第7章 點與線-2
作者有話要說: 裴蒼玉所知道的事
裴蒼玉愣愣地轉過頭,管家腳邊卧着的狗,正垂着腦袋,咕哝着抽氣,耳朵偶爾甩兩下,但絕不擡頭,一副認死的表情。
“我不想殺狗。”裴蒼玉厭惡地皺起眉頭,轉回來:“那個先不說,能不能包一下啊,我一直在流血啊大哥。”
他舉了舉自己血糊糊的食指,晃了晃。
白石罕見地露出了猶豫的表情,裴蒼玉還奇怪着呢,白石便伸開了手臂,緩緩地抱住了裴蒼玉。吓得裴蒼玉當場愣在原地,動都不敢動,一頭霧水。
他謹慎地在“你他媽有病啊”和“你他媽傻逼嗎”裏選擇合适的詞,最後呆滞地問道:“……你幹什麽……”
白石放開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對于被沾上血似乎不太高興:“你說要抱一下。但我覺得目前這種情況擁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
……
裴蒼玉終于爆發了。他的左肩還留着血,他的左手食指都快掉了,媽的白石還有心情搞這一套。
他一把抓住白石的衣領:“你是不是憨批?你是不是跟我裝傻?有意思嗎?啊??!!!我有口音嗎?你放屁!老子說話根本沒有口音!‘抱一下’和‘抱一下’有什麽分不清的?!一個是三聲一個是二聲!”
白石輕輕地握住他揪自己衣領的手:“其實一個是四聲,一個是一聲,你都說錯了。還有,剛才你說了兩個四聲。”
是嗎?裴蒼玉聽見學霸這麽說,本能地開始反思自己,想了想好像确實是四聲噢……
……個屁啊,現在重點是這個嗎?!
但在他發下一輪火之前,白石已經把他牽進了廳堂。
廳堂豪華複古,金縷鑽的碩大吊燈高懸在穹頂,仰頭可高望着螺旋梯盤上三層,最中間的客居室裏,壁爐裏正燒着火,四面彩鑽玻璃繪着油彩的牧羊圖和耶稣受洗,陽光透過彩色玻璃傾瀉下來,灑在古木一般褐色的屋內,襯出一些舞動的塵,燒起一股微妙的古老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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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在。
白石把他牽到客居座,那裏有一條長長的血紅色的貴妃靠沙發,被陽光曬着看起來暖洋洋的,椅靠上披着一條金褐色布巾,一眼能看出的柔滑質地,前面放了一個矮腳酒駕,裏面的冰盆裏插了幾支酒,在太陽下,冰塊正緩慢地消融着,折出七彩的光。
很漂亮。
流着血的裴蒼玉還突然這麽感慨。
但白石并不怎麽珍惜這氣氛,他粗魯地一把掀起布巾,扔去一旁,卻輕手輕腳地請裴蒼玉坐下。管家很快就跟上來,将準備好的醫藥箱打開,以極其專業的手法料理其裴蒼玉的傷口。
裴蒼玉只顧着打量這個豪宅,白石看着他。
裴蒼玉咽了口口水:“這裏,就只有你們兩個嗎?”
白石點了點頭:“雖然不是本宅,但這裏比較安全。”
“怎麽說?”裴蒼玉轉回頭。
白石笑了笑:“連門都可以通電嘛。”
“對哦。”裴蒼玉又繼續去看這屋子,“看起來是座老宅?”
“算是吧。”
裴蒼玉笑起來:“看起來就很多房間。”
“你可以選一個房間。”
裴蒼玉笑了:“不然呢,難道還能選兩個?”
他以為這個還挺好笑的,但白石仍舊是微笑的表情,管家甚至沒有看他一眼。于是裴蒼玉安靜了下來。
管家處理完手指之後就站起身:“裴先生,非常抱歉,麻煩您脫一下上衣。”
裴蒼玉大咧咧地解衣服:“你說話不用這麽客氣……”
他脫下衣服,團吧團吧塞在肚子下,光着上背,把傷口給人看。
裴蒼玉小麥色的身體在陽光下伸展開,還沒等到主人舒服地伸個懶腰,就打了個激靈。雖然又壁爐和陽光,但其實還是有點冷。
白石把布巾披在了他身上。
裴蒼玉彎彎眼笑起來:“謝啦。”
管家細致地處理了傷口,還打了一針急性疫苗,便站起來告辭。
“他去幹什麽了?”裴蒼玉一邊套上衣服一邊問。
白石托着下巴,盯着裴蒼玉的動作:“不知道。”
裴蒼玉穿着穿着,留意到了白石的目光,頓了一下,急忙加快了速度,又轉移了話題:“其實他不用這麽客氣,現在不講究這個了是吧。”
白石笑笑:“他習慣了,我們體諒一下他吧。”
于是裴蒼玉說不出別的話了。
他們沉默地坐在客室裏,準确地說,是裴蒼玉沉默且尴尬且手足無措地坐着,白石只是饒有興致地盯着他。
裴蒼玉被看久了也開始納悶兒,但又覺得不至于,初中的時候也沒見白石對自己有什麽心思啊。難道這兩年自己出落得越發帥氣逼人?越發勇猛威武?可自己才多高,才多重,跟威猛一點關系都沒有吧。還是說白石就好這一口?說起來……
白石終于開口了,他輕輕地笑着:“對于一個不擅長動腦子的人來說,你真的永不放棄啊。”
“……”裴蒼玉愣愣地轉頭看他,沒聽出到底什麽意思。
“打擾了。”一個沉穩的女聲響起,裴蒼玉轉頭看過去。
是一位女仆。
???現代社會還有這種配置的嗎?!
裴蒼玉眼睛亮了一下。
但這位女仆,但是位舉手投足很有威壓的中年女性,制服也不像裴蒼玉理解的那種片子裏一樣,是非常職業的服裝,于是裴蒼玉的眼睛熄滅了,默默地覺得自己有些變态,不是好習慣。
白石貼心地湊近,告訴他:“許女士。”
裴蒼玉照例問好:“許女士好。”
許女士看都沒看他,轉向白石:“少爺,這是今晚的餐點準備單。”
說着要上前來遞東西,白石擡手止住了她,接也不接:“可以。去準備一下給他的衣服。”
許女士應下離開了。
裴蒼玉又問了:“所以這裏有很多人嗎?”
白石站起來,朝他伸手:“不。”
裴蒼玉看見他的手就一陣別扭,他自己站了起來:“去哪兒?”
白石也不管他:“轉轉。”
他們朝螺旋步梯走去,在上臺階前有人上來幫白石把大衣脫了下來,但并不跟上來。
裴蒼玉仰頭看着樓上:“上面沒有人啊。”
白石點頭:“上面沒有。”
他伸手請了請,裴蒼玉邁上樓梯,轉頭看下面那人:“他不上來嗎?”
“他們不能上來。”
看到最後一間屋子的時候,裴蒼玉幾乎習慣了那些奢華的布置,都大差不差,布局不太一樣罷了。所以白石問他看中哪一間的時候,他反而十分犯難,他什麽也沒記住。
“如果不怎麽住的話,為什麽還打掃得這麽幹淨啊?”裴蒼玉不明白。
白石沒有回答他,又問了一遍:“有選好的嗎?”
裴蒼玉反問道:“你住哪裏啊?”
白石指了指二樓中間最大的一間,裴蒼玉也點過去,隔了兩間房,手指停了下來:“那我就那個。”
剩下的時間裴蒼玉就得到了衣服和房間,連內衣內褲都一應俱全,只是這些東西都直接遞給了他,并沒有送上樓,看來白石說的他們不上樓是真的。于是裴蒼玉一趟趟地跑上去,自己給自己收拾房間。
等他收拾好了,到了晚飯的時間。他們在一場長桌子上吃了飯,照裴蒼玉以前在電視裏的看法,他和白石應該一人坐一頭,但顯然他沒有什麽決定權,被安排在了白石的右手邊,吃根本吃不完的西餐。
裴蒼玉吃得很快,吃完他還要去上晚自習呢。
白石謹遵諾言,讓司機送他去上晚自習。
可即便到了課室,裴蒼玉也趴在桌上,覺得自己這一天過得可太他媽累了,家燒了肩傷了,手指也斷了,還好是左手,不然會影響他寫數學最後一道大題。
想到這裏,他又把自己逗笑了。
周一的晚自習物理老師講卷子,裴蒼玉對這門課的主要目标是争取拿夠一半的分,不篩選學生只考察用心的那部分分數。
然後他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他前桌正轉頭看他,前桌叫狗腿,是将來要成為賭王的男人,現在正在唰拉拉地洗牌,這是個課間,狗腿叼着一根沒點的煙,歪着腦袋看裴蒼玉。
“醒了裴哥?”
裴蒼玉眨巴眨巴眼。
狗腿把煙取下,遞給裴蒼玉,裴蒼玉搖搖頭。
“誰給你了,我問你有火沒?我幹叼半天了。”
裴蒼玉懶洋洋地摸了摸身上,都新衣服:“沒有。”
狗腿把煙拿下,扔進文具盒裏:“喲呵,換這一身真精神,中午去哪兒了?”
裴蒼玉懶得理他,他晚餐吃了鵝肝,吃得胃不舒服。
狗腿也不洗牌了:“說正經的,裴哥,給我在道上找個事兒幹吧,我真不想學了。”
裴蒼玉擡頭看了他一眼:“誰他媽跟你說我在道上有事做了?”
狗腿把牌一砸:“過分了裴哥,跟我你都不說實話。你不是昨天捅人去了嗎?”
“放你媽……”裴蒼玉揚起聲音又壓下,“你聽誰扯的?”
“下午我去廁所抽煙,看見一個帶黑帽的男的,不是我說,一看就是混的那種,說找你……”
“然後呢……”裴蒼玉抓住他。
“然後……”狗腿瞟了他一眼,“你手怎麽了?”
“別說這個,然後呢!”
“然後他就走了,我們看見警情通訊,說昨晚上Z區捅死個人,你今天去警局,還有人來找你,難道不是你……”
裴蒼玉恨鐵不成鋼地敲了幾下他的腦袋:“你他媽也想讀高六?什麽狗屁邏輯。”
狗腿委委屈屈地又撿起牌,在手裏洗。
“我問你,”裴蒼玉看他,“他還說什麽了?”
“就問了你叫什麽,住哪兒,多大了,家裏有誰……”
“你都跟他說了?!”
“……我能嗎我?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兒,家裏有誰……”
裴蒼玉松了口氣:“他沒把你怎麽着吧?”
狗腿搖了搖頭。
裴蒼玉趴回了桌子上,狗腿叫他:“接竹竿玩不玩?”
裴蒼玉沒精打采地擺了擺手。
上課了。
老師開始講數學題。數學老師拿着一把碩大的黃色三角尺,在黑板上畫了個碩大的圖,開始标點:“好,我在這裏放了個Q……醒醒,醒醒看着我!……然後我在這個裏放了個P……笑什麽,不要笑,Q點就要對P點……看我!最後一排的同學看我!不看我你知道哪是P嗎?看我你才知道P在哪裏……”
裴蒼玉跟着笑了兩聲,然後他突然想到。
下午才問他住在哪裏……上午燒他家的……是誰?……
話說那人,在學校呆了這麽久……的嗎……
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迅速掏出手機,給白石發了條短信,編輯完又給删了,打字表達不出他的擔憂,他還是決定見面再說。
他一下課就沖出教室,校門口果然有輛車在等,他跳上去,看到是熟悉的司機才稍微放了點心。
司機将他送到白家之後,又開走了,甚至沒有要進去的感覺。裴蒼玉有點奇怪,用白石告訴他的密碼打開了大門。
他一進大廳就愣了一下,這不是他白天印象中華貴的宅邸,不如說,一點生氣都沒有。
感覺不到有人在,黑漆漆的房間,只有壁爐處有些亮光,其他地方安靜黑暗得滲人,白天看起來蓬勃噴張的彩玻油畫,到了晚上仿佛巨人壓頂,在高處怒目而視,吊燈不亮光,便是張牙舞爪的機械碎片。
冰冷黑暗的大宅。
“回來了嗎?”
從壁爐處傳來了白石的聲音,仍舊溫和平淡,裴蒼玉急忙跑了過去。
白石坐在椅子上,映在篝火燃燒的紅黃暖光裏,帶着銀紋的眼鏡,翻着一本厚重的書,擡頭朝他笑笑。
即便在這個時候,裴蒼玉也要感嘆一句,白石長得是真得很不錯。
況且在陌生冰冷的大宅裏,白石是唯一熟悉且有光的地方,更使得此刻裴蒼玉對看見他十分感動。
“他們人呢?”裴蒼玉走過去。
“誰?”白石繼續翻書,“白先生他們嗎?”
“嗯。”
“回去了。”
“回去哪裏?”
“本宅。”
“哦。”裴蒼玉在沙發上坐下,“我還以為他們是照顧你的……怎麽說……傭人?”
“傭人……也算吧。”
裴蒼玉轉頭看了看大廳,像個黑魆魆的洞,什麽都看不見。
“你一個人住這裏不害怕嗎?”
白石停下了翻書:“這個地方是我的基地,我在這裏無所不能。”
裴蒼玉能肯定地講,他從向來平靜的白石聲音裏,聽到了絕對不同的兇狠,像是靜水下湧動的暗流。
“說起來倒也确實應該害怕,也許這房子會吃人。”可白石又擡起頭,朝他微笑,又是那溫和語調,找不到比他更真誠的面容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怪異。裴蒼玉第n次想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