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點與線-1
作者有話要說: 裴蒼玉所知道的事
裴蒼玉還是恍恍惚惚的,昨晚碰見殺人現場,今天就大火燒家,明天呢?他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善良的初中同學白石陪着他回答了消防員的筆錄,十一點左右火已經完全撲滅,消防員允許他們上樓看一看。
這個舊小區早已沒有物業,現在劃給這附近的社區委員會管理。這是裴蒼玉小時候和奶奶一起住的房子,兩室一廳的舊房子。裴蒼玉住在三樓,301,旁邊的兩戶很早就已經搬走了,老人們各奔子女。事實上,這裏住的人大多都是老人,所以年輕人裴蒼玉分外惹眼,阿姨也記得他。
消防隊判斷火勢主要是由液化氣漏氣導致起火,但在現場未燒盡的腳墊上,有石油的殘跡,代表有引燃的可能,裴蒼玉再三強調,出門的時候一定關好了閥門。
消防員倒是同意:“你總不至于買汽油放在家裏。”
“石油……”裴蒼玉望着自己的家,“至于嗎……”
消防員又告訴他:“我們已經通知警察了,你再跟他們聊一下。”
阿姨也跟了上來:“真的是有人放火啊?”
樓上樓下的阿姨也擠出頭:“太可怕了吧……”
裴蒼玉愣愣地看着他漆黑一片的家,握了握拳,滿臉悲憤地喃喃自語:“我還有兩套卷子做完了沒拿出來……”
現場群衆看了他一眼。
警察來得也很快,看了一眼燒毀的裴蒼玉家宅,又轉頭看了看鄰居,掏出了筆記本:“這一看就是針對你的啊。”
裴蒼玉轉頭:“為什麽?”
警察指了指旁邊的住戶:“這些都沒怎麽燒。你最近都跟誰有過接觸?”
裴蒼玉看了眼白石:“那什麽……我覺得這可能跟我昨天目睹的兇殺案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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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警察非常年輕,估計剛入職沒兩年,一聽連眼睛都亮了:“你還卷進兇殺案了啊?”
裴蒼玉喪氣地點點頭,那警察按着筆,有點興奮:“說說,說說。”
裴蒼玉要開口,卻被白石打斷了。白石看着他:“如果這些事有聯系,還是先告訴費左華比較好。之後由警察內部決定誰來調查,不需要你向每個相關方解釋一遍。”
裴蒼玉眨巴眨巴眼:“有道理。”他掏出手機翻:“我好像沒有費左華的電話……”
“我有。”白石告訴他,轉身向樓下打了個招了招手,迅速上來一個穿西裝的男人,遞了一張紙條,白石接過來給裴蒼玉,上面是費左華手寫的名字和手機號碼。
“他說是方便聯系後續調查事宜。”白石這麽解釋着。
裴蒼玉接過來,照着按,打通了電話,告訴了他這邊發生的事,又把電話交給現場警察,讓他們交談。
裴蒼玉愁容滿面地靠着牆,看着自己烏漆墨黑的房間就難受,住了這麽多年的家,他唯一的去處,還有他和奶奶的全部記憶。
白石伸出手指,點在了裴蒼玉緊皺的眉頭上,把裴蒼玉吓了一跳,他動作很快地移了身子,十分警惕:“幹什麽?”
白石笑笑:“幫你舒緩一下心情。”
裴蒼玉摸着自己的額頭,小聲道:“那……也不用……”
“我們也算同病相憐吧。”白石的臉浮上了悲傷,站到他旁邊,靠在牆上,“幫你,也算我聊以自/慰吧。”
裴蒼玉看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想,笨拙地安慰他:“反正……你先節哀順變。警察應該很快能查出兇手。”
白石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十分悵惘:“可是失去家人……”
裴蒼玉看着高個男人垂頭喪氣的樣子,就伸手拍了拍他:“節哀,節哀。”
白石還是低着頭,但轉過了臉盯着他,帶了點笑意,語氣柔柔的:“還好有你。”
這來自一個看起來毫不需要自己的人的依賴感,極大的刺激了裴蒼玉的虛榮心,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放心,這件事我們一起解決。”
白石十分乖巧地點了點頭:“謝謝。”
裴蒼玉沖他笑了笑,正巧警察接完了電話,走回來還給他。
“那邊的警察說要立專案,後續的事情下午讓你去一趟。”
裴蒼玉點頭,接過了手機。
白石接話:“辛苦了。”
那警察笑笑,擺擺手走了。
白石便看裴蒼玉:“現在去吧。”
裴蒼玉看了一眼他燒焦的家:“我收拾一下東西。”
消防員攔住了他:“別進了,都沒了。”
白石問他:“你需要什麽?”
裴蒼玉猶豫了一下:“就……換洗衣服什麽的……”
白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材:“交給我吧。”
“可是……”
裴蒼玉還要說什麽,白石已經按上了他的雙肩,低頭看他:“走吧。”
在裴蒼玉自己意識到之前,他已經邁動了步伐。
就像對白石的話有天然的反應一般。
他初中的時候去過一次白石的家,說實話印象很差。白石的家非常大,是典型的歐式莊園,雕花紋章的黑荊栅欄門之後,是一座高聳的噴泉,左右都是修得過分奢華的草藝,一路上都有穿黑燕尾服的人向他鞠躬。一個帶紅領結的男人朝他伸手,讓裴蒼玉扶着他的手臂,裴蒼玉拒絕,那人便彎彎身請他,送他來到這高大的房屋面前,推開厚重流金的雙開門,引他去了一樓的一個華麗的大房間。他還聽見有人在接電話,說的是“您好,白公館。”
裴蒼玉在房間裏等了很久,什麽人也沒有,送他的人又進來,說小少爺沒有空,讓裴蒼玉離開。這不折騰人嗎?裴蒼玉轉身就走,本來他也沒想來。然後他才注意到,他等了半天的地方,是一個雜物間。
裴蒼玉當時就想,雜物間也這麽大啊。
他邁出門的時候還轉頭看了一眼,高大華貴的莊嚴,疏離又冷漠。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白石的家并不是在莊園。
這是個小多了的別墅,門後沒有噴泉和如同草原般浩大的園藝,只是一個小花園,有條黑背在草坪上跑,房屋也不過三層,主色是褐色,雖然建築風格還是十分古老的風格,但得益于修色和材料的緣故,倒顯得年輕很多。
車停在門口,白石下了車,來給裴蒼玉拉開門。裴蒼玉則愣愣地盯着這豪華的居所,被白石輕輕牽了出來。
“怎麽了?”白石問他。
“啊……沒什麽……”裴蒼玉收回目光,“你小時候不住這裏吧?”
“不,這是我的家。”
裴蒼玉留意到白石把“我”這個音發得很重。
車并沒有停留在這裏,直接開走了,一個紅領結黑西服的管家為他們打開了門,請二位進去。裴蒼玉瞄了這位管家好幾眼,試圖辨別出是不是小時候見過的那位。
仿佛看穿他心思一般,白石按在他的肩,告訴他:“不是。”
說着指了指管家:“你叫他白先生就好。”
白先生眼睛細長,七十歲上下,精瘦有力,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肉,有兩撇八字胡,目光炯炯,有不匹配年齡的敏銳感,舉手投足十分謹慎,像只黑色的警醒的貓。
于是裴蒼玉也不知道為什麽,朝管家低了低頭,禮貌地問好:“白先生您好。”
白先生也點了點頭,請二位裏面去。
在草坪上瘋跑的黑背看見白石,就歡快地吼着朝他撲來,卻并沒有撲到白石身上,只是在他腳邊打轉,繞着他一圈一圈地跑。
裴蒼玉看着這精神抖擻的黑背倒是很喜歡,蹲了下去,試圖逗狗。
白石說:“你最好不要招惹他。”
裴蒼玉笑着朝狗伸出了手:“怎麽了,狗就是要摸……”
黑背一口咬在了他的手指上,鋒利的牙磨了磨,幾乎要把裴蒼玉的手指咬斷。裴蒼玉哇地一聲叫起來,他仰在地上,黑背伏在他身上,噴着粗重的鼻息,喉嚨裏一陣陣悶響,像條地獄的看門狗,松開了手指,帶着一嘴血,又咬上他的肩膀。
裴蒼玉拼命地撥弄這條狗,試圖把它趕去一旁,他沒有想到會是這麽一條兇狠的惡犬,唇齒間都泛着了不得的血腥氣。
黑背十分熟練地咬着裴蒼玉的肩,幾乎咬下一塊肉,裴蒼玉凄厲地放聲大叫。
白石看了一眼管家,管家上前一步,掐着狗的後頸,将狗拎起來,朝裴蒼玉彎彎身:“失禮了。”
說着便将狗拖走了,黑背方才的狂吼,現在都化成了一陣細弱的嗚咽。
白石蹲下來,看了看裴蒼玉幾乎快斷掉的右手食指,血肉模糊的右肩,驚恐未定滿臉是汗,不自覺地發着顫。他伸手扶起裴蒼玉,輕聲說道:“不是告訴你了嗎,你要聽話啊。”
裴蒼玉打了個冷戰。
他推開了白石,悶悶地說道:“我可以自己走。”
白石便收了手,站在了旁邊。
裴蒼玉朝大門走去,白石問他:“要走嗎?”
裴蒼玉悶着頭一聲不吭地朝前走。
這不對,這不對。狗撲上來的時候白石有什麽反應嗎?自己太慌了所以沒有看清,但白石難道不該早一點阻止自己的狗嗎?那平靜的語氣算什麽?覺得不是一件大事嗎?媽的,手指都要斷了,還不算大事嗎?真他媽瘋了。不會養狗就不要養狗,養狗總要負責的吧。
他很快走到了門邊,猛地一拽鐵門,沒有拽開。
裴蒼玉愣了一下,再次拉動了一下,仍舊沒有反應,他低頭找了找,發現了亮着紅燈的磁鎖。
白石以及走到了他身邊,低頭看他:“對不起,沒有管教好它。”
裴蒼玉怒拽鐵門的手終于有所松動。
下一句,白石又說:“你最好還是不要一直碰門,會通電的。”
被這個句式和內容刺激過的裴蒼玉,下意識地松開了手,甚至背在了身後。他咬着牙看白石:“什麽意思?誰家養一條會殺人的狗,還給大門通電啊?!開門,我要走了!”
白石有點為難地看着他:“可是不通電怎麽防備壞人呢?我們被跟蹤了不是嗎。你的家都被燒毀了。你也不想住在這裏,任何人都可以翻進來吧。那太危險了。”
裴蒼玉想起他焦黑的家,沉默了。
他還在猶豫,看了看門口,這裏是獨棟別墅區,每戶離得都很遠,街道上有茂密的樹,盡頭就是特供的樹林。
裴蒼玉又說:“這裏太遠了,我每天還要上學,住這裏太遠了。”
白石好似放心地笑了笑:“沒有關系,會有司機接送你的。”
裴蒼玉轉了轉眼,又說:“而且……”
他編不出理由了。
無處可去,沒什麽錢,難道要去住酒店嗎?他一個21歲的人,跟班裏的同學能近到哪裏去,同齡人當年的朋友早就散了,別人都奔前程去了……啊費左華!……算了,上學的時候也就是偶爾說幾句話的程度,沒有熟絡到能在這種事上拜托他。便利店的同事……那裏的人多少有點來路不正,卷在一起沒有好下場,唯一關系不錯的菲菲……可女朋友肯定不同意自己跟菲菲住一起的吧……
媽的。
裴蒼玉狠狠地咬着牙,他發現算起來自己寂寥的生涯,好像只有面前的白石,跟他的關系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白石耐心地看着他。
裴蒼玉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擡起自己流血的手,瞪着白石:“有沒有藥?”
白石露出了一個愉快的表情:“有。”
伸了伸手送他轉回身:“也有些緊急疫苗。”
裴蒼玉随意地哦了一聲,邁步往回走。
白石跟在他身後,想伸手扶他。
裴蒼玉躲開了。
白石沒有再伸手,倒是一臉嚴肅地看着他:“我也在想你剛才說的話。”
“啊?”裴蒼玉一頭霧水。
“關于如何讓你在這裏住得感覺安全的問題。”白石笑了一下,“畢竟你也算是在陪我。”
裴蒼玉有點不好意思,怎麽算也是白石在幫自己吧。
“所以為了彌補你,”白石笑眯眯地指着管家那邊,似乎對自己的提議很滿意,“你殺了那條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