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藥一定要買貴的,畢竟臉就在那裏。二十文和梁孺镌刻般的俊顏相比,宋貴貴沒有猶豫過。梁孺卻覺得挺舍不得的,宋貴貴起早貪黑賣多少餅才能賺回來二十文,也不舍得給自己添置些女紅,随随便便就浪費在自己臉上了。
這傷,叫傷麽,還要用藥擦嗎。自小到大,梁孺打過不少架,精鋼鐵骨早練出來了,還是頭一次被人這樣嬌氣過。
梁孺看宋貴貴毫不猶豫地付了二十文,只買來一盒小小的膏藥。梁孺原想怎麽也不能讓宋貴貴花錢,可手剛摸到口袋邊又退了回來。
讓她買吧,這是這輩子她第一次給自己買東西。花多少錢,以後再想辦法補給她。
梁孺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混堂子那一拳打得他眼睛花了,接過藥膏的瞬間,他看見宋貴貴笑了,昙花一現的笑容,但足夠擊進梁孺的心扉。
梁孺跟着宋貴貴出來,站在門口,宋貴貴埋着頭把膏藥遞給他:“上點藥吧,會不那麽疼了,老板說可以止痛。”
原來宋貴貴并不是只關心他的臉好不好看,更關心的是他疼不疼。梁孺後悔了,昨日不應該太冒進,就應該再傷得重些。疼吧,不疼這一下子怎麽能知美人心。
“我看不到自己的傷,你幫我擦。”
梁孺橫了心厚了臉,想周敬生那小子還真不錯,這麽費心思安排一番,自己怎麽也得争口氣。
宋貴貴不做聲,梁孺憋着氣等她回答。憋到最後要窒息了,迫不得已為了活命,再吸進去一口氣,宋貴貴還是沒有回答。
梁孺心裏又抽自己一個嘴巴,讓你這麽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打你個龜孫子。
打完以後,梁孺發現冤枉了大嘴巴,大嘴巴是功臣。宋貴貴擰開蓋子,指腹輕抹了下帶些膏藥出來,敷在梁孺臉上,來回搓揉着塗抹均勻。
梁孺無法形容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不曾想到世間還有這樣柔軟的小手。這樣的小手,滑過他的眉骨,彈過他的面頰。宋貴貴的動作太輕了,梁孺覺得癢癢的,全身的血液一股勁地往身體/下面某個地方沖,大腦險些缺血。
宋貴貴的個子小,踮起腳尖,梁孺勾着頭才能讓她勉強夠到。不明白為什麽今日宋貴貴如此配合地着了條開領絲絨裙,淺花小領下的兩處突兀今日也不安分起來。往日裏宋貴貴的衣服穿得太寬松,方便做活,梁孺一直沒有覺得她有什麽。可是今天,束口小領這樣一勒,宋貴貴傲人嬌态一覽無遺,凹凸有致。
梁孺大概真的氣血虧,眼前陣陣發黑,尤其當宋貴貴靠近,那一股奶香味沖過來,他慌忙閉上眼睛回點血。
宋貴貴身上怎麽是甜甜的味道。
Advertisement
整個過程,宋貴貴都是偏着頭不敢看梁孺,可是觸覺是實實在在的。指尖觸碰梁孺的面頰是種奇特的感覺。她能清楚地感覺到梁孺的眉骨不似她的平淡柔和,反倒是微微凸起略略硌手,還有他的面頰摸起來也是硬硬的。
宋貴貴心道這個人真是奇怪,怎麽全身都好像石頭塊一般。唯獨是他的皮膚,明明是男子膚質摸上去卻滑順幹淨。
宋貴貴塗了一回藥膏,慢慢收了手,輕聲道:“好了。”說完頭也不擡,轉過身徑自向前走。
誰也不知道宋貴貴心裏有多慌多亂,她不敢擡頭,不敢看梁孺,一眼都不敢。
藥膏并沒有預想中塗抹在肌膚上那種絲絲涼涼的感覺,但梁孺已經非常知足,對于他來說,宋貴貴的手就是良藥。本來臉上的青腫微碰時候還是疼的,可宋貴貴擦揉塗抹竟是半點也沒覺得疼。梁孺伸出自己的大手朝臉上按了按,沒用勁就半個臉都痛麻了。
梁孺看看自己的手,跟宋貴貴比不就是比她的大了很多嗎?怎麽宋貴貴擦臉就一點都不痛。
宋貴貴在前,梁孺不想再跟後。梁孺加快了腳步,趕上貴貴,只錯開一步的距離。梁孺漫不經心地看着腳尖,漸漸地與宋貴貴的小腳只有半步之隔。
宋貴貴似乎絲毫未察覺,照舊按原先的步伐走着。梁孺又調整了下,終于大腳和小腳并排走了起來。宋貴貴的小腳埋在她的絲絨大裙擺下,若隐若現,一會兒出來,一會兒埋進去,梁孺看着覺得真是有意思。
宋貴貴不知道現在是該停下來還是繼續這樣走,繼續走該往哪裏走。淞禦街她第一次來,所以,宋貴貴不認識路。
明明是要來找周敬生拿藥的,可周敬生在哪呀?麗娘因為她要出來找周敬生,特意從暗匣木箱中拿出這條多年珍藏的寶貝,又給她略略梳洗打扮一番才放她出來。麗娘還要給她塗胭脂,宋貴貴吓壞了,那麽紅的臉蛋她可不敢塗出門。執拗不過宋貴貴,胭脂是沒塗,臨走麗娘卻還是硬塞到她懷裏囑她帶着。
宋貴貴明白麗娘的心思打算,可她從未想過這些事情。村裏村外但凡有姑娘出嫁,宋貴貴也不是沒有羨慕過她們,當日裏姑娘們穿着一輩子最好的大紅嫁衣,轎子外吹鑼打鼓,一片熱鬧。宋貴貴幼時候有個閨友,後來嫁給了城中一家富貴人家,再後來就很少回村,一年裏也見不着裏面。可是只言片語中,閨友露出的都是幸福,宋貴貴真心祝福她,也真心羨慕她。
想想自己,家中條件不好,父親名聲也不怎麽樣,宋貴貴覺得大約沒人會來家裏提親,也許一輩子都得賣胡餅。
宋貴貴走着走着覺得些不對勁。梁孺偷偷跟上來了,她知道。可自從梁孺走到她身側之後,就感覺不對勁了。
淞禦街上的姑娘老看他們。錯了,是老看梁孺,還邊看邊笑,就是這裏不對勁。宋貴貴突然覺得老大不高興,怎麽鎮中的姑娘都如此膽大無禮,男人不是自家的,再好看也不能這樣盯着人家笑!
姑娘們嬉笑傾慕的神情讓梁孺飄飄依然,給他增了大倍勇氣。既然倜傥若斯,何患不得佳人心。梁孺心中獨有宋貴貴,奈何姑娘們盛情難卻,出于禮貌加心中十二分的自喜,每逢有姑娘投以笑顏,梁孺必對他們點頭回禮,以不失謙謙君子之風雅。
這種情形持續了兩條短街,宋貴貴被氣得根本無心去看街邊各種新奇玩意,腳步越走越快。宋貴貴最沉不住的就是心裏憋着氣,再走了兩步,她心裏的小火苗嘶地點燃了。
宋貴貴腳步驟停,轉過身來,擡起一直不敢正視梁孺的鵝蛋笑臉,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杏眼怒目地盯着他,聲音如惡中兇婆:“你很高興嗎?”
梁孺不知所然,但見宋貴貴秋波直視,立即心神蕩漾:“很高興啊……”
天下的烏鴉有時候是被自己黑死的。
宋貴貴看清楚了梁孺心裏連聲驚叫了幾聲不好,難怪別人瞅着梁孺笑,哪裏是笑他英俊潇灑,分明是笑他俊容小傻。
方才匆忙中宋貴貴把擦給梁孺的藥膏擦成了麗娘塞她懷裏的一盒櫻紅胭脂。現在梁孺臉上粉紅一片,額上桃紅一片,偏偏他貴不自知,還一直面帶春風微笑。
正巧着,對旁又走過來一對姑娘兒,捂着嘴巴笑滋滋的。其中一個聲音大些:“瞧那小兩口鬧別扭了,郎君被抹成了小貓臉。”
宋貴貴恨不得立刻變成那個小貓,鑽進平時捉老鼠的地洞中去。梁孺也聽到他們議論了,摸了摸臉忍俊不禁:“貴貴,你聽有人怎麽說我是小貓臉,我傷得這麽有趣嗎?”
“快走。”宋貴貴跺了跺腳後跟,拉着梁孺跑起來,心裏補了聲:“傻蛋。”
得趕快找水洗掉。
梁孺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貴貴手掌心裏頭握着的,是自己的糙手嗎?
怎麽辦?是不是真的?
梁孺找不着人問,最簡單最直接最可信的辦法,就是對準大腿根最有肉的地方用操人祖墳的恨勁掐下去。
好家夥,是真的。
淞禦街來得對,周敬生真他娘的可靠。梁孺跑着跑着都快跑不動了,大腿/根那裏膈應,他好兄弟站起來了。
宋貴貴牽着老實如木樁的梁孺一路跑到小河邊。宋貴貴蹲下,拽着梁孺也蹲下。宋貴貴掬起一把水,朝梁孺臉上灑去。冷水清寒,梁孺恍惚間被激得些許清醒,緊接着這三分清醒又被隔岸情侶們放在河裏密密麻麻的荷花燈光刺得頭暈目眩。
光暈下,靜河邊,宋貴貴鵝黃絨裙泛着晶光,不似塵間女。如落凡之仙,素手涓水,正輕輕地為梁孺擦幹臉上最後一滴紅胭。
梁孺掐了兩下大腿都沒有感覺了。
梁孺的眼神太熾烈,宋貴貴微退避開,秋水碧波不敢直視,垂目于地:“洗好了。”
宋貴貴突然退後,梁孺血氣上頭,身子前傾,一念執着不能再讓她遠離自己半分:“別走。”
梁孺嗓音忽變得幹啞,雙目似侵入紅絲,燃起宋貴貴從未見過的暴欲與狂躁。宋貴貴不知,那是梁孺的□□,愛之初始,情起不知所以的欲。宋貴貴愕然,心怕,腳步再退一步……
退一步無海闊天空,卻是伴着梁孺最後一聲:“貴貴,小心!”宋貴貴悲壯地跌入冰冷的淞禦河塘,成了名副其實的萬衆矚目。
宋貴貴落水未及掙紮,就被一個大臂穩穩拖住後腰,是梁孺。宋貴貴還未反應過事情前因後果,已經被梁孺一個穩推推上了岸。
她登岸未穩,便着急後看,卻不見梁孺跟上來。送完宋貴貴上岸,梁孺一個猛子紮進淞禦河底,他要用這涼河的水洗去一身的燥熱。梁孺在水底恣游兩周,突覺河底有一明豔之物,随手一抓,再浮上水面便看見宋貴貴伸着頭焦急地尋找他。
“別怕,我沒事。”
梁孺微一傾身便輕松出水,上岸之後才看清楚所帶之物是一枚夜明珠,珠華色亮,夜幕中熠熠生輝,也不知在這漆黑暗河底郁沉多少年,今日才得以重見天日。
宋貴貴從未見過如此珍寶,湊過來細瞧一二,忍不住贊嘆:“好美!”
珠圓玉潤,的确是世間少有的成色,可是梁孺卻道:“還不夠美。”
“這還不夠美嗎?”
梁孺将明珠當空舉高,與皓月相對:“我可以把它變得更美,它需要再精致些,才能配得上你。”
宋貴貴愧羞道:“怎麽又跟我扯到一處,我哪裏配得上此等珍寶。”
“貴貴你錯了,這些珠物若無佳人相配,才是俗物,你才是珍寶。”
“喝欠……”
宋貴貴禁不住的噴嚏打破了淞禦河畔寧靜的夜。河畔兩岸皆是一對對放河燈的情侶,氣氛靜谧美好,而宋貴貴和梁孺是此刻的焦點。
宋貴貴受不了這麽多雙眼睛,拉了拉梁孺衣袖:“我們快走吧?”
“衣服都濕了,怎麽辦?”
怎麽辦,宋貴貴也不知道。
“去我家。”
宋貴貴左右思量,輕輕點頭應允。
可是,怎麽去呢?宋貴貴并不知道梁孺家在哪。但這裏是淞禦街,方圓三裏都沒有民宅,毫無疑問距離不會很近。就這樣走過去,路人的眼光會把她殺死。
正當宋貴貴猶疑犯難之時,梁孺遞過來一個大掌心。
宋貴貴不敢接。
“我背你,去找馬,我帶你騎馬回家。”
宋貴貴不敢應。
梁孺一個大掌将宋貴貴拉入身懷,彎躬屈膝,雙手使力向上一托,嬌人便伏上了一個寬闊的背脊。梁孺的大掌穩穩地環過宋貴貴的腿臀,她坐得很穩。梁孺步子沉而堅定,一步一印,宋貴貴在他身上絲毫沒有晃動之感。
宋貴貴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竟然爬上了男人的背脊,可是背脊如此寬厚有力量,伏在它上面,她已經沉醉了,迷失了。她将頭靠在上面,梁孺衣衫上的淡淡清香竄入她小鹿亂撞的心。
“貴貴。”
“嗯?”
“你得抱住我,或者勾住我的脖子,不然我不敢走快,你會滑下來的。”
原來宋貴貴的兩只手還是僵直地垂着。
“快,抱住我。”梁孺又催了聲:“我跑快些,仔細別着涼了。”
宋貴貴的小掌張了又收,收了又緊,反複幾次,還是沒有勇氣去環梁孺的胸,只是輕輕地拘謹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卻不敢挨着他的肌膚。
這個小丫頭,要急死我啊。
梁孺心笑了聲,手上加力,故意一個踉跄微斜身子。宋貴貴輕啊了聲,立刻緊緊地勾住梁孺的脖子。按上梁孺喉結之處,直把他勒了勒。
這個男人,盡會使壞,宋貴貴無聲地罵了聲,然後由着他繼續使壞。
梁孺找了一匹良駒,将宋貴貴先放了上來,再輕踩鞍踏,翻身上馬,一手拉缰,一手環腰。
“你……?”
宋貴貴剛遲疑一句,就聽耳畔梁孺輕笑:“坐好,騎馬了。”
宋貴貴第一次騎馬,未想馬上行速會如此之快,耳畔風聲呼呼作響,身側街影速速而退。宋貴貴緊張,不禁曲起了身子。梁孺感覺到她身體的變化,環着宋貴貴腰間的手又緊了緊:“別怕,有我在。”
梁孺的手随着馬匹颠簸在宋貴貴軟腰上輕輕厮磨,再向上三寸就是女子最美的身段,他很想去探探那處境地。唇齒緊咬,梁孺忍住了。宋貴貴是什麽樣的女孩子,他懂,不可為之。
然而宋貴貴是什麽樣的女孩子,它不懂,一路上幾進幾退,早被折磨得夠嗆。如今,緊挨着宋貴貴的後/臀,梁孺此生第一次正視自己為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委實當得憋屈,兩人一馬,什麽都沒有發生,已至梁府。
梁孺躍馬而下,引馬入閣,将馬匹栓在別院,這才将宋貴貴從鞍馬上橫抱下來。
“放開我,我可以自己走。”
宋貴貴大腦暈了一路,踏進梁府的一刻,瞬間清醒了。這是哪,這是梁府!堂堂梁府,內有梁孺高堂雙親,外有梁府一應侍從,她宋貴貴以何身份,登門拜訪,還滿身濕透,狼狽不堪。
宋貴貴躺在梁孺懷裏,一路從外院進了內堂,又從內堂進了卧房,竟發現梁府空無一人,唯有寒鴉數只在院空徘徊。
宋貴貴錯愕之際已被梁孺輕放到一處床榻之上。梁孺将她放下後,便去屋角處的紅木衣櫥中尋了兩件衣袍,一件白色中衣,一件青色長衫。
“你把濕衣服換下來,先将就着穿我的,我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