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次日清晨,秋風拂面,心曠神怡。車輪輕碾過田間小道,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內周敬生鐵着臉挨着梁孺坐,牙關緊咬,拳頭緊緊攢在一起。周敬生自出生起就是被人捧寵在手心的大少爺,從未受過如此窩囊氣。
梁孺有意逗他,勾過周敬生的脖子:“我和你爹已經義結金蘭,該想想你怎麽尊稱我了。”
周敬生已用意念将梁孺胖揍一萬遍,心裏頭最怨的還是自己那糊塗老爹。梁孺心下也是好笑,賭坊莫名其妙加了半個梁姓,周老大周權與梁孺一賭如故,相見恨晚。不過,周權除了太寵溺周敬生這個兒子讓梁孺看不慣之外,骨子裏面豪邁仗義的性情在整個雁蕩都是少見,倒也讓梁孺對他刮目相看。二人方才三賭定交情,杯酒交兄弟,成了忘年之交,活活把周敬生氣得胃疼。
梁孺見周敬生黑着臉,推了推他:“別這麽小氣。”
他小氣?
周敬生服了:“那你教我如何聽聲辨骰。”
“不行。”
“為什麽?”
“沒時間。”
梁孺可忙着呢。周權看中了梁孺一身好精骨,非要把衣缽傳承于他,已經約了他書院休息之時就去周府學功夫。除了去書院,還要去周府,更重要的是陪宋貴貴,哪裏還擠時間教他周敬生。何況,梁孺覺得周公子資質與他相差甚遠,不好教,不好教。
行吧,是誰小氣,周敬生無奈。宋家的風波因周敬生而起,今日他這是應着父親的命令,帶着銀兩和郎中,代表賭坊去給宋朝晖低頭賠罪去的。路上周敬生一直惡狠狠地盯着梁孺,将這個可恨的模樣記了個清楚。梁孺眯縫着雙眼,自在養足精神,好風光地見宋貴貴。
昨日與宋貴貴同車,梁孺過得時如千金,眨眼功夫就到了地。今日車中伴侶換成周敬生,路上虎視眈眈的一雙眼睛緊盯着他,中途梁孺三次睜開眼睛,都發現還未到。
宋貴貴家離鎮上實在太遠了,這段長路一日來回走兩次,還要推着胡餅車,梁孺想想宋貴貴艱難而行的模樣,心中不好受。
路遠車乏但總歸是要到的,車輪停滞,梁孺心中凜然,摸了摸微腫的臉頰,破天荒緊張起來。周敬生早早地下了車,見梁孺捧着臉不動,怒火中燒。
梁孺左右無人商議,指着自己面頰只好去問周敬生:“喂,你看我怎麽樣?”
周敬生惱暈了,什麽怎麽樣,合着又不是嫩嬌姑娘,糙漢子一個,要問他什麽怎麽樣。正巧着,周敬生瞥見前護頭農家小院裏推門出來個小姑娘,窈窕嬌嫩,倒了盆水複又折回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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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敬生再回頭,看見梁孺的頭伸出來巴巴地望着剛才那小姑娘出現的地方。風月之事,周敬生可是一枚老姜,眼珠三下一轉,心中十有八九,立刻轉出了個報複梁孺的好主意。
宋貴貴今日未上鎮中集市,無需出攤,便沒穿方便做活的糙衣糙褲。她今日着了件姑娘居家的便衫,鵝黃淺領,顏色中規中矩,款式還是一本正經,但到底是像個閨閣姑娘的打扮。方才宋貴貴倩影短現,梁孺遠遠看見了眼前一亮,更覺自慚形穢。
周敬生熱忱道:“梁大哥,你今日形象确實有失風度,以我多年經驗,奉勸你還是莫急于一時。”
梁孺心裏本來就涼,周敬生加了一盆冷水,現在梁整個心已經凍住了。驀地,梁孺又想起馮二狗的那句‘訂過娃娃親’,沮喪不已。
“梁大哥可有話帶說?”
梁孺憋回了些情緒,努力平複下語氣:“她爹的欠下的賭債已經一筆勾銷,既然你們還答應包替了她爹的醫藥花費,便再叮囑她自己也多多休養幾日,莫太辛勞。”
“好說。”周敬生轉身便走。
梁孺又叫住他補道:“記得對她起我。”
“好說,好說。”周敬生已經走老遠了。
梁孺躲在車上悶悶地看着周敬生帶着給宋父看傷的郎中一道敲開了宋家的門。梁孺在外面無聊地打量宋貴貴家四周的環境。這個家的位置實在是太偏僻了,那個馮二狗還說與貴貴比鄰而居,可哪裏能看得到有鄰居,分明只有宋家一個茅屋,門前圍着幾塊菜園子。
宋貴貴家不管和梁崗村的梁府還是眉山鎮的梁府比較都是雲泥之別。梁孺想象不到在這種地方居住是什麽感覺,而宋貴貴那麽弱弱的小姑娘,就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
梁孺的心裏七上八下,不曉得屋內周敬生會不會把他的話帶到。好幾次,梁孺也想扣門而入,可他不敢這麽貿然。那是宋貴貴的家,今日自己這番模樣拜見岳父岳母,實為不妥。雖然這個女婿,只是梁孺心裏頭自己給自己封的。
‘娃娃親’,這三個字忽然又在梁孺腦中飄過,實在在地在心上再割一道口子。
宋貴貴屋子裏,周敬生早就成了上課。說明來意以後,郎中替宋父診治之際,周敬生跟前跟後幫着忙,格外殷勤,時不時地偷偷瞅着宋貴貴,再遞過去兩眼思念心疼的眼神。
麗娘立刻會了意,心道原來如此,想不到這個能不吭聲的丫頭,竟是釣到個富貴公子。
麗娘計算着周敬生,來頭不小,有勢力,財力更無需多言,衣冠周整,相貌堂堂橫豎比馮二狗高出一大截。私下裏,麗娘早就自作主張給幫宋貴貴跟馮家把親家關系定了下來,還收了五十銀的定禮。只不過這些麗娘是瞞着家裏人做的,宋貴貴不知道,宋重不知道,宋父更是不知道。可周敬生的出現讓麗娘措手不及,暗暗後悔。麗娘會了周敬生的意,周敬生三五下也看出了宋家誰當家作主。
郎中給宋父看了一會兒,麗娘忍不住問:“如何?我男人這腿不影響往後吧。”
郎中搖頭:“非也,若想恢複得與往日無異,還需要幾味珍惜草藥外擦內服才行。”
麗娘擔心道:“怎麽會這樣?傷腿即日,我們自家也請了郎中,人家說好的沒大礙呀。”
郎中故意瞪眼:“尋常大夫,粗鄙醫術,怎可與老夫相提并論。”
麗娘立刻躬身道歉,郎中心裏頭卻擦了把汗,瞅着周敬生神色如常,暗想總算是猜對了小魔頭心思。這宋父哪裏有什麽大礙,再歇個八九十日定會自愈,郎中硬是在診脈的時候,被周敬生借口幫忙生掐了好幾下手掌心,憑着多年跟着周家鍛煉出來的察言觀色猜心思的本領,總算對了周敬生的意。
“可我們尋常農家,哪裏弄得到珍惜草藥。”麗娘犯起難來。
周敬生會心道:“宋夫人莫急,我家就有如此草藥,只是這種草藥還需要制成成藥,往返拿取恐怕得一日時間。”
周敬生朝一旁埋着頭的宋貴貴看了看,麗娘推了推宋貴貴立刻接了話:“貴貴,你去一趟周府替你爹拿藥。”
周敬生故作推辭:“晚輩不時還有些私事,要晚些才能來接宋小姐,恐怕今日再回來時候有些晚了,不知道宋夫人能否許宋小姐于我府上借宿一宿。”
宋貴貴一聽急了,這人分明是心有不軌,有什麽藥非得晚上耽擱一宿才能拿到。
宋重也不答應:“我阿姐一個女孩子夜宿他府多不方便,我也可以去拿藥。”
“你這孩子不懂事,”麗娘敲了敲宋重腦袋:“你爹還在床上離不來人,我和你阿姐都是女人,照顧起來多有不便之處。你給我留下來。”
宋重實在沒想明白娘照顧爹哪裏不便了。宋貴貴知道麗娘把她向外推,就如同當日做大牢一般。宋貴貴是個外軟內剛的性子,平日裏柔柔弱弱,一攤上這樣的事情,血氣就上湧,當即脖子一昂:“我去,什麽時候來接我。”
“午後。”
周敬生完美地打好了自己的如意算盤,至于梁孺,早就被他甩八百裏遠去了。回來的路上,周敬生鬼話連篇一番胡說企圖讓梁孺相信他實實在在帶了話。可周敬生是畫蛇添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話越多,纰漏不斷,梁孺穩準地探出周敬生半點沒有提到自己。
郁悶郁悶加郁悶,兩個人路上誰也不理誰,到了鎮上就分家,一個去書院,一個回賭坊。
周敬生:“再問一遍,教不教我聽骰?”
“沒功夫。”
行吧,周敬生心裏龇牙:看你晚上還敢不敢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