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宋貴貴還是老地方老時間地開始擺攤。
不曉得為什麽,這幾天的收益越來越差。明明天氣漸冷,該是收益漸漸好起來才對。
梁孺來得比宋貴貴還早。
宋貴貴來到攤位的時候,天色是昏暗的,梁孺已經早早地等在路口了。
“想不到你每日都起這麽早。”
“為了見你,再早也能起得來。”
梁孺說起厚顏無恥的話向來信手拈來,宋貴貴早早年紀就走街串巷做買賣,倒也不是什麽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對此也見怪不怪,聽他這麽說也就笑一笑。
梁孺提前跟她打招呼:“我今日不去書院,來幫你賣餅。你可不要趕走走了,今日你做多少餅,就算賣不完,我也都買了。”
宋貴貴一聽就不高興了:“有錢很了不起嗎?我做的餅可不惜浪費的。”
“誰說會浪費。第一,你對自己有點信心,興許一個不剩呢。第二,我買的餅我都吃掉,保證油渣蹭到手上都舔一舔絕不浪費。”
宋貴貴嘻嘻笑:“那倒不至于。”
才高興了下,宋貴貴就開始搖搖頭:“不過我真沒有信心能一個不剩。這幾天生意越來越差了。”
“那是因為你不像做生意的。”
“怎麽才能像做生意的?”
“首先你得有個招牌,”梁孺開始比劃:“你看你這個爐子,也太舊了,又沒個招牌,你自己又不吆喝,誰知道你是賣什麽的。”
宋貴貴一聽覺得挺有道理:“你繼續說啊。”
Advertisement
“等我吃完。”
梁孺頓了頓,就着白水連吞帶咽地開始吃宋貴貴的胡餅。
今日天氣稍微燥熱,梁孺穿的是一件薄絲褂,料子很薄,顏色還有些若隐若現地透着裏面的肉色。
宋貴貴瞅着臉紅,故意低着頭裝作忙碌不敢往他身上看,心裏想着公子哥穿着一點都不檢點,哪像她呀。
說實話這會兒梁孺心裏涼嗖嗖的。
原本今日這樣炎熱,梁孺早早地就想象宋貴貴這楊柳小腰系上裙帶一扭一扭的樣子。
可誰知清早上一看宋貴貴還是長褲長褂捂得嚴嚴實實地,粗布衣衫顏色灰暗,褲腿粗得連他都能穿進去,更別說能有腰身了。
梁孺盡量把自己的心态放平,注意力轉移到吃上面去。
這麽吭哧吭哧三個大餅下肚,也不知是心裏有鬼緊張出的冷汗,還是餅吃快了急出的一身汗,梁孺熱得後背全濕了。
他熱他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就是宋貴貴開始尴尬了。那薄薄地料子濡濕了汗水,貼在梁孺背上。男人寬闊有力的背脊線條被清晰地勾勒出來。
宋貴貴雙頰燙紅燙紅的,心裏想着不能看不能看,眼睛卻時不時得往上瞄。
反正看的是他的背,他又不會知道。
宋貴貴這麽想着,看得就理直氣壯起來。誰叫這家夥身上有幾塊料呢。
十五六的姑娘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宋貴貴也不例外。
宋貴貴這一下下的小心思自以為藏的深,卻被梁孺盡收眼底。
梁孺心裏頭樂開了花,心裏頭可感激這件衣服了。想想當初仆人拿給他,他還嫌騷氣,這會兒梁孺恨不得趕緊奔回家看看還有沒有這種料子的衣衫了。
“你吃飽了沒有?你吃了一頭汗。”
宋貴貴怎麽就是覺得梁孺哪裏說不清的不對勁。
“太熱了,可有汗巾借我擦擦?”
“這……”宋貴貴猶豫。
“我用完給你洗幹淨。”
想想梁孺的生意經,宋貴貴大手一揮,忍痛割愛拿出自己平時用的娟帕給他:“你用吧,也不用還給我了,就告訴我還能做什麽可以多賣着胡餅就行了。”
梁孺受寵若驚。
原本他是像用用宋貴貴平時擦鍋臺的那塊抹布。那塊布宋貴貴只用來擦最上面的一層,其實挺幹淨的,也沒有什麽油。梁孺見宋貴貴天天用,小手在上面捏來捏去的,想也用這布擦擦自己。那不就好像宋貴貴捏着布擦他一樣了呢。
可沒想到宋貴貴竟是從她懷裏掏出一塊私用手帕給他。梁孺激動地接過手帕愣在原地,兩眼睛盯着手帕不曉得要幹些什麽。
宋貴貴也不好再明着說什麽。
“招牌需要什麽樣的,我拿一個木板寫一個行嗎?”
梁孺慌忙點頭:“行行行,當然行。”這會兒梁孺也不抹汗了,娟帕在手裏折一折,被他裝進了懷裏。
做這件事的時候,梁孺整個人都在發顫,雙目垂地,半點不敢擡頭。感覺像是他不看宋貴貴,宋貴貴此時就看不到他的小動作一下。
掩耳盜鈴實在是很有用。
宋貴貴身上出了一把冷汗,眼睜睜看着梁孺做賊似得把她的娟帕就這樣藏進懷裏了。
宋貴貴冷哼哼道:“那我到哪找木板?”
“你放心,明日我給你帶一塊匾。”
“你從哪弄?”
“我家有很多框子,我給你卸下一塊。”
宋貴貴:“……”
“這不好吧。”
梁孺顯然已經把這個話題一筆帶過了:“但是你會不會寫字?你得把字寫好看點才行。”
宋貴貴心裏疑問,他都把匾給自己做了,順手提幾個字怎麽反倒吝啬起來了。
梁孺看出她的不解,不好意思笑道:“我也可以寫,不過你得先把你要寫的字在書裏面給我找出來,我照着模樣就會寫了。”
宋貴貴瞪大眼睛:“為什麽。”
梁孺又笑了笑,笑的有點憨:“因為我不認識多少字。不過,你找出來了,想寫什麽樣字體的,只要你能找到,我就能照樣寫個一模一樣的。”
宋貴貴突然覺得聽不懂梁孺說話了:“你不認識字?”
其實梁孺原本說的不認識多少字說的也是心虛,宋貴貴幹脆利落地把他的‘多少’給抹去了,他也索性承認:“是不認識字。”
“你不認識字,你在瓊琚書院讀書?”
神呀,這是什麽世道。
“那是我爹送我去的,又不是我有真才實學。”
“你為什麽不認識字?”
宋貴貴真不明白了,像她這樣生在重男輕女小戶人家裏的姑娘,多少還都識得些基本用字,梁孺說他不認識字,開什麽玩笑。
梁孺凝着眉頭:“這個以後再告訴你行嗎?”
想到昨天在黃記圖書室聽到的風言風語,宋貴貴此刻再也憋不住了問道:“昨天我聽人說你在瓊琚書院得了月測第一,你都不認識字怎麽得的第一。”
梁孺一聽,臉色立刻暗了下來:“誰在背後說我?”
“我不認識,總之不少人。”宋貴貴進一步問:“你別是想去報複人家吧。”
梁孺揚起脖子,倨傲道:“那堆娘娘腔那個有膽子跟我動手,打得他們找不到自己褲裆。”
宋貴貴皺着眉頭看他,越來越覺得梁孺這麽粗鄙,滿嘴褲裆褲裆的怎麽也不像瓊琚書院出來的人。
“我沒抄,貴兒你相信我。我就是不識字,也看不懂月測考題上面問的什麽,可是我就是沒抄,你信不信我。”
宋貴貴沒有被梁孺聲如洪鐘義正言辭地說自己沒抄吓倒,卻被他那一聲貴兒驚住了。
自小到大,別人都是直接喊她宋貴貴,也就是娘親會叫她一聲貴貴而已。
宋貴貴低了聲音:“亂喊什麽呢,誰是貴兒。”
“你不喜歡這樣叫你嗎?”
宋貴貴卻不說不喜歡,雖然感覺怪怪的,但是好像聽起來還不錯。
梁孺見宋貴貴一直不說話,垂頭喪氣道:“貴兒是不是也覺得我是抄的,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
宋貴貴可不敢看不起他。
自來都是窮人被富人看不起,哪裏還有富人被窮人看不起的了。
不過宋貴貴還是誠實地道:“我也不想相信,可是你又說你不識字。不識字如何還能得第一?”
梁孺好認真地道:“我是不認識,也不懂意思。但是月測時候的試題之前都見過的,見過的我就記得,就照樣寫出來而已。”
宋貴貴覺得不可思議:“你見過的字,雖然不懂意思,但是一次就能記住了嗎?”
梁孺點頭。
宋貴貴拿出小冊子,指了幾個字讀給他,然後又合上冊子。
“記住了?”
梁孺又點頭。
“那你寫給我看。”
梁孺立刻用手沾了水,在地上清清楚楚地将宋貴貴方才讀給他的那句話一字不漏地默寫了出來。
因為冊子上是宋貴貴的筆跡,所以梁孺默寫的時候,竟是和宋貴貴筆跡一模一樣。
宋貴貴驚奇道:“你簡直神了啊。”
宋貴貴又讀,梁孺再寫,還是一字不差。
宋貴貴不信,又指了一段話,梁孺還是分毫不差。
反複幾次,宋貴貴終于相信了梁孺天賦異禀。
“好玩嗎?”
梁孺也很高興宋貴貴一直指給他字讓他默寫。
“我自己覺得很好玩的。”
宋貴貴覺得可惜,這樣的天賦,在他看來僅僅是好玩而已。
“你天生就有這樣的好記性嗎?”
“大概是吧。我原先就自己玩,後來才知道別人是不會的。”
“所以,你平時什麽都不懂,但是月測還是會得第一,因為你能記得住是嗎?”
“對啊。”
“那你為什麽不解釋呢。”
梁孺輕蔑地冷笑:“沒有必要。”
宋貴貴想了想:“那你為什麽向我說這麽多呢。”
梁孺輕柔地笑了笑:“還是不說了,說出來你怕又要生氣了。”
宋貴貴心中一抖,猜他不會是那個意思吧。這麽一想,立刻暗罵自己不害臊,白日裏面盡會瞎想。
“可是你這麽聰明,沒有道理書院裏面教的你學不會呀?”
梁孺無辜道:“可是我确實聽不懂他們說的之乎者也。”
宋貴貴想想也是,大概是他沒有根基,跟不上進度。就好像自己一樣,下得功夫不少,醫經就沒看懂多少,也是根基不牢靠的原因。
要是有個人能詳細得指點一二就好了。
“書院裏面就沒有人知道你不識字嗎?”
說到這梁孺不知道從哪來的自豪感,他拍拍胸脯道:“沒有一個人知道,連先生都不知道,怎麽樣,我是不是很厲害。”
梁孺胸脯拍得咚咚響,宋貴貴噗嗤一下笑開了。
“你這衣服是不是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