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次日,天還未明,宋貴貴瘦瘦的身軀就将一日裏要用的面啊,油啊,鹽啊什麽一樣樣地收拾裝好,推着胡餅車去鎮上出攤了。
十月天,清晨起的太早,還有點冷嗖嗖的。宋貴貴關門前,往屋裏瞅了瞅。爹似乎昨夜沒有回家,麗娘和弟弟也都沒有起床。
鍋裏頭小火溫着小米粥,等他們起床就可以直接吃了。平日裏宋貴貴都是在家裏吃好了再去集市,今日刻意提早了一個多時辰。
還不是因為錢麽。
宋貴貴昨天晚上已經想好了,這個月她要起早貪黑多做點胡餅賣。算了下,熬到月底該能賺夠錢還跟馮二狗之前借的學費。但是這樣一來,月底時候就交不出錢來給麗娘了。索性到時候撒個謊說自己路上丢了,或者是被搶了什麽的。
到時候麗娘也拿她沒有辦法,頂多挨頓打。總好過,讓家裏人知道她心裏挂着眉山學院的事情。
要是讓麗娘知道了,宋貴貴就再也沒有機會去報名考試了。
一路上想想心思,倒也很快就到了她的攤點。
這個攤點是流動的,宋貴貴沒有去交錢謀個固定的攤位。現在這個地方算是個旮旯地,別人也看不上,加上她平時來得算早,又是個小姑娘,也沒人跟她搶。
這麽着,這個流動攤位,對于宋貴貴來說倒成了她的專用。
麻溜地将胡餅攤擺開,一應用具一一放好。宋貴貴開始兌水和面。
早上起的早了,胡餅車上又裝了那麽多東西,又重又大,推着可費勁了。宋貴貴不自覺地開始想打瞌睡。洗了兩把涼水臉,總算把瞌睡蟲打遠了些。
面一會兒就和好了。宋貴貴緊接着又剁了一大盆的肉餡。現在還不能開始烙餅,太早了一會兒涼了再熱的就會變了味道。
乘這個時候,宋貴貴淨了淨手,拿出來一個小小的手抄本,本子上全是她記錄下的醫經理學。
這些都是她每日賣完胡餅以後去黃記藏書樓裏抄下來的。沒有多餘的錢買書,每次她都是奮筆疾書,不管能不能看得懂,能抄多少先抄下來多少再說。
盡管每次這樣光抄不買,讓她有種剽竊做賊的不安感,可是黃記的老板娘黃夫人卻對她和和氣氣的。每次宋貴貴來,她都笑眯地點點頭:“小姑娘來了,進去坐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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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貴貴總是覺得心虧,一直想着考上眉山學院後能有多餘的錢力可以買點禮物送給黃夫人。再不成也能多買點面和肉,做點胡餅送去也是好的。
可惜……
宋貴貴連忙趕走這些胡思亂想,抓緊時間開始看小抄本。一會兒早上陸續有人起了身,賣起胡餅來,可是一刻都休息不得,就看不成醫經了。
“丹沙,味甘、微寒。主身體五藏百病,養精神,安魂魄,益氣,明目,殺精魅邪惡鬼。久服,通神明不老。”
“《名醫》曰:作末,名真朱,光色如雲母,可折者良,生符陵山谷,采無時。
”
宋貴貴邊讀,邊用炭筆在小冊子上将不懂的圈記下來。
這麽一讀書,時間就過得很快。宋貴貴覺得,這比幹坐着等生意要好太多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宋貴貴已經完全入神了。
隐約感到有個黑影擋在鍋爐前。哎呀呀,有生意了。
宋貴貴将書筆一扔,立刻站起來,臉上挂着習慣性地笑容:“先生要餅嗎?要肉餡的還是無餡的,蔥油的還是麻油?”
“原來真是你呀。”
對面買餅的人個頭高大,彎下腰勾着頭瞅宋貴貴。
宋貴貴一看,可不是還是昨日最後買餅的那個公子?
宋貴貴對他沒什麽好印象,頓時沒了熱情,收起笑容,聲音淡如白開水:“蔥油的,麻油的,有肉餡的無肉餡的,要哪種?要幾個?”
“你昨天給我的是什麽樣的?”
昨天?
想想宋貴貴這才想到,昨日并未問他要什麽樣的餅,就随手包了個給他。
“麻油,無肉餡。”
“哦。那我要有肉餡的,兩個吧。”
“需要稍等一會兒,你來得太早,餅要現做。”
公子笑道:“現做的好,我就想看看這麽好吃的餅怎麽做出來的。”
宋貴貴手上開始忙碌,那公子就在一旁看。宋貴貴抽眼瞄了瞄他,平心而論,長得真好看。
胡餅宋貴貴一會兒就做好了,遞過去的時候,那公子稍稍遲疑了下。
“怎麽?”
公子笑了笑,接過胡餅,轉身而去,邊走邊言:“考不上學院,用不着那麽傷心,你可以再考就是了。”
宋貴貴頓時血液上湧。
太丢人了。昨日明明看清楚四處是沒人了的,确定沒有半點人影她才敢那麽肆無忌憚地痛哭一場。
宋貴貴心裏篤定少年是在唬她。
雖然心裏這樣安慰自己,卻是一整天都記挂着這件事,弄得宋貴貴心煩意亂。
日落黃昏,宋貴貴才終于想通了,管他呢,丢人就丢人。這種公子哥,許是這輩子不會再遇見了,在他那丢個人,算什麽大事。
梁孺手裏拿着在宋貴貴那買的胡餅,口角含笑地吃着。不曉得為什麽,怼上她水汪汪的瞳眸,開口教訓的話他半句都說不出來。
餅真香,那小姑娘也香噴噴的。昨日叫她哭得驚天動地的樣子,和賣餅時候羞羞答答的樣子判若兩人。
真是有意思。
梁孺這是第一次吃這種胡餅。
雖說他在梁家地位不高,母親只是個梁老爺醉酒寵幸的小丫鬟,又早年體弱離世。自幼雖說家中富貴,卻有家似無家。他生性桀骜,行事就随本性,常常沖撞梁老爺,加上後娘一陣陣床頭風吹吹的,他在梁家便如同坐無頭冷宮般。
不過,左右他圖個自在,這樣也好,無人管他。
來書院讀書半年有餘,與其他世家公子格格不入。看不慣他們喜好出入風雪場合,課業索性亦比不過他們,梁孺這半年過得異常寂寞。
梁家是個軍戶級,軍戶不用交稅,所以是個人人羨慕的戶級。可梁孺一點也不覺得哪裏值得驕傲。軍戶家每輪征兵必須出一人入伍,到了他這一代,幾個兄弟都是嬌貴體軀。唯有他皮糙肉厚,在家也不受待見,梁孺知道,他早晚要應征入伍。
在梁家時候,梁孺和一衆下人們還是很親近的。也有一起長大的至交好友,如今住在鎮上,旁的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閑來無事,他就常在街上走動,不想就碰到昨日宋貴貴那場哭天搶地。原想去勸勸她的,卻怕貿然而去吓着人家。
今日他需上書院讀書,耽誤不得,否則一定與那小姑娘多言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