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全場死寂。
沒有人敢在這個關頭接話,只能看着面色慘白的司瑞站在那裏,紀文成則面無表情地傾倒着瓶中的酒。安靜的空氣中,仿佛只能聽到琥珀色的酒液,咕咚咕咚地從瓶子中淌落出來的聲音。
冰涼的液體打濕了少年的額發,在白皙的臉上肆意橫流,連衣服都被浸了個濕透,讓他整個人瞬間變得狼狽至極。
紀文成不為所動地倒完了那瓶軒尼詩,将空瓶摔在地上,一腳踢到了旁邊。
“跪下。”他冰冷地開了嗓,“跟他道歉。”
司瑞猛地擡起了頭,睜着濕漉漉的眸子,眼眶發紅地看着他:“文成哥,我沒有……”
“道歉。”他又重複了一遍。
“可……”
“我說了,”紀文成的聲音徹底寒了下來,“——道,歉!”
司瑞呼吸一窒,被這句寒徹骨髓的命令斥得頓時紅了眼眶,默默攥緊了手,在衆人靜默的注視中,面對着沈烨霖的方向,滿臉恥辱地将膝蓋緩慢彎曲了下去。
紀文成看着他因不甘而咬緊的下颌,道:“說,你自己錯在哪兒了。”
“我……”司瑞低喘着氣,聲音艱澀道,“……我不應該胡言亂語,随便中傷別人。還出口成髒,任性撒潑,想要用酒潑他……”
“我沒讓你跟我道歉。”紀文成道,“你向我道歉幹什麽,你罵的人是我嗎?”
司瑞面色蒼白地咬住了下唇。
坐在旁邊一直看戲的沈烨霖終于出了聲:“行了,紀文成,适可而止。”
紀文成瞧了他一眼,見沈烨霖表情平靜,确實不像生氣了的模樣。這才轉向了司瑞,嘴唇微動,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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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瑞顫了一下,立刻聽話地朝外滾了。
“等等。”
沈烨霖張口叫住了他,從沙發上起了身,走到跪在地上的司瑞面前,“剛剛我問的問題,還記得嗎?”
“……記得。”
“那說說。”
司瑞哽了一下,說:“在讀藝校,剛在明星公司出道一年,今年20歲。”
沈烨霖“嗯”了一聲,擡頭又看了眼表情複雜的紀文成,道:“還行,沒淪落到去搞未成年,至少還有點兒救。”
紀文成:“……”
不是,在你眼裏我就是這種人嗎?
一瞬間,他真的很想委屈地抓着沈烨霖的領子喊。
衆人見沈烨霖主動開了口,立刻明白這檔子事兒就算是翻篇過去了,連忙嘻笑着圍上來打哈哈,試圖将之前那股尴尬的氣氛給早日化解掉。沈烨霖瞧了他們一眼,也沒說什麽,只道:“你手機壞了?”
“沒壞。”紀文成偏開了視線。
“那你是想幹什麽?”沈烨霖道,“跟所有人玩失蹤嗎?多大了,讓伯父伯母急得打電話來找我,你不害臊?”
紀文成沉默地抿起了唇。
周圍人看到他這突然豎起了刺的态度,心中浮現出一絲不妙的感覺。連忙打岔道:“文成哥,不給介紹介紹嗎?你看我們剛剛都在這兒傻坐着,也不知道這位姓甚名誰,失了禮節,怎麽也得道個歉是吧?”
紀文成沒理他們,對沈烨霖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沈烨霖說:“他們開門迎客,我報耀娛的名頭進來的。怎麽,不準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說,”沈烨霖擡了眼,淡淡道,“為什麽你不接電話?”
紀文成頓時被這句話給噎得接不下去話了。
他瞧了眼似乎對生日宴那天發生的事情毫無所覺的沈烨霖,話哽在喉頭,說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憋了半天,往沙發上一坐,對那群眼巴巴等着自己發話的人說:“沈烨霖,我發小,記得叫一聲哥。”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結合了一番對方之前說的那些話,各個心驚膽戰。
耀娛有頭有臉的沈姓藝人可不多,一只手就能數的過來。反倒是最近剛換了個新總裁,聽說年紀很輕,但能力一流,公司內部上下都很服氣他。而那位新來的總裁,剛巧姓沈。
卧槽,還好沒跟着司瑞一起給這位臉色看,不然現在還能安然坐在這兒?他們這群人充其量只能叫得上是狐朋狗友,都是來巴結讨好紀文成的。人家那是貨真價實的、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哪是他們能比得過的啊?!
再一看眼前人的通身氣度,細細一品,果然就是富貴人家長大的大少爺,跟普通貨色不能比。
司瑞的臉已經不能叫是慘白了。
他本人雖然還沒經歷過太多社會的毒打,但也知道有些人能惹,有些人不能惹。原本他還以為沈烨霖應當是被紀文成踢到垃圾桶裏的前任,他身為現任,自然是可以随便欺負嘲弄。但現在卻情況陡轉,對方不僅不是位卑言輕的那類,反倒是與紀文成家世相當,偏偏是他最不能惹的那類人。
而耀娛的大名,就算是再不了解娛樂圈的人,也知道這是一家全國知名的老牌娛樂傳媒公司,旗下有無數當紅藝人導演,投資的經典影片更是不計其數。他現在得罪了耀娛的新老板,還當着人面罵對方是賤人……
司瑞想一想自己還沒達成的明星夢,差點直接暈了過去。
打擊太大,接受不了。
聽到紀文成的那句話,沈烨霖微微皺了眉頭。
他沒興趣和眼前的這群人認識。之所以過來一趟,也單純只是因為紀夫人的請求。便對紀文成道:“找個安靜的地方吧,有事情想和你談談。”
紀文成原本正在沙發上坐着,剛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乍一聽沈烨霖的話,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險些以為是自己幹的事情被對方發覺了,只是對方礙于面子,沒在大庭廣衆下說出來而已。
他一言不發地将杯子放下,站起來,朝不遠處的侍者點了點頭。對方便心領神會地走到二人前面,恭敬地道:“請随我來。”
侍者在前面帶路,領着他們進入了一間僻靜的包廂。沈烨霖走進去,找了個單人的沙發坐下來,看着紀文成在後面,幫忙把門掩上了。開口道:“聽小璇說,前天晚上是你幫忙把我帶走的?”
紀文成找了個靠近他的位置,也坐了下來,點點頭:“嗯。”
“那後面呢,出了什麽事?”沈烨霖問,“說實話,不要蒙混我。”
紀文成去倒水的手當即一頓,不上不下地僵住了。
他擡頭看了看淡然地坐在自己斜對角的沈烨霖,發現自己竟然第一次如此難以揣摩透對方的想法。沈烨霖的表情實在是太過于平靜,以至于讓紀文成無法确定他到底有沒有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
畢竟,不是任誰都能接受得了相處了二十幾年的發小,對自己懷有不軌之情的。
想起前夜晚上的事情,紀文成就忍不住後悔。他想,如果當時自己沒有多貪那幾杯,導致被酒精侵蝕了神志,後面是不是就不會任着酒勁兒去親近沈烨霖?他被對方垂着眼的隐忍喘息,與微微漉濕的誘紅眼角迷得發狂,鬼迷心竅地湊了上去,想要親吻這樣的沈烨霖,将他的身上烙滿自己的氣息。
然後,便被抽在左臉上的一巴掌給打到了徹底清醒。
紀文成本以為那時的沈烨霖已經清醒了,所以才表現出了如此激烈的反抗之意。也正因為如此,他自覺沈烨霖此時應該已經将自己當成了葷素不忌、連好兄弟都要下手的混蛋,再不敢接對方的電話,生怕從沈烨霖的口中聽到他想要和自己斷絕來往的想法。
如果他們因為這件事而斷交,紀文成怕自己會瘋掉。
如果換成是別的人,他就不會去考慮太多的後果,只需動用家世和人脈強迫便是。但當這個人換成了沈烨霖時,他腦海中的那些瘋狂想法便全都不見了蹤影,僅餘下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百般謹慎的遮掩。
他舍不得讓對方在自己面前受哪怕一絲的委屈,只要沈烨霖開口,無論是什麽樣的事情,他都肯親自去為對方做得。然而沈烨霖和他逗弄過的那些人都不一樣,也永遠不可能一樣。他們因為小時候的關系而親近,卻也因為小時候的關系,讓更進一步變成了幾乎不可能的奢侈。
比起連朋友都沒得做,當然還是維持在朋友的關系上更好。哪怕只是遠遠看上一眼,紀文成也覺得這足以讓自己甘之如饴了。
想通了這些,紀文成便假裝出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樣,為自己倒了水:“也沒什麽。路走到一半,你說我也喝了酒,不适合開車。我想着夜也挺深了,就幹脆在酒店幫你開了間房,沒送你回去。”
沈烨霖微微挑了眉毛。
可惜了。沈烨霖想。要是這話能裝得更真一點,比如,把那個神秘出現在自己房間內的男人一同弄出去。那紀文成編出來的這通謊話,他說不定還真就相信了。
對方既然能誤以為紀文成是包養他的金主,那這裏面的問題肯定就大了去。說不定,紀文成對他動手動腳的畫面就正好叫那個男人看了去,所以才會出現這種離真相十萬八千裏的不靠譜猜測。
“真的?”沈烨霖又問了一遍。
紀文成表情真摯,對沈烨霖認真地點了點頭。他趁着這段時間,編好了一套借口,準備将它說給眼前的沈烨霖,以取信對方。不想,剛起了開口解釋的苗頭,紀文成就感覺到腦子猛地一陣針紮似的痛。緊接着,腦海中就忽然多了一大串讓他面色發白的記憶。
他看到了蹿得近乎侵蝕到天穹的大火,還有被燒得殘破不堪跑車的殘骸。記憶中的他手持懸着露水的百合,心尖痛得發顫,恍恍惚惚地去參加了某個人的葬禮。他在對方模糊的遺照前沉默地獻上了花,在周圍人的低泣聲中,懊悔得無以複加。
如果我肯早一點說出來,早一些靠近你……
是不是,結局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模樣?
紀文成扶着自己的額頭,緊緊地皺起了眉。那些一閃而過的畫面讓他瞳孔緊縮,心髒也控制不住地泛開了細細密密如針紮般的痛。他驚恐地發現,來參加的那些人,他竟無一例外地全部認識。其中,有哭得很傷心的沈璇,面容悲傷的沈氏夫婦,卻唯獨沒有他最熟悉的那個人。
他恐懼地擡起頭,撕開記憶的迷霧,終于看清了照片上的人的容貌。那結果卻讓他瞬間失了态,手指猛地痙攣了一下,旋即便是鋪天蓋地翻湧而上的絕望。
——是沈烨霖。
這場葬禮,是屬于沈烨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