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賭局
唐窈一路借着灑在幽徑上的盈盈月光,尋到了一處偏僻的宅子,她朝身後望了望,确信無人後才按着約定好的暗號三重一輕地敲了幾下門,
暗夜寂靜,這三重一輕的叩門聲格外清晰真切。
不一會兒,門便無聲地開了,夜色之中唐窈閃身進了院裏。
“大人。”秦訊見唐窈來了,躬身行禮。
唐窈對秦訊曾有過大恩,唐窈來北奕之前,秦訊曾有意助唐窈逃走,不忍心看她往這火坑裏跳。被唐窈拒絕後,卻執意要跟唐窈來到這裏,唐窈只好答應,安排他先于和親隊伍混進陵都,只等合适的時機聯絡互通,傳遞消息。
“抓住了多少人?”時間緊迫,唐窈直奔主題。
“二十二個,原本來了二十三人,其中一個頭目武功極高,右臂中了一刀後被他逃出了包圍。”秦訊回禀道。
“不錯。”唐窈滿意地點了點頭,她大概能猜到逃走的那個是懷淩,他是祁浔的心腹,即使抓到了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來,而剩下的這二十二個人,都是在祁浔身邊的人,估計知道不少機密,總會有個骨頭軟的,能問出些有用的,“我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今夜你們連夜審問,若明日一早還沒有吐露的,只留一兩個松動些的,其餘的直接解決掉,以免暴露行蹤,記住,切勿貪功冒進。”
“屬下明白。”
唐窈從袖中抽出一張信給他,“将這封信務必趕到新年之前傳回南淵,告訴我師父,無論真假,務必防範。我在王府中諸事不便,事關瑜兒,只交給你,我放心些。”
秦訊從唐窈手中接過密信,表示務必辦妥。
“秦訊,辛苦你了。”唐窈心中有些感念,秦訊是她的心腹,他若留在南淵現在便接替她的位置成為司密署副使了,可他卻為了自己非要來涉險,過這種刀尖舔血的日子。
這些她心中明白。
“大人哪裏話。”
唐窈點了點頭,不欲再耽擱,事情已交代妥當,她轉身欲走。
“大人!”秦訊突然叫住了唐窈。
唐窈轉身回頭,聽他續道,“大人在王府之中可還安好?”
“無恙,勿憂,你也小心。”
再簡潔不過的話了,卻也是真摯的。她能聽出秦訊的話外之意,不單問她是否安好,也是在問她要不要走。她這句話,便是無聲地拒了。
唐窈這人實在不擅長剖白感激的言語,旁人待她的好,她從來都是默默記在心裏的。
待唐窈走後,秦訊看着漸漸隐在暗色裏的身影,心中酸楚。蟄伏敵營,怎麽會好?她這一次鬧出了這麽大一出,戲耍了祁浔一番,折了他二十二個心腹,她卻還要回到那火坑裏,祁浔即使不殺她,怎會輕巧放過她?
她總是這樣,堅強得讓人心疼。仿佛天大的事,她也要自己一個人若無其事的去扛着。
旁人想幫她分擔些,她從來都是拒絕的。
唐窈繞了半圈才一路回到了桓王府,為了南淵為了師父她根本就不能逃,無論等待着她的是什麽,她都要回來。
她沒有換回夜行衣,只穿着原本的一身男子青衫,也未遮面,徑直走到了看守侍衛面前。
那塊刻着“浔”字的玉佩,已在方才暗中遞給了那個小二,因此即便她現在換回夜行衣也并不能無聲無息地混進去。再者,依她推算,祁浔現在還回不來,但懷淩既然逃了出來,回到青樓知曉所發生的事情後,必然會回來。無論是祁浔還是懷淩都非愚蠢之人,事後必已猜到此番是她的計謀圈套,所以她也不必再遮掩了。
侍衛見了門口欲進來的人,伸臂阻攔。待借着門口懸着的燈籠,看清面容,知道是唐窈後,一時都迷惘無措,不知該放還是該攔。
“放她進去。”
身後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唐窈聞聲回頭。
是懷淩。
他面色冷着,看着唐窈的臉無波無瀾,但那雙眼睛分明像利劍一樣,恨不得将面前這個狡猾之人千刀萬剮。
懷淩此刻站在階下,唐窈垂眸看着,見他右臂受了很重的傷,還未來得及處理,鮮血盡染了半個衣衫,還在往下滴着血,他左手緊捂着傷口,盡力止着血。
此刻他必然是對自己恨之入骨了,只不過是顧忌着祁浔還未回來,而自己還是祁浔親自演出來的“寵妃”,怕壞了祁浔的布局,不肯擅自處置罷了。
唐窈并未言語,收回了目光,便往府裏走去。她聽着身後的腳步聲,知他遠遠跟在身後。
夜色沉如水,很靜很靜。靜到只餘兩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聲,以及偶爾巡邏到此處的隊列行過之音。冬風蕭肅,嗚嗚咽咽的,陰冷淩厲得緊,一路上刮幹了唐窈鬓間因奔波而沁的細汗,蜇着身後懷淩那從指縫間裸-露在外的傷口。
那夜,唐窈難得走得有些慢。
待到了彼姝堂門口,守夜的丫鬟早就被撤下了,唐窈掀開厚棉簾開門走了進去,懷淩這才喚來暗衛,吩咐嚴加看管,無命令之前,不能讓唐窈出了這彼姝堂。
之後,才肯回去處理傷口。
房裏還是她走時的模樣,淩亂着,還未來的及收拾。燈芯幾要燃盡了,燈光微若螢火,映得整個屋子朦胧陰抑得緊。
唐窈也懶怠滅掉燈盞,待褪了鞋襪,整個人就和衣卧到了床上,随手攬過一方綿軟被角擁在懷中,人也不知不覺地面朝裏蜷縮了起來。
很累很累了。
但沒有睡意。
今夜是一場賭,祁浔開的局,她下的注。若她輸了便是前功盡棄,一敗塗地;若她賭贏了便是兩敗俱傷,前途渺茫。
她必須要去賭,因為祁浔所下的注是她的妹妹,她此生唯一的軟肋。
如今她賭贏了,卻也贏不到哪裏去。
那夜她偷聽到了祁浔與懷淩的對話,她本能地感知到這很可能是為她而設的局。但她賭不起,祁浔将唐瑜的狀況摸的那般細,必定是早早地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即便這次沒有得手,那下一次呢?她必須要冒險把這個消息傳回去,讓他們防範一二。
畢竟,聊勝于無,有備無患。
可這明明是一場局,若她真自以為是地在祁浔的眼皮子底下動手,那便是被他牽着鼻子走。那麽最後,消息遞不出去,反倒會折了她在北奕經營着的細作。
那夜她冥思苦想了一夜,終于在進退維谷地境地中徒手攀緣出一縷天光。她要将計就計,不單要把消息遞出去,而且要将祁浔一軍。那麽即使冒險傳回南淵的消息是假的,想來此番有了功績,也算對得起師父。
她來北奕,不是來當祭品的,更不是當什麽側妃的,她是來搜集情報傳回去的,是來利用祁浔要借她拔-除南淵細作這一心思,深-入敵營,做懸在祁浔頭上的一把刀的。
在出嫁之前,她便将所搜集到的北奕情報以及陵都內的地圖、人事、政令摸得一清二楚。并且想盡辦法,向祁浔府中安插一兩個細作,方便她與外界傳遞消息。
奈何,祁浔這府邸鐵桶一般,像書房、廚房、藥房等這樣的要緊之處,根本插不進來,但好在,她來之前,成功地将一人埋在鮮有人注意的王府花房之中。
因此,她成婚第二日有意将話往花木上引,果然被她發現了契機。她埋進花房裏的細作,也非平庸之輩,待聽到唐窈找人特意去照料那幾朵山茶花,自然會想盡辦法成為照料之人。
但唐窈知道,祁浔多疑謹慎,她從不與那人碰面對話。甚至身後丫鬟盯得緊,她一直未敢有什麽動作,那些日子她按兵不動,就是為了逼祁浔按捺不住,他想引蛇出洞,于是丫鬟們就會相對盯得松一些。起初,她知道丫鬟們必會仔細檢查她所接觸的山茶花,因此她靜待時機,直到丫鬟們覺得她只是喜歡這花罷了,不再仔細檢查,她才可以出手。
偷聽到兩人對話後的第二日清晨,她依着往日的習慣,來暖棚處侍弄山茶花,趁身後的丫鬟不備,将早已封在蠟丸中的密信塞到了一個将開未開的花骨朵之中,層層的白茶花瓣裹住了蠟丸,那封密信便這樣隐匿起來。而早在屋裏,她便在蠟丸上滴了些未幹的燭油,待沾到花瓣中,風吹凝固,以免被風吹落。
那密信之中并不是關于唐瑜的消息,而是要花房細作暗中通知藏在陵都的細作在夜裏埋伏在從春風樓到京兆尹府衙的路上。
傳回南淵的消息必要萬無一失,況且她不僅僅是傳遞消息這麽簡單,更是要給祁浔一次痛擊,讓他明白,唐瑜是她的底線,若他想動唐瑜,她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與他來個兩敗俱傷。
待到傍晚,她再去,見山茶花瓣之上已有細作留下來的暗號,她便知道,消息成功地遞了出去。
她去青樓的路上,自然知道祁浔一行人必會暗中跟蹤自己。她有意坐到相對顯眼的位置,讓祁浔看到自己的一舉一動。
而那特意喚來的小二,她根本不認識。春風樓裏也沒有南淵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