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設局
“據我所知,一個月前,北奕國大皇子因戶部貪腐案被圈禁終身,徹底與儲君無緣。不知英明睿智的殿下接到消息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的确未想到與唐窈姑娘還有這麽一樁露水緣分。”
他此刻換了稱謂,話說的頗為輕佻。
唐窈哼笑一聲,并不理會他死命撐着的貧嘴,續道:
“狡兔死,走狗烹。殿下如今也是名義上的嫡子,有着自己的經營。你那母後和弟弟焉能不忌憚?”
“你可知他們派人來找我們尊使大人,用你的蹤跡和性命與我們做了一筆好買賣。不得不說,桓王殿下的命真是值錢。”
唐窈的話摧心剖肝,這連日連夜的刑訊原也比不得這一句戳心窩子的刀。
祁浔面上不顯,頗為玩味地笑道。
“如何值錢?”
這是要套她的話了。
唐窈自不會上他的道。
“在你那母後眼裏如何值錢不重要,可你的命在司密署這裏一文不值。殿下鞠躬盡瘁,為他們綢缪了那麽多年,掏心掏肺,到頭來卻被他們戕害至此,殿下甘心麽?”
“怎麽?聽副使大人的意思,是要給我一條生路了?”祁浔說這話時,似活動筋骨般地仰了仰頭,笑眯了眼睛,頗有睥睨不屑之色。
“并無不可。”
唐窈環胸仰頭看着他,卻将話頭止在了這裏,等着他先發問。
這談判推拉之間,便是點到即可,松弛有度,将誘餌懸在湖面之上,也是有魚躍起來上鈎的。
“哦?願聞其詳。”
“做生意嘛,要懂得變通。至于與你母後的交易,我們的東西既已到手,那你的命也不是非要不可。如今桓王殿下若有足夠的籌碼,我們暗度陳倉,助殿下一臂之力并無不可。畢竟連我這局外人,知曉了殿下的遭遇,都難免唏噓。”
“啧,這籌碼不好給啊。給輕了顯得本王的命輕賤。給重了,又舍不得呢。”
“诶,不輕不重,殿下把北奕在南淵的細作名單交上來一份即可。”
祁浔聽罷朗聲笑了起來,一時間牽動了傷口,還倒抽了口冷氣。
“做生意要有誠信。你與本王那母後的交易都做的不真誠,本王又如何信你?本王若是你,待吐出了名單,便一刀解決了,幹淨利落,省去了很多麻煩。”
唐窈見狀不惱不亂,似在其意料之中。她低頭笑了幾聲,散漫地踱着步子,踢了踢腳邊的一根雜草,像道家常那般說道。
“殿下,人生嘛,就是一場豪賭。單看殿下敢不敢賭了。”
“我若是殿下,便細細思量一番。若是賭對了,皆大歡喜。複仇奪位,指日可待。若是敗了,殿下無非也就是一死,可殿下經營的那些脈絡最終會落到那害你的母後和弟弟手裏,他們會用來鞏固他們的地位,踩着你的骸骨上位。此情此景,我光是想想,都覺得血氣翻湧,死不瞑目。”
“倒不如交到我們手裏。得不到的東西寧肯毀了,也不可落入仇人之手。這情報網連根拔起,北奕那邊必然會朝野震蕩,聽到風聲,到時,我們将你母後與弟弟的行徑報過去,他們自然會罪有應得,繩之以法。北奕動亂,于我們有利,我們怎會不做?殿下也不必覺得愧疚,畢竟,日後北奕落到像你母後那樣勾連敵國迫害親族的人手裏,也離滅國不遠了。結果都一樣,細枝末節的,有什麽要緊?”說到這句,唐窈笑着湊到祁浔面前,蠱惑般地說道,“這要緊的,是報仇啊。”
“報仇?”,祁浔濃眉一挑,“像副使大人那般?親手捅死了自己的嫡母,而後牽連迫害了一家,生父抑郁而終,聽說副使大人至今也未曾祭拜過一次。至于這認人不清,想來大人也是當局者迷,聽說大人的妹妹一直養在了貴國尊使大人那裏,這說好聽了,是照顧,這說難聽了,是……”
祁浔的話未說完,膝上便傳來劇痛,他忍不住倒吸了口氣。
方才祁浔揭她傷疤時,她早已冷了面色,話至尾句,她耐心盡失,拔出了匕首便擲到他膝處。
她沒有想到,祁浔竟對她的事了解到這般地步。那麽可想而知,經過這一年多的經營,北奕在南淵的情報網是如何的龐大細密。
她這才發現祁浔一直在跟她繞圈子,半點動搖也無,方才種種不過是在耍她呢!竟被他牽着鼻子走了一路。
真是個茅坑裏的臭石頭!又臭又硬!這般油鹽不進。唐窈的最後一絲耐心徹底沒了。這樣的人,周旋無用。
祁浔再看唐窈時,她臉上已一絲笑意也無,清冷的面龐淩厲盡顯。
唐窈再開口時,聲音已寒似冬日裏的雪水,陰冷刺骨。
“殿下可知我這只匕首剜過多少人的膝骨?如今我閉目擲刀,亦可知其插在骨縫之處,我只需用力稍稍一撬,殿下日後無論是做人做鬼都是廢人一個了。”
這才是唐窈,真正的唐窈。
不再演戲周旋,展露出了狠厲冰涼的本性。像夜裏的狼,亮出了沾滿血腥的利牙。
祁浔低低地笑着,不再言語。很好。他要的,就是她的耐心盡失。
若獵人失去了耐心,操之過急。焉知不會被獵物反撲一場呢?
“大人。”
有叩門聲響起。
唐窈聽得出是自己心腹秦訊的聲音,她剜了祁浔一眼,轉身走向門外。
“何事?”
秦訊湊在唐窈耳畔低語道:“屬下方才等在外面,發現有不少暗探活動的蹤跡,屬下看着,似是北奕國的人,應是為救祁浔來的。故此不敢輕舉妄動,先來禀報大人。”
“很好。”唐窈聽罷,扯出一抹冷笑,“這個骨頭硬,那麽就多套些獵物,總有個骨頭軟的。”
她正發愁如何啃下這塊硬骨頭,就有人給她來遞斧頭了。
秦訊多年一直跟在唐窈身邊,此刻已明白了她的打算,“是。屬下立刻着人去辦,讓今晚的守衛松懈些。”
“嗯。但不要做的太過痕跡。祁浔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不過,他們的命脈拿捏在我們手裏,不怕他們不肯冒險一試。他們要闖龍潭虎穴,咱們就來個請君入甕。”
唐窈回到了刑室,将那柄匕首從祁浔膝頭拔了出來,插進鞘中,便不再與其廢話,轉身出了刑室。
唐窈生性清冷,無用的唇舌,她從來不費。無用的事,她從來不做。
等在外面的趙熙見唐窈出來了,忙狗腿地跟在唐窈身後,小心地問道:“大人,這人接着審麽?”
“不必。緩緩吧,別把人弄死了。”
那塊臭石頭,只怕打死了也吐不出一句。
***
夜晚,忙碌了一天的唐窈回到自己的屋裏。她親人零落殆盡,唯一剩下的至親只有一個妹妹,唐窈怕自己的名聲連累到她,因此應了她的師父南淵國丞相兼司密署尊使魏衡的話,讓妹妹唐瑜認他做義父,養在丞相府裏。而她自己一直一個人住在司密署府衙內。
旁人口中人人畏懼的“女閻王”也不過是個連家都沒有的人。
至于像今日祁浔口中所說,魏衡有拿她親妹妹為質來牽制她的話,她不甚在意。無論師父有沒有這樣的想法,她都不會心生嫌隙。畢竟,若沒有他,她和妹妹如今只怕早就只剩下骸骨了。她對魏衡,只有感激、尊敬和忠誠。
她傍晚已在官署內吃過晚膳了,因此唐窈簡單地沐浴更衣後,就點了燈在案上捧着本地理志異在讀。
唐窈生性孤僻,平日裏除了辦公,從不交際,無事時基本都呆在這處屋子裏,研學些兵法經義,或是閑讀些雜文志異。
她今夜挖好了陷阱,等着獵物入彀,因此自然是沒有心思睡的。不過她怕自己若守在地牢那裏,太過打眼,若獵物忌憚,不肯出動就不好了。因此,她今夜照例回到了屋裏。
今夜風大,樟木雲紋框和合窗被支了起來,微涼的夏風透過窗紗滲了進來,吹得燈火搖曳,倒是難得有一絲清涼。
畢竟奔波了一天,如今暑熱退了些,捧卷夜讀的唐窈一時也有些困怠,遂合卷支首欲小憩片刻,誰知竟漸漸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夜色漸深,夜風也愈來愈涼起來,細密的雨由小及大,到了最後已是建瓴之勢。時間像握在手裏滑膩的活魚,一不留神,竟被它一躍溜走,不見蹤影。
“轟隆——”一聲,響雷大作。
唐窈從夢中驚醒,聽見窗外嘩嘩啦啦的大雨聲方才知曉應是醞釀了一天的雨下來了。她起身欲将支窗摘下,這才發現窗下的那盆蘭花都泡在了水裏,地上也濕了一大片,這才驚覺自己應睡了很久。
她忙披衣開門喚了個侍衛問道:“什麽時辰了?”
“回大人,寅時二刻了。”
寅時了?唐窈不禁蹙眉。怎麽還沒有消息?若是劫獄守衛最松懈的就是子醜時,按理該有動靜了。
難道被發現了端倪,沒有中計?
“大人!”
唐窈循聲望去,只見是秦訊冒雨匆匆趕來,連傘都未打。他素來穩重,今日竟這般慌亂着急,唐窈心中浮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待秦訊到了近前,一身的雨水順着濕透的衣衫往下流,他跪地仰頭回禀,雨水漫的他連眼都半眯着,卻都來不及擦一把就氣喘籲籲地回禀道:
“大人!祁浔死了!”
“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祁浔變阿飄?(壞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