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奶奶這絕非臨時起意想着快些找個人去應付,她腦子裏其實細細把這事情琢磨了一遍,論說起來,魏亭的身世正好是個極為合适的說法,還是大奶奶先前最不想提的那一出,魏家的先祖同他們侯府的先太爺結過義,打出還恩情這個旗子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好的由頭,舊年裏祖輩在戰場上結下的交情,魏家與楚家有恩,如今帶着信物找上門來,他們府上感念恩情,将女兒許之很是說得過去,名聲上十分好聽。
原先不想惹的麻煩這時候倒成了救急的人家,這事兒造弄得好還很有益處,到時都說慶陽侯府仁義知恩圖報,實打實都是好名聲。
大奶奶極聰明,腦袋一轉自己先圓了一出,有了這心思後就再見了魏亭,明裏暗裏試探問話,把人摸清楚了才讓人送走。
她會做人,存了這般念頭後再打發人銀子是不能夠了,瞧着不好看,便随口笑說年裏府裏正裁冬衣布莊送來好些料子,她讓丫鬟拿了六匹過來,又叫人去收拾了許多吃用的一并給他,算作是回禮。
魏亭也瞧出這次這位大奶奶似乎比上次和善多了,雖不明原因但也十分高興地受了人家的好意。
送走了魏亭,大奶奶即刻去了周夫人的正德院,連着把之前的話一氣回了,說了自己的看法。
周夫人也是聽得半天才回過神,“倒是從未聽先太爺說起過有這樣一樁事,卻是真是假?”
大奶奶回道:“原先只當他是來打秋風的,與了些銀兩就打發走了,送來的那件物件兒真真切切是咱們府裏出的東西,黑色的烏木上面的圖案花型還有一個楚字都出不了錯,夫君便有一塊,只是形狀有些不一樣。”
周夫人聽了,這才說:“那便錯不了,那物是黑檀香木做成的,是早年間府裏得的一塊稀罕木,此木帶香,且經年不壞越放越沉手質樸,後來先祖就把這黑檀香木用來雕小件兒給子孫佩戴,老爺有,宏兒也有。”
大奶奶恍然,“竟還有這麽個來歷,先前見着那人話卻是沒信多少,只想着将人打發了也沒回母親。眼下急着給三妹妹看人家,若有兩家祖上的因由,親事倒也對得,我方才也問了他一些話,知他家中父母具在,兄弟三個,魏亭行三,年十八,未嘗娶妻,聽他說父母兄嫂前些時日因着些事搬去了鄉下。母親怎地看?”
周夫人沉吟片刻後開口:“稍後你且派幾個人再去仔細打聽打聽魏家,眼下實在沒有好人選,老太太那件可沒有耐心多等。”
大奶奶點點頭,“媳婦兒這就讓人去辦。”
魏亭此時是萬萬想不到會有一樁侯府的婚事親自送到他頭上,他得了侯府給的那些回禮,很是快活了一段日子。
大奶奶派出去的人将魏家三代查了個兜底,回來回了話,大奶奶轉頭就将這些仔細告訴了周夫人,“最尋常不過的門戶,聽說魏公子的爹還是個大夫,家裏人不是目不識丁的,這點總算還好。”
但不管再如何找補,魏家和慶陽侯府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魏亭更是一萬個配不上三姑娘,拿他們兩個放在一起都是羞辱了三姑娘。
大奶奶有些不敢想三姑娘會不會心平氣和應下這麽一樁堪稱笑話的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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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位金尊玉貴養大的姑娘,自小脾氣比誰都清高自傲,如何受得了這樣的下嫁。她原先是準備進了宮做太子妃皇子妃的,偏偏臨門一腳犯了錯,最後滿盤皆壞,區區幾日功翻天覆地,這其中的落差一時半刻誰能接受?
大奶奶嘆氣,怪只怪三姑娘命不好,生的那樣一副絕色姿容,竟生生糟蹋了。
府裏老太太平日裏對幾個姑娘尚算慈愛,但那也是在不妨礙家族名譽的前提下,二房的二姑娘前兒跟她娘陳夫人回了一趟外祖家遭了人暗裏的譏笑嘲諷,回來就悶在屋子裏哭了一場。
隔日陳夫人來給老太太請安,就抱怨般提了一嘴,老太太臉當時就拉了下來。
周夫人看在眼裏,想這事是挨脫不過了,三姑娘再找不到更好的,心裏徹底定下主意,抽了空在老太太跟前回禀就這事,說給三丫頭尋着了合适人家,雖家中清貧些但同府裏有些淵源。
老太太只聽了個大概話就擺擺手,叫周夫人盡快操持,下聘下禮定下來,最好再開年就能送出閣。
周夫人自是妥帖應下。
海棠院知道消息後跟天塌了似的。
三姑娘一整日不吃不喝,坐在窗前話都不說一句。
她沒個反應,幾個丫鬟都要急哭了。
她們想寬慰卻不知該說從何說起,實在是姑娘太委屈了,命太苦,心說為何事情會這樣呢,金窩窩嬌養長大的貴族小姐随意許了一個低門賤戶,莫說姑娘了她們這些丫鬟都接受不了。
終是有一個大丫鬟收斂心緒說了句:“姑娘有氣別憋在心裏頭了,您說句話吧。”
須臾後,楚令意冷笑:“他們全巴不得我過得不如意才好,我能說什麽。”
丫鬟輕呼一聲:“姑娘!”一邊連忙打發另外兩個丫鬟去外面守着,将房間門關了起來,低聲道,“姑娘不若再去求一求太太……”
楚令意臉色蒼白,“沒用的,這事是老太太定下的,你們沒聽旁人說麽,不嫁人便要送到家廟呢。”
“姑娘……”丫鬟終究忍不住直直偏過頭去。
半晌三姑娘冷淡淡道:“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丫鬟福身應下,低聲退了出去。
三姑娘一個人哭了半日,眼睛紅腫。
之後一連幾日海棠院氣氛低迷。
明非院裏。
大姑娘在案幾上鋪了紙筆,跪坐在軟墊上提腕寫字,一筆一劃行雲流水落在雪白的紙張上。
一看,俨然是“靜心”兩個字,一連寫了數十張,楚令娴才擱下筆。
一旁丫鬟見她作罷,呈上熱帕子給她擦手,過了會兒,丫鬟提醒似的問了句:“姑娘不去三姑娘那裏看看麽,前兒個二姑娘四姑娘都去了。”二姑娘楚令婉和四姑娘楚令惠都是二房陳夫人生的。
只見楚令娴道:“也不急,我若着急忙慌去了恐還要讓三妹妹置氣,言道我是去看笑話熱鬧的。”
丫鬟心說确是如此,三姑娘自來嬌慣又偏好使小性,姐妹們面前無禮也要争三分,自家姑娘尋常都是謙讓哄着她的。于是又說:“也不好不去,落了把柄旁人得說嘴了。”
大姑娘自己在香籠裏配了淡談的香,放下工具合上蓋子才說:“自是要去的,先前日子不對,現下正正好,行了,去幫我拿件披風出來,往三妹妹那裏走一趟。”
兩院裏的丫鬟下人哪個不知三姑娘嘴下雖常常不饒人,瞧着樣樣都要同大姑娘比,卻也是從小就跟在大姑娘身邊,規矩言行都是比着大姑娘學的。旁的人在三姑娘面前不定落得一句好話,若大姑娘訓誡三姑娘她也肯老實垂首聽着。
楚令娴去了海棠院,屋子裏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部譴了出來。
兩個細細說話,忽然聽從裏間傳來三姑娘細細的哭鬧之音,三姑奶嬷嬷臉色一變,怕話頭傳出去遂立即将外間立着聽傳喚的丫鬟都哄去了院子。
暖閣裏,楚令意淚意朦胧,滿臉的絕然之意,如泣如訴道:“我就是絞了頭發去做姑子也絕不嫁那樣的人,叫那樣的人碰一下!我不如去死了嗚嗚嗚……”
話落一偏頭手帕捂住臉嘤嘤泣泣哭了起來。
“三妹妹。”楚令娴眉心蹙了一會兒又松開,過後,無聲嘆了一口氣,“規矩又忘了,這些話莫要再說。”
楚令意一下子哭得更兇了,眼淚洇在手帕上,狠狠對楚令娴道:“姐姐站着說話不腰疼罷了,你若是我,你待如何?”
楚令娴搖搖頭,聲音淡淡卻穩定,“非是在勸你認命,三妹妹,我既非你,卻也不會站在旁邊說兩句輕省的安慰話。我若是你,便也只得……”說到此處她頓了一頓,擡眼定定看着楚令意,才繼續,“便也只得先好好活着,走一步看一步,只不讓自己以後比現在、眼下更委屈一點。”
楚令娴從屋子裏的妝臺小櫃裏拿了一塊小帕給楚令意叫她擦眼淚,最後說了一句:“既做了楚家女兒,有些事難免擺脫不了,咱們端只秉持自身,莫失了自尊和氣度罷。”說完就帶着丫鬟離開了海棠院。
三姑娘的婚事徹底沒了轉圜的餘地。
魏亭那邊慶陽侯府半點不擔心,能攀上他們做親對方恐怕只有歡喜的份。
周夫人心情不多好,一開始也不耐見魏亭,凡事都交給了大奶奶。
大奶奶開始放出風聲,說府裏找到了當初在戰場上救了先老太爺一命的人,老太太有心報答,許了魏家一門親,魏家三子正未娶妻,家三姑娘的年齡八字正好相合,便是正好對上。
魏亭那裏只覺得被天大的餡餅砸中,心中的喜意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很快他往鄉下去了消息,婚姻大事還得父母回來籌辦,知男子不好過府商量,之前大奶奶的話中正有這個意思。
鄉下的魏家一整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更是整個都懵了。
半晌都會不回不了神,王氏嘴中喃喃:“慶陽侯府是什麽樣的門庭?我的老天爺!”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