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興許是早就得知柳織織的行蹤, 武昭王妃所處的地方恰在大路的另一邊,湖另一端的畫舫中,離柳織織他們不遠。
踏上畫舫,他們就見到正側頭看湖景的武昭王妃。
武昭王妃聞聲, 轉過頭。
謝遇先一步過去, 拱手爽朗地行禮:“寧姨。”
武昭王妃朝謝遇颔首, 目光落到正在打哈欠的柳織織身上, 瞧着這丫頭有些憨乎乎的樣子。
柳織織忍困過去, 頗為拘謹。
武昭王妃道:“不必見外, 你們都坐。”
謝遇倒是不見外, 他看得出來, 武昭王妃對柳織織确實如他所料, 是懷着善意的, 便直接拉着柳織織一道坐下。
武昭王妃注意到候在外面的童落,眸光微動。
謝遇替柳織織問道:“不知寧姨找織織過來, 是所為何事?”
武昭王妃神色柔和地打量柳織織,當下好生瞧着, 她才發現這丫頭由裏到外的感覺都與以前大不一樣。
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她道:“寧姨就是想見見織織。”
柳織織眯着困到酸痛的眼, 能察覺得到對方不如她想象中的那麽厭棄她,相反,似乎極為稀罕她。
不對,是稀罕女配。
武昭王妃嘆了口氣,便對柳織織道:“織織可怨寧姨?”
柳織織搖頭。
武昭王妃瞧着柳織織的眼,看得出來,這丫頭對她确實毫無怨氣,如此,她雖欣慰, 卻也不免心疼。
若非遭了不少罪,又怎會懂事到如此地步?
柳織織垂眸想了想,如果這武昭王妃真向着她,她倒是不介意和對方拉近關系,還能多一座靠山。
據她所知,武昭王妃可不僅僅是武昭王妃。
還是旵陽國的長公主。
于是她說道:“之前所受,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哪裏能怨寧姨?承蒙寧姨不嫌棄,還願見我,我感動都來不及。”
她倒想故意哭一哭,更博取對方的心疼。
奈何她無淚,便不裝了罷。
武昭王妃聞言,越發欣慰,她隔着面前桌子拉過柳織織的手:“織織果然是懂事了,這就好,這就好……”
說着,她的眼睛紅起。
說來都怨她,盲目地溺愛,才會害了這丫頭。
如今她也不需要多加确認,一把年紀的她,哪裏能看不出這丫頭确實是已幡然醒悟,悔過自新。
她又道:“織織以後,可得好好做人。”
柳織織點頭。
武昭王妃拍了拍柳織織的手,似欲言又止。
後來她的目光又落在外頭的童落身上,思起兒子所說的話,她便道:“聽南兒說,你和唐離在一塊?”
柳織織低頭搓了下眼,不知如何答這個問題。
謝遇倒了杯茶遞到柳織織面前,很有眼色地說道:“寧姨,此事說來話長,就不說了罷,織織有分寸。”
柳織織低頭喝起茶,試圖解困。
武昭王妃擰眉擔憂道:“織織還是離唐離遠些。”
雖然兒子說織織與唐離有私情,但她不怎麽認為織織真能忘得了南兒,何況她絕不答應織織和唐離在一塊。
唐離那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
柳織織含糊地應了聲:“好。”
武昭王妃道:“織織可別糊弄寧姨,唐離不是你能接近的,你和他在一塊,說不得哪天就忽然沒了命。”
柳織織暗道,其實女配已經沒了命。
思及此,她越發不想待唐離身邊。
她想了想,便看向武昭王妃,可看出對方非常反對她與唐離在一起,大有只她一句話,便會帶她擺脫唐離的意思。
思起對方的背景,她考慮着對方幫她的可能性。
可思前想後,她終究還是不敢冒險。
她繼續喝茶,一時沒說什麽。
但姜終究還是老的辣,目光始終落在柳織織身上的武昭王妃,哪裏能瞧不出這丫頭的遲疑,顯然是有顧慮。
她又瞧了眼童落,似有琢磨。
武昭王妃是個聰明人,她暫時沒就着此事繼續多說什麽,忽然轉而問起柳織織:“織織很想睡覺?”
柳織織忍下哈欠:“還好,我想玩。”
謝遇無奈道:“也不知今日的織織是怎麽回事,老早就想睡覺,偏偏她非得賴在外面玩什麽夜市。”
武昭王妃笑了笑:“那就玩吧,陪我游湖。”
好不容易能與織織相聚,她也舍不得這麽快分開,思起柳織織喜歡游湖,她便吩咐下去:“游湖。”
随即畫舫在湖中緩緩移動起來。
柳織織覺得新鮮,便換了個位置,坐在邊上擔着腦袋看這移動的湖景。
期間,武昭王妃時不時與她說說話。
武昭王妃年紀不輕,算是見多識廣,不缺老道,與現在的柳織織處久了,她隐隐感覺似哪裏有些不對。
卻又一時說不出來。
直到她見柳織織終忍不住睡着,才小聲對謝遇道:“織織她……”
謝遇以為對方指的是失憶的事,便老實道:“不知是不是之前受的刺激過大,織織并不記得以前的事。”
武昭王妃詫異:“不記得?”
謝遇點頭。
武昭王妃免不得極為心疼,可想想,她還是覺得哪裏不對。
她撫着柳織織滑.嫩的臉,思索間因着感覺這丫頭的臉色似乎有些白,便吩咐萬嬷嬷:“去找個大夫過來。”
“不必!”
童落發現柳織織已睡着,便步了進來。
她直接将睡死的柳織織打橫抱起:“她只是亂了作息,又沒及時休息好,屬下帶她回去,就此告辭。”
“你……”
武昭王妃不悅站起,童落已抱着柳織織躍到岸上。
謝遇朝武昭王妃作了個揖告辭,立即也施用輕功上了岸,跟上她們。
前行間,他們恰遇薛雁南由對面過來。
薛雁南看到柳織織他們,未露出意外之色,大概是來接武昭王妃之前,就已了解這邊的情況。
他只看了眼童落懷中的柳織織,與他們擦肩而過。
謝遇拍了拍薛雁南的肩。
薛雁南立在岸邊,靜靜地等着畫舫靠岸,踏了上去。
正是覺得氣悶的武昭王妃看到兒子,便起身朝外走來,她問他:“織織究竟為何會與唐離在一塊?”
薛雁南稍默,說道:“我已經摸不透他們。”
最開始,他以為柳織織與唐離為奸,後來又以為他們有私情,但白日柳織織說他們只是過家家。
現在的柳織織,讓人滿腦子都是糊塗。
武昭王妃擰眉想了想,說道:“織織像是被迫。”
薛雁南未語。
武昭王妃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兒子,一番欲言又止後,邁步下了畫舫,薛雁南轉身跟上,虛扶住她。
兩人走了一陣,武昭王妃才又出聲:“我打算把織織接回府。”
薛雁南聞言,當即抿起唇,顯然不願。
武昭王妃道:“這次相處,我覺得織織已經改過自新,相信她不會再做讓你不高興,甚至損害你的事。”
薛雁南道:“我不信她。”
武昭王妃頓足看着他:“那你總信娘吧?若她真不知悔改,又做出什麽,娘來擔責,且再不讓她踏進武昭王府一步。”
薛雁南垂眸。
武昭王妃又道:“就當是為了娘,給她一次機會,好不好?”
薛雁南終于道:“估計唐離不會放人。”
見兒子終于松口,武昭王妃自然是高興的,她随即道:“無礙,明日一早,我便入宮請旨,他不放也得放。”
薛雁南沒說話。
武昭王妃說到做到,為了盡快把織織接回府,次日極早,天還未亮,她就不顧身子的不适入了宮請旨。
因她的身份特殊,給足理由後,祁文帝依了她。
當時恰好景初也在宮中,算是第一時間得知此事,他回太子府,免不得将這個消息告知于戚若瑤。
戚若瑤聞言,自是氣得厲害。
但為了維持風度,直到景初走後,她才擡手重重地拍在桌上。
戚凡給其撫背順氣,亦是不快。
戚若瑤冷着臉道:“我算計那麽多,才讓柳織織那個蠢貨被趕離武昭王妃,最後難道都是白搭?”
素緣勸道:“也不是白搭,她的名聲回不來。”
“是啊!”戚凡道,“除了回到武昭王府之外,她什麽都沒得回來,名聲回不來,縣主之位回不來。”
話雖如此說,戚凡卻是暗自恨得牙癢癢。
任何讓她姐姐不痛快的人,都該死。
他的眸中劃過陰沉。
戚若瑤握緊拳頭,她倒是低估了柳織織的本事,也低估了武昭王妃對柳織織的感情,只怨她沒能早些殺了柳織織。
她順下氣,心中生起其他考量。
戚凡見她漸漸沉靜下來,才說出自己心中的憂慮:“姐姐,柳織織回到武昭王府後,會不會與薛雁南……”
畢竟近水樓臺先得月,姐姐似乎是劣勢。
戚若瑤聞言,覺得好笑。
“不可能,雁南絕不會給她機會。”她眯起眼,嘴角挂起勢在必得的笑,“說起來,她入武昭王府,也不是壞事。我本來打算向唐離要她,如今倒好,可以直接向雁南要她。”
她終究有些摸不透唐離,但雁南卻不同。
他不能不給。
素緣聞言,眼睛亮起:“這倒是件好事,看她怎麽逃。”
此時的國師府正門前,柳織織正懵懵地接過聖旨,她怎麽也未料到,不過一晚上的功夫,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國師府。
關鍵這是聖旨,任何人不得阻攔武昭王妃帶走她。
太意外了。
武昭王妃一手牽着她,一手撫着她的腦袋:“寧姨帶你回家。”
立在門口的童落忽然下令:“攔住她們。”
幾名侍衛迅速攔住她們的去路。
武昭王妃轉身,氣勢逼人地說道:“你們這是違抗聖旨?”
童落冷道:“屬下不管什麽聖旨,屬下只知道,柳姑娘是我們公子的人,看好她是屬下的職責。”
武昭王妃厲喝:“大膽,都讓開!”
童落步過去,擋在她們面前。
武昭王妃沉臉:“國師府的人,都是這般目中無人?”
倒是令她意外。
這時,忽然響起一道低沉蒼老,透着不怒自威,讓人無法忽視的聲音:“童落,不得無禮。”
所有人立即循聲望去。
只見一位看着不凡的年長者正負手緩緩踏近,他一襲蒼色寬炮,由玉簪束起一部分的長發已成銀白色,瞧着大概六七十歲的年紀,但身姿筆挺,透着不染紅塵,道骨仙風的氣度。
他靠近立住,目光靜和。
童落馬上朝其拱手行禮:“國師。”
柳織織瞧着這人,原來這就是那個據說通曉天文地理,精于玄學,武功高深,德高望重,深受皇帝信賴,百姓崇敬的國師。
唐離的義父,唐靖月。
據說,他之前好像一直在雲游來着?
當下瞧起來,确實是個高人。
武昭王妃看到國師,神色緩和了些,無論唐離怎麽樣,國師确實值得敬重,她先行了個禮:“見過國師。”
唐靖月道:“不必多禮。”
武昭王妃将這幫攔路的侍衛瞥過,便道:“我奉旨接織織回武昭王府,但貴府的下人似乎……”
唐靖月沒問其他,只道:“他們不懂事,你們走罷。”
童落出聲:“可是……”
唐靖月打斷她:“不得無禮。”
童落只能閉嘴。
武昭王妃不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她沒打算在此多做無謂的糾.纏,直接牽着柳織織過去上了馬車。
期間,柳織織下意識回頭多看了看唐靖月。
唐靖月亦是看着她,若有所思。
直到她整個人隐于車簾後,随着馬車駛起,他才收回目光,轉身緩緩踏進國師府,仍未過問什麽。
童落看了看他的背影,馬上離去。
馬車內,武昭王妃始終拉着柳織織的手,柔聲寬慰道:“織織別怕,有寧姨在,唐離不會拿你如何。”
看織織的反應,她越發斷定這丫頭是被逼留在唐離身邊。
柳織織點了下頭。
被武昭王妃拿着聖旨接走,對她來說,着實是意外之喜,她只希望唐離不會嚣張到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裏。
畢竟在古代,抗旨是大罪。
再說,唐靖月都回來了,應該可以管管唐離。
越想,她越覺得安心。
武昭王妃問她:“織織可否告訴寧姨,你之前為何會與唐離在一塊?他可是對你做過些什麽?”
柳織織想了想,道:“我不記得。”
為了穩妥,她決定還是少說些關于她和唐離的事,免得阻了退路,畢竟多說多錯,難保唐離真不會抗旨。
小心點不會有錯。
武昭王妃面露心疼:“你真失憶了?”
“嗯!”
武昭王妃當真是把柳織織當女兒看待,一路上免不得問東問西,柳織織始終盡力搪塞着,能不說就不說。
入了武昭王府,武昭王妃又親自送她去到住處。
武昭王妃想起她失憶的事,便在踏進獨院的時候說道:“這裏是織織從小到大所住的地方,你可覺得熟悉?”
柳織織搖頭。
武昭王妃嘆了口氣,眼眶微紅。
這時一名婢女由屋裏走出,她見到武昭王妃和柳織織,馬上迎了過來,怯怯地福身:“王妃,柳姑娘。”
她似乎在怕着什麽。
武昭王妃對柳織織道:“這是音音,之前伺候你的婢女。”
柳織織聞言,這才想起原文中的內容。
從小到大伺候女配的那名婢女叫顧櫻兒,但在受戚若瑤收買,陷害女配給景初下藥後,就已被趕出王府。性子膽小的音音是後來被派到女配身邊的,平時沒少被打沒罵,便由心怕女配。
武昭王妃陪着柳織織進屋,音音給他們倒茶。
是夜。
武昭王妃的丈夫武昭王,正由遠在默城的堪卧門中,在堪卧門門主,也就是當代武林盟主莫邪分的相送下踏出門檻。
行走間,他們還在說話。
莫邪分道:“王爺放心,莫某定竭盡所能,鏟除禍端。”
所謂的禍端,是由之前範揚意留下的。
武昭王此次下江湖,就是為了親自着手調查此事,如今也查得七七八八,就差将那些人端幹淨。
這幾乎整個大昊江湖都已被攪渾,後面不免有一場惡戰。
武昭王颔首,與莫邪分告辭。
門口候着一輛馬車,馬車前坐着武昭王的親信楊望是,武昭王未上馬車,而是負着手緩緩步行,在想着些什麽。
楊望是未打擾,駕着馬車靜靜跟着。
夜已深,路上未見行人。
許久後,武昭王才止步欲回頭上馬車,卻忽然察覺到什麽,便立即擡眸,見到路旁樹上側坐着一個人。
雖夜黑風高,他也能看清此人是誰。
他冷了眸色:“唐離。”
唐離倚着樹,把玩着折扇,側頭悠悠地瞧着武昭王,勾唇道:“不必如此驚慌,我是來給你好東西。”
武昭王可不認為這小子找他,能有好事。
他轉身就往馬車走去。
唐離不徐不疾地拿出一本書,擱手裏轉了一圈:“确定不要?這可是果果你們薛家代代相傳的玄破劍法。”
武昭王頓足,立即回頭。
習武之人的視線好,何況唐離有意讓武昭王瞧到,武昭王便精準地發現那确實是他們薛家的至寶。
他沉了臉:“怎麽在你手裏。”
唐離環胸笑道:“你那出息的兒子給我的,薛家真是代代出情種,你兒子為救一個女人……啧啧。”
不用明說,武昭王已知怎麽回事。
逆子!
這麽大的事,竟是不知會一聲。
縱使素來沉穩的他一把年紀,也免不得被氣到,既氣兒子的沒分寸,也氣狡詐的唐離定是也下了套。
他忍怒問唐離:“所以你想做什麽?”
唐離緩緩道:“我要你們清河山莊從古至今的所有資料,只要你配合我,這本破劍法,就還給你。”
破劍法……
武昭王的老臉越發難看。
八年前這小子從他手裏搶走玄破靈劍,後來覺得沒興趣,再扔給他時,也是嚣張地說:一把破劍。
唐離欣賞着對方那豬肝樣的臉色,頗為愉悅。
他道:“如何?”
武昭王沉聲問他:“為何要這些資料?”
“你不必知道。”
話語間,察覺到什麽的唐離懶懶地擡眸看了遠處一眼,只一會,他再看過去時,便見到童落迅速飛近。
他的俊臉上,忽然少了分随意。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他吩咐童落看住的柳織織。
童落着地,見到自家公子在樹上後,立即拱手禀報:“公子,武昭王妃請了道聖旨,将柳姑娘接回了武昭王府。”
唐離立即坐直,寒了臉色:“怎麽回事?”
武昭王聞言,覺得詫異。
童落道:“國師已回府,屬下攔不住。”
唐離跳下樹,瞥向武昭王,聲音陰冷:“劍法換資料,你不換也得換。還有,柳織織是我的人,任何人都不得奪走她,你最好管緊自己的妻兒,我想殺他們,是易如反掌。”
落下威脅,他甩袖迅速離去。
眨眼間,黑下臉的武昭王便已看不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