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懸崖邊,冬日的冷風格外刺骨,吹得人臉頰生疼,連身體都要凍僵了似的。然而一身黑衣的人卻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快一個時辰了。
路小佳看着黑衣人的背影也快一柱香時間了,他終于忍不住問道:“你不去救他麽?”
傅紅雪沒有說話。
路小佳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在懸崖下面不遠處一塊兒凸起的石縫裏,一株山茶花迎着寒風開的正豔。
路小佳看着那點綴着蒼白寒冬的一抹紅,又剝了顆花生丢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嚼着:“按說我不該來勸你,倒是應該飛鴿傳書讓我妹子丁靈琳去救他……”
“不過我同葉開總算還有那麽點兒交情,他最希望的是你去救他……”路小佳轉回視線看着黑衣人,道:“說起來你們不止是朋友吧?!”
傅紅雪還是沉默。就像一樽雕像,冷漠的表情也像是萬年不會融化的冰山。他本不願意見路小佳,這又讓他記起失憶時所做的事,讓他感覺自己像個傻瓜。如果路小佳是個陌生人倒也還罷,偏偏他很早以前就認識自己。
傅紅雪寧願自己永遠也不要恢複記憶,他的人生已經夠痛苦了,就那樣簡單快樂的活着豈不也很好?然而偏偏他想起了一切,現在的他一想到失憶那一個月做的荒唐事,羞恥和莫名的厭惡感就在他心裏牢牢紮根。
他現在回頭去看曾經失憶的自己,就像在看一個巨大的笑話,他恨不能立刻把那段記憶抹殺掉。
他知道自己應該忘了的,他的自尊也不容許他留戀,盡管那一個月是他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所以,他更痛苦。
他想,或許自己就應該一個人遠離江湖,從此誰也不見,誰也不念。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路小佳何時離開的,山崖上依舊風聲烈烈,傅紅雪卻動了。他又往懸崖邊走了幾步,然後一個縱身便向崖下掠去,等他再上來的時候手裏已經多了一朵紅豔豔的山茶花。
他拿着那朵花看了許久,又放在鼻端嗅了嗅,才從懷裏取出另一朵已經有些枯萎的茶花,一并插在衣襟上。
之後便腳步沉重地離開了山崖。
傅紅雪見到葉開的時候,葉開依舊閉着眼睛躺在床上。此時此刻,除了睡覺他還能做甚麽呢?。
然而在傅紅雪進入房間的第一時間葉開就睜開了眼睛。他的鼻子在這個時候格外靈敏,空氣中除了蘭花的香味兒,還多了一股茶花的味道,及其淡雅,他昨日才聞過,自然不會那麽快忘記。
所以他很開心。
葉開轉動着不甚靈活的頭顱去看傅紅雪,幾米開外的地方,傅紅雪也在看着他,臉上是他陌生又熟悉的冷漠。
葉開楞了一下,卻還是笑了,聲音輕的像是嘆息,道:“阿雪,你終于來了!”
傅紅雪默了默,道:“你希望我來?”
葉開笑道:“當然。無時無刻不盼望着你來,如果你不來我會傷心死……”
傅紅雪的聲音依舊沒有起伏,道:“你應該知道我連武功也忘了的……”
“但你還是來了!”
傅紅雪不置可否。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語氣平淡地道:“看你的樣子并沒有受到虐待,反而享受的很。”
葉開苦着臉道:“我一向是個苦中作樂的人。何況我渾身不能動彈,也只能躺着乖乖睡覺了。”
傅紅雪手一伸便揭開了錦被,看到葉開光裸着的上半身,表情依然沒有一絲波動,只眼神幾不可察地閃了一下,道:“她沒給你穿衣服?”
葉開無奈:“也許只是怕我逃跑。”
傅紅雪輕哼了一聲,看着赤|裸着上身的葉開似乎有些為難。
這時卻聽葉開軟聲道:“阿雪,先幫我把穴道解開好嗎?”
傅紅雪聞言看了葉開一眼,随後兩指一并出手如電,只聽葉開悶哼一聲,穴道卻是解開了。
由于穴道被封太久,加之又中了軟骨散,氣血便有些阻滞不通,此時穴道一解,渾身血液都争相流向那一處,胸口立時就有些憋悶。葉開壓下那股不适,臉色有些蒼白起來。
傅紅雪見狀鄒了鄒眉頭,道:“你能不能自己走路?”
葉開又喘了一口氣才苦笑道:“我現在渾身發軟,連站都站不穩。”
傅紅雪聞言遲疑了一下,便伸出右手打算幫葉開推拿胸口處的穴位。葉開握住傅紅雪的手,阻止了他的動作,道:“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罷。”
傅紅雪想了想也覺此地不可久留,蹲下|身就打算把葉開背出去,葉開卻輕輕拽了他的衣袖,有些無奈地道:“我總不能這樣光着身子出去吧……”
傅紅雪楞了一下,視線掃過屋子,在牆角的衣架上看見了一件女孩子的衣衫,他想也不想,大步走過去扯下來,複又扔到葉開身上。
葉開看到衣服立馬傻眼了:“你讓我穿這個?”
“我是男人……”
傅紅雪一臉無所謂,道:“穿不穿随你!”
葉開無奈,卻也只得勉強穿上了,他可不想凍成傻瓜。
傅紅雪背着葉開幾個起落跳躍就離開了那件囚禁葉開的屋子。
如此順利倒是讓葉開疑惑了:“怎麽不見有人攔我們?”
過了半晌才聽傅紅雪道:“路小佳也來了。”
葉開笑道:“這小子……總算還沒忘我與他喝酒吃花生的交情……”
他頓了頓,看着傅紅雪的側臉,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武功恢複了?”
傅紅雪默認。
葉開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傅紅雪,他已負着自己走了這麽遠的路,然而臉頰卻依舊蒼白沒有血色……
葉開心中一動,一低頭就在傅紅雪白到透明的側臉上親了一口。
傅紅雪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聲音卻是更冷了:“你想讓我把你丢出去麽?”
葉開聞言有些讪讪地,本就胡亂披了一件外衫的他這會兒覺得更冷了,他不禁又收了收手臂,把傅紅雪樓的脖子摟得更緊了,心想你要丢就丢吧。
這次傅紅雪倒是沒再說什麽,卻是暗中加快了前行的步伐。葉開伏在傅紅雪的肩頭,聞着他身上幽幽的茶花香,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可能軟骨散的藥效過了,葉開感覺精神好了許多,手腳雖然還有些酸麻,卻是能稍稍活動了。
他一眼就看出這是他之前帶傅紅雪來的那個山洞,然而此時卻并不見傅紅雪的身影。
葉開又趟了一會,還是掙紮着坐了起來。身前不遠處的火堆燒的正旺,火堆旁邊兩只已有些枯萎的山茶花靜靜地躺在地上。
葉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火堆,想到傅紅雪突然間就變回到以前的樣子,就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明明他昨天還親昵地倚着自己的肩膀睡覺的,今天卻忽然就變得陌生了。好像又回到最開始在邊城認識時的樣子。
冷漠又疏離。
獨自發了一會兒呆,見傅紅雪還是沒回來葉開心中越發忐忑了。他再也坐不住地向洞外走去,快到洞口時卻又折了回來,微嘆口氣撿起地上有些枯萎的花朵,小心翼翼地藏在寬大的袖子裏。
一出山洞風也大了許多,又冷又寒,他以前是最不畏寒冷的,這會兒也不禁有些哆嗦起來。
他的視線掃了一圈,在不遠處一顆枯樹下看到了傅紅雪。只見他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而他的手裏卻握着一把刀。
漆黑的刀鞘,漆黑的刀柄。
葉開的心似乎沉了一下,卻還是向傅紅雪走了過去。
還未走到跟前便感覺到一股冷冽的寒意,比寒風更甚,那是從傅紅雪身上散發出來的。那冷意足以凍傷所有與他靠近的人。
葉開解下身上的披風要給傅紅雪系上,傅紅雪察覺到葉開的靠近便下意識地退後了些許。
葉開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會兒,還是固執地把披風圍到傅紅雪身上。待葉開要給他在前面打結的時候,傅紅雪似是再也無法忍受般避開了葉開的手,只見他修長的手指一勾一繞,披風便系好了。
期間兩只手不可避免地有所碰觸,雖只是一瞬間,葉開還是感覺到傅紅雪的手格外冰涼。他想也不想地像往常一樣,捧過傅紅雪的手放到嘴邊呵氣。
傅紅雪感覺到熱熱的呼吸噴在自己手背上的一瞬間,不止身體僵硬,連臉部肌肉都在輕微抽搐。
他使勁抽回自己的雙手,下意識地擱衣服上蹭了蹭,像是那上面有髒東西一般,之後又垂在身側緊握成拳,過了半晌才冷聲道:“我不是小孩子……”
葉開注意到他的舉動不禁心下黯然,有些吶吶地道:“……我習慣了……”
猶記得上次傅紅雪說這話的時候是因為害羞,而這次卻是冷冷拒絕。
拒絕葉開對他的好。
葉開抿了抿唇,苦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只是語氣略帶遲疑,道:“阿雪,你……是恢複記憶了麽?”
其實昨天在小黑屋裏他就想起來了吧,葉開隐隐能感覺到,只是傅紅雪不說,他也樂的裝糊塗。
傅紅雪總算是轉過頭來,葉開卻在他轉頭的一瞬間暼開了視線,竟是不敢與傅紅雪對視。
他怕看到傅紅雪眼裏的冷漠及恨意。
又過了片刻才聽傅紅雪語氣平淡地道:“昨天看到那間屋子時,突然就想起以前的事情……”
雖然葉開早有預料,然而親口聽傅紅雪說出來是心裏還是震了一下,勉強笑道:“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