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威國公等人的家書隔了幾日才傳到了京城, 确定顧永翰果真只是受了一點小傷。闵夫人和陶氏才放下心來。威國公心思細膩,還特意找了一個親兵回來, 将當時的情況原原本本告訴了她們。
婆媳倆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沒想到當時情況居然是這個樣子, 雖說聽着有些可笑, 但也能想象當時的情況有多麽兇險, 顧永翰若不是運氣好, 恐怕難逃一劫。
闵夫人聽完後怕不已,雙手合十喃喃道:“真是老天保佑。”
陶氏已經是淚流滿面了,她想不到顧永翰為了這個诰命,竟然付出了這麽多。
親兵有些尴尬地看着她,闵夫人無奈地讓親兵先下去休息,看着已經哭得不能自已的兒媳,反思自己, 作為親娘這反應是不是太淡定了。
好在陶氏自己慢慢止住了哭泣, 一邊擦着眼淚, 一邊對闵夫人道:“娘, 這一次夫君能平安歸來, 多虧了老天保佑,兒媳當時在千佛寺向菩薩許願夫君平安, 我想要過幾日去還願, 再添一點香油錢。”
闵夫人點點頭:“這是應當的, 我也同你一起去, 替他們父子四人一同祈福。”
陶氏連忙應承下來。
闵夫人一向是個雷厲風行的, 既然決定去了,便立馬讓人去準備東西。後來想想,既然是給父子四人祈福,幹脆将另外兩個媳婦也帶上。
不過顧清薇生病了,朱氏這幾天脫不開身,柳氏便提議讓其餘孩子也跟着一起去,他們最近連番讀書和考試,也很辛苦,且夏日炎炎的,千佛寺天氣涼爽,就當是避暑了。
在家塾的孩子們聽到這個消息,一個個都露出了興奮的表情,倒不是千佛寺有多好玩,而是去了那幾天就不用讀書了,可以放開了玩。
柳氏也同蕭衍之和柳子骥說了,若他們願意,這幾日還是可以來家塾念書,若不願意,她布置了功課,讓他們回去念書也是可以的。
兩人都選擇了回去。
到了休假的那日,元嘉長公主親自過來接蕭衍之,不過來得早了些,此時蕭衍之正在顧澤慕的教導下寫字,他分明比顧澤慕還大許多,但在他面前卻像個晚輩一般。
蕭衍之先前回家的時候,就同元嘉說了顧清寧與顧澤慕功課好,會教他,但元嘉親眼所見,還是覺得怎麽看怎麽好笑。
柳氏在一旁作陪,見狀便道:“讓長公主殿下見笑了,我讓這些孩子互幫互助,學習者更樂意被同齡的孩子教導,而教導者也會因為教導旁人而多次複習,對功課理解更深一些,不過先生會一直在旁邊看着,如果錯了會及時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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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出身柳家,在學業一道是權威,我是再放心不過的。”
柳氏見元嘉這麽好說話,心裏放松了些,請她到隔壁小坐片刻,又讓丫鬟去請了陶氏過來。
陶氏每天都要給孩子們準備點心,聞言連忙讓丫鬟拿着剛出爐的點心便往家塾趕了過來。因為元嘉也在,所以她多拿了一盤。
兩人坐在隔壁,從這間房裏能聽到隔壁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元嘉甚至還分辨出了蕭衍之的聲音,可見他性子活潑了多少。這讓她不由得感慨,幸好當時将蕭衍之送了過來,最近幾次蕭衍之回去明顯要處事大方許多。
陶氏的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元嘉見狀愣了一下。
陶氏看到元嘉的神情,好奇地問道:“玉容姐姐怎麽了?”
元嘉回過神,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沒什麽,只是看到妹妹,讓我不禁想起了我的母後。”
陶氏頓時惶恐:“我怎麽敢和太後娘娘相比,玉容姐姐真是折煞我了。”
元嘉知道她膽子小,且她的悵然也只有一瞬間,便不再說這樣的話,轉而道:“妹妹這點心做的這麽好吃,也難怪衍之每日這麽學習,居然沒瘦,好似還胖了一點。”
陶氏便順着她的話聊到了做點心上面了。
沒過多久就下課了,蕭衍之乳燕投林一般撲到了元嘉懷裏,臉上還帶着在課堂遺留下來的笑容,元嘉聽着他開心地說着課堂上的趣事,帶着笑牽着他朝着外面走去。
其他的孩子也打打鬧鬧地走出來,一窩蜂去了後花園去玩。
最後出來的是顧清寧與顧澤慕,兩人雖然年紀最小,卻最是穩重。陶氏也連忙迎向自己的孩子,疊聲問熱不熱,渴不渴。
母子三人走出了家塾,顧清寧不經意看到柳氏的貼身婢女畫屏正引着一個人往家塾這邊走,正是柳太傅。
柳太傅絕不是單純來接孩子的,他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一次也是知道陛下讓奉翎去西北,擔心女兒還沒有得到消息,這才借着接人的借口過來找柳氏。他敬重威國公,且兩家互為姻親,他擔心威國公不能領會陛下的意思,所以才急急忙忙上門,想要借女兒的手給威國公一些提點。
柳氏正在忙着家塾的事情,就見畫屏将父親給領了過來,頓時驚訝道:“父親是什麽時候過來的,這兒亂糟糟的,我陪您去院子裏吧。”
柳太傅搖了搖手:“無妨,我來此也只是有些話想和你說,不必特意找什麽地方。”
柳氏便明白了過來:“父親放心,家塾這邊僻靜,沒什麽人的。”說着便讓畫屏去外面守着。
柳太傅這才道:“我今天過來,是想要和你說西北的事情。”
柳氏納悶:“西北怎麽了?不是才有消息傳回來,說三弟立了功嗎?”
“他立功不假,可陛下的賞賜卻不僅僅是為了立功的。”柳太傅沉聲道,“你恐怕還不知道,陛下讓奉翎跟着去了西北。”
柳氏的表情也跟着嚴肅起來,一年多以前,柳太傅就猜測過陛下可能會有這樣的打算,沒想到還真的被他猜中了:“父親的意思,陛下是真想要讓個毛頭小子去西北搶功勞了?”
“搶功勞未必,陛下行事還是有分寸的,不過陛下讓他過去,可不是真的為了讓他在邊關歷練的,如今陛下給了顧永翰過高的賞賜,未必不是在給這位主鋪路。”
柳氏不滿道:“我們家三叔可是憑借自己的本事立功,聽說他還砍了好幾個人頭,什麽叫給了過高的賞賜。”
“你怎麽不說他把糧草送錯了地方,觸犯了軍法呢?”柳太傅瞪了女兒一眼,一擺手,“我是知道的,你公公之前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報告給了陛下的,提出要功過相抵,他行事還是謹慎的。”
柳氏便不說話了。
柳太傅又道:“不過陛下如今給了這麽大的臉面,也不可能拒絕。我來此,也只是想讓你提醒一下你公公,有時候,該松的就要松,這奉翎畢竟是前定國公過繼的孩子,是奉家嫡系唯一的香火,你公公要真把他當個普通士兵操練,可就曲解了陛下的意思了。讓奉翎立一點小功,給陛下一個賞賜的機會,陛下也不會虧待他們。”
若換做從前,柳氏自然會聽父親的,可她在威國公府生活了這麽多年,很清楚顧家的男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他們守衛邊疆這麽多年,身上的每一道傷疤都是功勳,要讓他們這麽做,那是對他們的侮辱。
柳太傅聽到女兒的拒絕,眉頭緊緊地皺起:“我并不是讓他們謊報軍功,而是給奉翎一些比較容易立功的機會,他來這邊鍍個金就走,對他或者你公公他們都是好事。”
柳氏嘆了口氣:“我明白爹你的意思,其實公公未必不知道,他若要妥協,不需要我勸,但他若不願妥協,我也不想說這樣的話去污了他老人家的耳朵。”
“你這般說,倒像是顯得你爹行事卑鄙了……”
“女兒不敢。”柳氏笑着。
柳太傅見她并沒有妥協,也只得無奈道:“罷了,我該說的也說了,你如今是顧家的人,該如何做你心裏有數。”
“女兒還是感激父親的提點……”
兩人說着話,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點動靜,柳氏面容一冷,連忙站起身往外面走去,之前她可是讓畫屏在外頭守着的,按理不可能有人進來的。
柳氏走出門,正看到廊下被畫屏抱着的顧清寧,頓時愣住了:“清寧,你怎麽在這裏?”
顧清寧努了努嘴:“二嬸,我過來找毛團玩的。”
柳氏又看向畫屏,畫屏無奈道:“奴婢一直在門口守着的,也不知道四小姐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柳氏看着一臉天真的顧清寧,笑着問:“清寧,你剛剛可聽到了什麽?”
顧清寧搖搖頭:“我剛進來,畫屏姐姐就發現我了。”
柳氏松了口氣,其實剛剛她與父親也沒有說什麽,且顧清寧年紀畢竟還小,又向來乖巧,應該沒有什麽事。
柳太傅也走了出來,看到只是個孩子也沒有放在心上,對柳氏道:“那我去把那臭小子給接回去了,你有事去忙就是了,不用顧着我。”
柳氏還沒來得及叫住他,他便已經朝着二房的院子去了。
柳氏無奈地嘆口氣,從畫屏手中抱過顧清寧,親自送她回去。
趁着柳氏和陶氏聊天的時候,顧清寧走出了房間,臉上天真無邪的笑容頓時落了下來,她怎麽可能是随便出現在那裏的,她是剛好看到了柳太傅上門,才特意找了借口溜進去的。
當時她趴在門上,幾乎聽到了兩人說的全部內容,心中不是不震驚的。
她當時做主讓奉翎過繼的時候,奉家已經被撸到了誠毅伯的位置上。她也沒想過要讓這孩子出人頭地,重新拿回定國公的爵位,她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守住奉家,給弟弟留下一點香火罷了。
但顯然蕭湛并不是這麽想。
顧清寧很想告訴他,自己沒有這個意思,她想到了托夢,但很快就把這個想法抛出了腦海。
這的确是個很方便的法子,可她不能這樣去做。蕭湛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孩子了,他已經長大了,外表再溫和,他也是個帝王,更別說他如今也隐隐有了自己的主張,自己就應該放手了,不要再去影響他了。
且顧清寧也很擔心自己會在他面前露出破綻,蕭湛的敏銳讓她之前一直都心有餘悸。
就在顧清寧沉思的時候,顧澤慕也從房子裏走了出來,見到顧清寧,他眼神一閃,然後走了過來:“丫鬟在收拾東西,你要帶什麽嗎?”
顧清寧回過神,遲了半拍才應下來,朝着自己房間走去。
顧澤慕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衆人就收拾好了坐上馬車往千佛寺去。
威國公府的下人早就提前到了千佛寺,預定了廂房,等主子們一到就有知客僧領着他們住進去。闵夫人和兒媳婦們去找住持,拜了菩薩,又添了香油錢,接着便去聽了一場經筵。
到了中午,還有千佛寺特色的素齋。
不過,對于孩子們來說,主要就是來玩的,顧清芷拉着兩個妹妹在房間裏玩翻繩,而顧澤浩則拉着顧澤慕去了外面抓蟋蟀。
顧澤慕對這種游戲毫無興趣,反倒是顧清寧興致勃勃地要摻一腳。陶氏只得讓綠柳跟着她,又囑咐盡量到陰涼的地方待着,免得中暑,又讓綠柳小心些,不要讓她被曬黑了。
顧澤慕見顧清寧去了,便也默不作聲地跟上了。
三人在後山一通瞎跑,顧澤浩雖然有心想抓,但其實并沒有什麽實踐經驗,還比不上顧清寧,他頓時很不服氣,拉着顧澤慕同顧清寧說要比賽。
顧清寧得意地叉着腰:“比就比,你們倆一起都不一定比得過我。”
顧澤浩不受激,一口就答應了。
兩人就這麽一人占了一邊開始找蟋蟀,留下顧澤慕表情複雜地看着顧清寧,他記憶中的奉長寧雖然性烈如火,但在外從來都是端莊溫婉的,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奉長寧,簡直完全颠覆了他的記憶。
顧澤浩半天都沒有成果,轉身看到顧清寧的籠子裏已經關了一只了,急得抓耳撓腮,連忙過來找了自己的隊友:“澤慕,我們要加油了!不然會被清寧笑話的。”
顧澤慕:“……”
他堂堂帝王之身,做這種事情像話嗎?
正在此時,顧清寧回過頭來,見他們兩人的成果,毫不客氣地嘲笑道:“我都說了吧,你們倆比不過我的。”
顧澤浩氣得哇哇亂叫,抓着顧澤慕的手往草裏鑽。顧澤慕自持身份,只是在一旁指點,但沒想到顧澤浩手法太菜,就算看到了也抓不到,最後他只得無奈地親自下手。
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三人收獲頗豐,不過顧澤慕下場太晚,最後還是比不過顧清寧。顧澤慕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整個人頗有些自暴自棄。
而顧澤浩則和顧清寧走在前頭,顧澤浩滿心不服氣:“明天,明天我們再比。”
“好呀,比就比。”
三人一人提着一個小籠子,顧澤浩興奮地手舞足蹈,誰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對方是個年輕婦人,穿着如今京中流行的裙子,頭上的發飾繁複,她的容貌不錯,只是臉色看起來比較陰郁。
她被顧澤浩撞了一個趔趄,所幸被一旁的丫鬟給扶住了。
顧澤浩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情,連忙道歉。沒想到這婦人身旁的丫鬟卻不依不饒:“你們是哪家的,怎麽都不看路的?差點撞壞了我們奶奶……”
綠柳急得不行,她與主子陶氏一般遇事容易慌亂,遇到這種事情,只能跪下來求對方原諒。
那婦人站直了身體,慢條斯理道:“雖說是孩子,但這般橫沖直撞的,萬一撞到了貴人怎麽辦?我也不同幾個孩子計較,就讓你這丫頭代為受罰吧。你自己掌嘴,什麽時候我說可以了,你就停下來。”
綠柳松了口氣,只要幾位主子沒事就好,她自己是無所謂的。可當她要扇自己的時候,卻被顧清寧給握住了。
顧清寧頓時皺起了眉頭:“這位夫人,雖然是我哥哥行事不妥當,但他畢竟還小也道歉了,我們也願意給您賠禮道歉,但您這般做,未免有些刻薄了吧?”
那婦人低頭看了一眼顧清寧,嘴角一勾:“倒是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顧澤慕這時也開口了:“夫人是永壽候府的吧,我們是威國公府的,我們祖父與永壽候私交不錯,您這般若是鬧到了家中長輩那裏,怕是不好看吧?”
那婦人的臉色頓時一變,冷哼一聲:“如今這是擡出身份來壓我了?”
顧澤慕不閃不避:“只是希望夫人看在兩家交好的份上,得饒人處且饒人。”
就在他們對峙的時候,顧澤浩趁對方不注意,偷偷溜到母親的房裏去搬救兵了。
柳氏趕過來的時候,那婦人正讓自己的丫鬟去抽綠柳的耳光,她連忙叫道:“住手!”
那婦人見來了大人,面色微變:“晚香,我們走!”
柳氏也顧不得她,看向兩個孩子:“你們沒事吧?”
顧清寧點點頭:“二嬸放心,我們沒事。”
柳氏松了口氣,聽他們說完剛剛事情的經過,眉心緊緊地皺着:“這是哪家的媳婦,心胸這般狹窄,連個孩子都不放過。”
因為沒有出什麽事情,柳氏也就沒有将這件事告訴陶氏,就怕她這弟妹又開始哭。
到了晚上,一家人去聽晚課,沒想到在經院門口恰好與另外一隊貴婦人碰上了,正是永壽候夫人。
永壽候夫人為人熱情,主動和闵夫人等人打招呼,雙方互相見過。
而顧清寧也認出了站在永壽候夫人身旁的那個女子,正是下午為難他們的那個婦人,但她此時和下午那副陰郁的模樣完全不一樣,臉上帶着開朗的笑容,說話直率,讓人對她十分有好感。若不是顧清寧下午才見到她那刻薄陰冷的模樣,還真忍不住這居然是同一個人。
永壽候夫人介紹這是她的小兒媳婦羅氏,是江平總督的女兒,才嫁過來沒多久。顧清寧頓時想起了一樁事情,當初去元嘉宴會的時候,曾聽人說過,她當時說錯了什麽話,結果被樂平抓着掌掴。
兩位夫人一起聊天,而羅氏則走過來同陶氏和柳氏打招呼,柳氏下午只是匆匆見了她半面,一時之間沒有認出她來,且她本就是擅長交際的性子,三人相處倒很好。
羅氏看到了站在陶氏身邊的顧清寧與顧澤慕,笑着道:“這便是姐姐的一雙兒女了吧?真是活潑可愛。”
陶氏一愣,澤慕與清寧一向行事穩重,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他們活潑可愛。
但顧清寧卻明白,羅氏已經認出了他們。
然而羅氏雖然熱情,但陶氏在她身邊卻隐隐有些不自在,羅氏大約也看出來了,沒說幾句便回到婆母身邊去了。
陶氏有些惶恐,對柳氏道:“二嫂,我是不是做錯什麽,讓她不高興了?”
柳氏其實也覺察出有些不對勁了,當下便安慰陶氏:“無妨的,又不是自家親戚,維持個面子情便是了。”
顧清寧看着陶氏的背影,忽然對一旁的顧澤慕道:“你怎麽知道她是永壽候府的?”
顧澤慕不慌不忙:“我之前見她和永壽候夫人走在一起,一旁的知客僧叫了永壽候夫人,所以我猜她應該是永壽候府的。”
顧清寧狐疑地看着他,顧澤慕十分坦然,顧清寧也只得半信半疑地将這件事暫時放在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