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歲宴結束不久之後,宮中就來了旨意,命威國公出征西北,讨伐外族,原本府中一片歡樂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沉凝,但威國公卻面色不變,淡定地接下了旨意。
這一次顧家父子四人都要一同出征,顧家其他女眷都已經習慣送別夫君這種事情了,只有陶氏,這還是她嫁進顧家之後,顧永翰第一次離開她。
原本威國公是不願意讓小兒子也跟着上戰場的,所以才會把他送進了羽林軍。誰知顧永翰卻主動請纓,理由也十分充分,他是顧家男兒,享受了父兄這麽多年的庇護,自然也該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兒子懂事了,威國公自然不會阻攔,再加上顧永翰也成了親有了後,如今人也沉穩了許多,便是上了戰場,也不會讓他太過擔憂。
顧永翰與羽林衛的一幫兄弟們喝了一晚酒,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裏用軟布緩緩地擦拭着自己的劍。這一次出征,他會和父親的副将一起負責押運糧草,雖說比不上大哥他們直面戰場,但顧永翰還是有點緊張的,只是他掩飾的很好,連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開門的時候,正好看到顧永翰用手指拂過劍身,映出那張難得凝重的臉。
顧永翰被開門的聲音驚動,連忙回過頭。
陶氏柔聲道:“夫君。”
顧永翰連忙将劍收入劍鞘,陶氏走過去,兩人的手自然交握,顧永翰特意放柔了聲音:“怎麽這麽晚都沒睡?”
“我哪裏睡得着……不光我,兩個孩子也沒睡呢。”
顧永翰一愣,陶氏已經拉着他走進了房間。
顧澤慕與顧清寧已經換了寝衣,兩人十分不對付地坐在床的兩端,聽到響動,兩人都一同看過來,顧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們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才這麽晚都不睡嗎?”
兩個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話,不過兩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挂着如出一轍的嚴肅表情,還是十分喜感的。
顧永翰“噗嗤”一笑,幹脆坐到了床邊,也不管顧澤慕聽不聽得懂,便道:“小子,你爹出征後,你就是家中的頂梁柱了,要孝順祖母,照顧好娘親和妹妹,不要讓娘親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寧,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但看着顧永翰這一本正經地跟個一歲的小娃娃囑咐,又被逗得破涕為笑:“你這個當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說什麽呢!再說,澤慕這麽小,他怎麽可能聽懂你的話?”
誰知她話音剛落,就見顧澤慕板着一張小臉對着顧永翰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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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永翰:“……”
說真的,他原本只是見陶氏又要哭了,才用這種方法來給她逗樂子,沒想到在顧澤慕點頭的那一瞬間,他竟然真的有一種對方和他定下承諾的感覺。顧永翰晃了晃頭,再看過去,顧澤慕已經低下頭接着折騰他的九連環了。
顧永翰打了個哈哈,手賤地又伸出大掌摸了摸顧澤慕的頭頂,誰知平日最讨厭別人碰他頭的兒子破天荒地沒有打開他的手,顧永翰十分驚奇:“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又逮着機會多揉了幾把。
顧澤慕原本是顧念着顧家多年勞苦功高,所以給了顧永翰一分面子,誰想到他竟然得寸進尺,當下眉頭一皺,一把就把顧永翰的手給推開,然後轉過身,用屁股對着他,十分高冷。
顧永翰摸了摸被那小肉巴掌打過的手背,頗有些讪讪的,然後又不甘寂寞地轉向女兒那邊。
“寧姐兒,叫聲爹來聽聽。”
換作往常,顧清寧一定理也不想理他,但眼前一臉纨绔的顧永翰卻莫名與她前世的父親重合在了一起。
當年的定國公每回出征前都要抱着她,逗她說話,後來她長大了,父親便只是帶着她在花園裏走一圈,什麽都不說。小時候的顧清寧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現在她明白了,即便他戰功累累,但每次出征對他來說都有可能是一場有去無回的征程。
他們不願意被旁人看見自己的軟弱,只有在尚且年幼的女兒面前,才能在那麽一瞬間流露出一丁點兒。
顧清寧擡眼看着顧永翰,他面上帶着滿不在乎的笑容,可眸中卻還是帶着一絲對未來的茫然和忐忑,她心裏一軟,輕聲開口道:“爹爹,平安。”
顧永翰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他側過臉,似乎很急促地咳嗽了一聲,身後的陶氏已經忍不住淚流滿面了。
顧永翰吸了吸鼻子,将顧清寧抱在懷中,珍惜地親了一下她的頭頂:“乖女兒,爹一定會平安的。”
陶氏走過來,輕輕地拉着他的手。
顧永翰摸了摸後腦勺:“我今兒也算是沾着咱家兩個小福娃的光了,你別擔心,這一次我出去,一定給你掙個诰命回來。”
陶氏搖搖頭:“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
顧永翰看着嬌妻幼子,心中如暖流劃過,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我答應你們,一定平安回來。”
第二天一早,一家女眷便要送別家中的爺們,父子四人都換上了盔甲,騎在高頭大馬上,從闵夫人開始,一人替他們斟了一碗酒,然後輕聲囑咐他們。
威國公多年征戰,對妻子充滿了愧疚,但在這種情況之下卻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沉默地飲掉了杯中酒。
朱氏與柳氏早已習慣了這樣聚少離多的生活,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同夫君小聲地說着什麽。便是陶氏,知道此時哭是不吉利的,也死死地忍住了淚水。
不過沒說多少話,副将就提醒威國公出發的時辰要到了,在城外,皇帝還會帶領百官送行。
威國公率先上馬,顧永翰一口将酒水全部喝掉,然後拍了拍陶氏的手背。
“等我回來。”
女眷們卻都沒有回去,直到不久之後,遠遠地從城門外似乎傳來了出發的號角。
威國公等人出征後,整個威國公府似乎頓時安靜了許多,女眷們似乎都有一些恹恹的,闵夫人和朱氏有事情要忙還好一點,陶氏卻不一樣,兩個孩子實在乖巧,并沒有讓她費多少心,她便整日都沉浸在思念顧永翰的情緒中,整個人看起來很沒有精神。
最後還是柳氏看不過了,提議去千佛寺小住幾日,替威國公等人祈福。
其實威國公府本來就有小佛堂,不過柳氏之所以這麽提議,除了祈福,更多的也是為了讓陶氏不要整日悶在家裏,出去散散心。不過她這個人向來不肯直白表現自己的好意,又将朱氏拉出來做幌子。
闵夫人不願出門,所以就只有她們三妯娌,再加上除了顧澤禹之外的所有孩子。
因為過了周歲顧澤慕和顧清寧便斷了奶,而且李嬷嬷照顧孩子有了感情直接留了下來,所以陶氏便放了兩個奶娘出府。這一次去千佛寺,陶氏只帶了李嬷嬷和綠柳。
此時正是入夏的時候,天氣逐漸熱了起來,顧澤慕和顧清寧也換上了輕薄的衣服。
對于顧清寧來說,入宮之後她就很少出宮看到外面的景色了,更別說她還自閉宮門六年,如今有了機會出門,對外面簡直好奇的不行,拉下了臉皮“娘親娘親”的,讓陶氏無奈地打開了車簾,顧清寧貪婪地看着外面鮮活的場景,陶氏就在一旁抱着她柔聲講解着,歡聲笑語仿佛将這夏日的熱度都去了幾分。
與她相比,顧澤慕就淡定多了,如今陶氏也接受了兒子不愛說話的性子,不過因為顧澤慕平日的表現與其他孩子無異,甚至還聰明了幾分,她也終于不再擔心小時候的那一場燒把人給燒壞了。
陶氏不經意擡頭,看到顧澤慕被李嬷嬷抱在懷裏,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連九連環也不拆了,心裏驀然一軟,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懷裏。
兩個孩子自從周歲宴之後似乎就犯了沖,相當不對付,顧清寧記仇,哼了一聲,直接拿後腦勺對着顧澤慕,顧澤慕自持身份不同她計較,卻也将身體往另一個方向移動了些許。
陶氏無奈地搖了搖頭,分明周歲之前還好好的,也不知這麽小的孩子怎麽就這麽記仇。
馬車“嗒嗒嗒”地行駛着,路旁綠樹成蔭,大片大片的農田宛如一塊塊顏色極正的綠毯,偶爾還能聽見牛叫聲還有孩子的嬉鬧聲。
顧澤慕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旁聽着陶氏溫柔的講解,第一次覺得,這樣的重生,似乎也挺好的。
等到馬車入了山,衆人頓時感覺到周身一陣涼意。
住持親自出來迎接她們,幾位女眷先去拜了菩薩,捐了香油錢,這才在小沙彌的帶領下進了廂房。
千佛寺香火鼎盛,不少富貴人家的女眷都會來進香或者小住幾日,所以這邊的廂房雖然素淨,卻十分幹淨雅致。
千佛寺的後山遍植茶花,因為山上天氣涼爽的緣故,此時還有茶花盛開。
朱氏與柳氏舟車勞頓,所以便回房休息了。陶氏精神卻還好,她本就喜愛茶花,既然來了千佛寺自然想去一睹這邊幾株珍貴茶花的真容。
她見李嬷嬷面露疲色,便讓綠柳抱上顧清寧,她則抱着顧澤慕一同去了後山。
據說這邊的茶花是前任住持所種,都是世上難得的珍品,費了許多功夫才種植成功的。陶氏看得眼花缭亂,不知不覺便走得有些遠了,等到發現時,已經到了深處的一個小院子附近。那院子不大,但門口卻有幾名護衛守着,見她靠近,一名護衛喝了一聲:“站住。”
陶氏被吓了一跳,連忙抱着孩子後退了幾步。
這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之前住持告訴她們的事情,據說今上的嫡親妹妹元嘉長公主就在千佛寺替先帝與太後守孝,住持還特意囑咐她們,元嘉長公主性子清冷,不愛與人來往,讓她們千萬不要打擾了對方。
想來,這院中的主人極有可能就是元嘉長公主。
陶氏連連道歉,正準備抱着孩子離開,卻見那小院的門竟然打開了。
一個女子走了出來,她穿着素色衣服,分明是個婢女,卻透着一股大氣,這院子的主人不言而喻。
陶氏心中慌亂,不等她說話,便連忙道歉:“這位姑娘,妾身貪看茶花,打擾了長公主殿下,還請見諒,我們這就離開。”
那婢女愣了一下,連忙叫住她:“夫人請留步。”
陶氏戰戰兢兢地轉過頭。
“殿下邀請夫人進院中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