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氣将暖,可宮中的氣氛卻并未随着天氣一般漸漸轉好,反倒因為皇帝蕭胤的病而越發顯得壓抑而小心。
蕭胤是大周第四位帝王,他的父親恭帝在位時曾因大肆封賞寵妃家族而差點引發宮闱之亂,蕭胤登基後韬光養晦許多年才将這些後患掃除,甚至為了讓太子登基後位置坐得更穩當一些,還打壓皇後母族,造成他的結發妻子奉氏與他離心。
蕭胤躺在龍床之上,耳旁是兒女與嫔妃的低低啜泣,卻并不令他動容。他慢慢地轉過頭顱,嘶啞着聲音道:“太子。”
太子蕭湛恭敬道:“父皇,兒臣在。”
蕭胤閉了閉眼睛,才低聲道:“你的母後呢?”
蕭湛臉上似乎有一些為難,但還是答道:“母後在佛堂為父皇誦經祈禱,望父皇早日康複。”
蕭胤聽着這謊言,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只怕是祈禱朕早點死吧。”
蕭湛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他連忙跪下來,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蕭胤覺得有些膩味,他這位嫡長子雖然聰慧,性子卻太過溫厚懦弱了,不僅不像自己,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親,實在是有些可惜。
蕭胤揮了揮手,讓他離開。
蕭湛松了口氣,卻還是謹記禮儀:“父皇安心養病,兒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離開,蕭胤才對一直默默站在角落裏的大太監徐方道:“去坤寧宮傳朕旨意,請皇後前來……”話還沒說完,蕭胤又自己搖搖頭,苦笑道,“罷了,她不會來的,當年她就說過黃泉碧落永不相見,如今反倒是朕看不開了。”
徐方輕聲道:“娘娘那是氣話,陛下還不知道她的性子嗎?嘴硬心軟,只怕心中不知怎麽擔心陛下呢。”
“你不必說這些好聽的來安慰朕了,朕與她早就是解不開的死結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們之間的情分消磨得一幹二淨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爺之死與您……”
蕭胤搖搖頭:“你不必說了,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裏,不必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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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唉,奴才領命。”
蕭胤望着床帳上活靈活現的金龍,當初他曾經聽說過,這金龍的一只爪子都要一個繡娘繡上大半個月,這樣一件床帳要一年時間才能繡出來,而用在了龍床之上,也不過一兩月光景,一旦這繡線褪色一丁點,就會馬上換上新的。
那人當初還說過,所有人都如此渴望那個位子,其實為的不過就是這一點奢靡而已。
自己當時還反駁了。
那人是誰?蕭胤陷入昏睡之前還在想着,他記得那人愛穿大紅色的衣裳,愛塗大紅色的丹蔻,喜歡養鹦鹉,他與那人結發夫妻,只可惜最後他們既沒有生同衾,只怕她也不願意與自己死同穴吧。
在坤寧宮念佛的奉皇後忽然睜開眼睛,與此同時,她手中的珠串突然斷裂,滾圓的佛珠灑落一地。
一旁的大宮女連忙跪下來撿,奉皇後卻道:“現在是幾時了?”
“回娘娘,已是戌時初刻了。”
奉皇後輕輕地嘆口氣:“罷了,不要撿了。”
宮女不敢質疑她的話,喏喏地站在一旁。
奉皇後慢慢地朝殿外走去,天色已經黑了,一顆閃亮的流星劃過天際。
而就在此刻,一聲尖利的哭聲劃破夜空:“陛下駕崩了!”
奉皇後身子一軟,差點沒有站住,幸好一旁的宮女急忙扶住她,她卻并不在意自己,凝神聽去,卻只聽見簌簌的風聲,她急忙問宮女:“你快聽聽,是不是有騷亂之聲?”
“沒有什麽聲音啊,娘娘是不是聽錯了?”
“本宮不會聽錯的!”奉皇後斬釘截鐵道,“他們說皇帝駕崩了,你聽!”
宮女吓得直接跪了下來,雖說蕭胤早已病入膏肓,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他随時離世的準備,可像奉皇後這般說出來,萬一被人聽見可是要殺頭的啊!
然而還未等她再勸,坤寧宮的大門卻被人敲響了,自從六年前奉皇後自閉宮門,這還是這六年間坤寧宮的大門第一次被敲響。
宮女懵懵懂懂地還未回過神來,卻見奉皇後自己朝着大門走了過去。
沉重的大門從兩邊慢慢打開,出現在奉皇後面前的卻是蕭胤的貼身太監徐方。
徐方的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他展開一卷聖旨,尖着嗓子道:“皇後奉氏接旨。”
奉皇後仿佛确認了什麽,她的手漸漸握緊,在徐方的目光之下慢慢地跪了下去。
“自朕繼位以來……”
後面徐方說什麽奉皇後已經聽不清了,她只知道蕭胤死了,她終于熬死了他,可是她為什麽感覺不到自己內心一點高興的情緒呢?只覺得空落落的,仿佛有風從胸口吹過一般。
奉皇後的腦中忽然閃過許多記憶。
她當初嫁給蕭胤的時候才十五歲,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蕭胤溫文爾雅,又對她體貼備至,她怎麽會不心動?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對于蕭胤來說她不過是個為了制衡朝堂的棋子,他真正喜歡的是那個宮女出身的伏姬。
年少氣盛的奉皇後自然忍不下這口氣,她借口伏姬對她不敬将其禁足宮內,所以後來伏姬身死,蕭胤不分青紅皂白地就認定是她所害。奉皇後當然可以辯解,只是她沒想到,在蕭胤心中自己竟然是如此惡毒的女人,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要與自己的丈夫漸行漸遠。
奉皇後怔怔地出神,連聖旨什麽時候念完都不知道。
徐方嘆了口氣,低聲道:“太後娘娘,您請接旨吧。”
奉皇後這才如夢初醒一般,愣愣地道:“臣妾……接旨。”
徐方道:“還請您先換了孝服,去見先帝最後一面吧。”
宮女見奉皇後又癡了,忙對徐方道:“公公放心,奴婢定然好好伺候太後娘娘。”
徐方又看了一眼奉皇後這才慢慢地離開。
待到奉太後換了孝服見到棺材中面容安詳的蕭胤,還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這真的是她的丈夫嗎?為什麽他的容貌如此陌生?
新帝蕭湛連忙過來扶了自己的母親,他與母親雖然六年未見,可并不曾減少一點他對奉太後的敬畏。蕭胤說的沒錯,作為一個帝王來說,蕭湛的性子有些太過于軟弱了。
奉太後被他扶着慢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此刻在靈堂之中的活人除了他們倆就只有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徐方了。
蕭湛見母親仿佛失了神一般,正想叫太醫來瞧瞧,就被奉太後一把抓住了手臂,那力道如此之大,完全不像是女人所使出來的一般。
蕭湛臉色變了變,卻仍舊溫和地對奉太後道:“母後還有何事?”
奉太後慢慢地回過神來,一雙鳳眸并不曾因為這些年幽居一隅而顯得渾濁,還與她當年執掌六宮之時一般淩厲,她問蕭湛:“先帝的陵寝可曾建好?”
“回母後,兩年之前已經竣工。”
奉太後的臉上慢慢地浮現出一個笑容:“那便好。你記着,待到哀家百年之後,萬萬不可與先帝同葬。”
蕭湛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的母後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旁的徐方卻沒有半點驚訝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細聲細氣地道:“娘娘放心,陛下當年修建陵寝時,曾在一旁建了一座稍小一些的,可作娘娘百年之後的居所。”
奉太後一愣,卻大笑起來:“好!好!好!蕭胤啊蕭胤!你果真……”
話還沒說完,她身子一軟,竟直接向下滑去。蕭湛看着自己胸口盛開的大團血花,又看了看昏死過去的奉太後,臉上流露出驚恐的表情,徐方卻早已反應過來,一邊大喊道:“太醫!太醫!”一邊朝外跑去。
奉太後只是覺得胸口一暢,仿佛多年積壓在胸口的那塊大石突然被搬走了,她本來還想再多說幾句的,卻只覺得氣力在不斷流失。
在閉上眼睛之前,奉太後只想到一點:哀家好不容易熬死了先帝,居然只當了一天的太後,也太特麽憋屈了!
蕭胤駕崩的消息從宮中傳出,整個京城一片缟素,高官勳貴及其家眷都匆忙換了素服進宮哭靈。
威國公帶着兒子們早早進了宮,威國公夫人闵氏卻只是一臉焦急地看着內院,旁邊一同站着的還有長媳宜安郡主朱氏和次媳柳氏,而在房中正在生産的是小兒媳陶氏。
陶氏生性膽小,先前被喪鐘一吓,居然提前引發了生産,如今生了一天一夜了還沒有看到孩子,更要命的是,這還是頭胎。
闵夫人聽見裏頭傳來陶氏的慘叫,緊緊地鎖着眉頭。柳氏也緊緊地捏着衣袖,神情嚴肅地盯着院子。
朱氏雖然也憂心,但眼看着哭靈的時辰快到了,也不得不走過來勸道:“娘,進宮哭靈的時辰快到了。”
闵夫人沒有辦法,只能讓自己最信任的李嬷嬷守着,自己則帶着兒媳們憂心忡忡地進了宮。
就在她們走後不久,又一聲喪鐘敲響。
威國公府內人心惶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正在此時,産房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
過了一會,李嬷嬷滿臉喜色地走出來:“生了生了,三奶奶生了一對龍鳳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