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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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裏,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萬鬼。
——《山海經》
據傳,為防妖魔鬼怪在人間作祟,每隔兩百多年,度朔之山上的二位神人就會将神力傳與人間。
獲其力量者,被稱為神荼郁壘,代替二神除滅妖魔,鎮守人間。
而馗道一脈代代相傳,身負重任,需尋找并教導每一代的神荼郁壘。
……
初見之時,那兩人都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
一是自幼時起就孤身一人行走江湖的少年俠士。
一是自小錦衣玉食識文吟詩的世家子弟少年公子。
第一眼,皆是看彼此不順眼。
“此手無縛雞之力的少爺就是這一代郁壘?”
少年俠士說,滿眼都是冷意和嫌棄。
面對那足足高了自己一頭的面目英朗身體健碩的少年俠士投來的不屑目光,溫文爾雅的世家少年公子合上手中紙扇,曬然一笑。
“粗野莽夫。”
他說,輕描淡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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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四個字,卻是将那個行走江湖的高傲俠士氣得夠嗆,卻又不願對這文弱書生動手以免勝之不武掉了身價,只能憋着氣掉頭就走。
這一代神荼郁壘,見面不過一刻鐘,兩人就不歡而散。
兩位負責教導神荼郁壘的馗道傳人相視苦笑。
…………
……………………
乾隆末年,國力貧弱,氣運衰亡,作祟的妖魔鬼怪日益增多,身負鎮守人間之責的馗道傳人皆四處奔走鎮壓妖鬼,而作為此代的神荼郁壘更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神荼本就是武林中行走行俠仗義的俠士,郁壘亦是自幼飽讀聖賢書心懷蒼生之人。
國運衰弱,百鬼皆出,百姓卻是無辜,需速速鎮壓百鬼。
而神荼郁壘之力,相生相合。
兩人不管再怎麽看彼此不順眼,在大義面前皆收斂了起來,一同奔波于各地,鎮壓作祟的百鬼。
鎮壓百鬼,兇險異常,哪怕是身具神荼郁壘的神力,兩人常常也是險象環生。
在多次的出生入死之後,兩人皆是逐漸對彼此有所改觀,從一開始的相互嫌棄,到之後的患難與共。
到了最後,性格南轅北轍的兩人,卻是成了性命相交的親密友人。
…………
“你這佩劍倒是常見。”
那眉眼溫潤如玉的青年公子坐于湖邊,把玩着手中一柄長劍。
一雙桃花眼,眼角微微上翹,幾分說不出的風情,悉堆那細長的眼角。
對武林中人來說,随身所帶兵刃就是自己一半的性命,絕不容他人碰觸。
可那位早已名滿天下的俠士就坐在對面,喝了一口酒,看着別人把玩自己的佩劍。
硬朗面容,高大身軀,眉目深邃,一頭異于常人的雪白長發昭顯出他身具西域血脈,和對面那黑發黑眼的溫爾公子呈現出鮮明的對比。
再度仰頭喝了口酒,那輪廓深邃的眼看着對面把玩着自己佩劍的人,白發男子的目光中帶着幾分他自己未曾察覺的縱容。
而就是那幾分縱容讓他硬朗的線條莫名軟化了一點說不出的痕跡。
“睚眦……”
青年公子看着那劍柄上吞劍的豹身龍首的怪獸,還有刻在劍柄上的劍名,笑了一笑。
“你到是簡單,也懶得想其他名。”
他說,“睚眦性兇,好勇擅鬥,嗜殺好鬥,氣量狹小,有仇必報,到是跟你這個粗野莽夫一個德行。”
他說着兩人初次見面時的四個字。
而初次見面時氣得白發男子夠嗆的四個字此時卻是讓白發男子唇角揚了一揚,他一腳踩在石欄上,斜斜的、懶散地靠着亭子柱子坐着,仰頭喝下一口酒,眯着眼看着湖邊那眉眼溫潤的年輕公子,目光仍舊是幾分縱容,幾分柔軟。
“給你。”
他說。
“給我?這可是你的佩劍,你們武林中人不是常說,随身兵器就是半條命嗎?你要把你的半條命給我?”
“是。”
白發男子回答,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赅。
“算了,你敢給,我可不敢要。”
年輕公子一把将劍丢過去。
白發男子一伸手,接住。
然而,卻又再度丢了回去。
“拿着。”他說,“師父叫我前往南疆古墓,說神劍驚蟄存于其中。”
“驚蟄?”
年輕公子眉目一凜。
神劍驚蟄。
據傳千年之前有一孕育木精的桃木,恰被初春第一道雷擊中,樹幹經火焰日夜煅燒,表層化為飛灰,內髓則形成堅硬無比的精華,度過驚蟄雷劫,
七日之內,有一高人取其精華,煉制為神劍驚蟄。
驚蟄堅如鋼鐵,誅邪惡辟異,身具天雷力量,為不死之物的天然克星。
“難怪……你打算何時動身。”
“今日啓程。”
青年公子揚了楊眉,那雙桃花眼瞅着他。
“你有了神器,就把這個凡劍丢給我?”
“你想要什麽?”
“這天下間能和神劍驚蟄齊名的,而又能為我所用的,只有魁星筆。”
青年公子笑着說,他本就是調侃一下好友,随口一說罷了。
“我要它,你能為我尋來?”
“好。”白發男子說,再度灌下一口酒,語氣輕描淡寫,“我給你尋來。”
青年公子淡淡一笑,不以為意。
魁星筆早已失蹤數百年,世間不知蹤跡,豈是這人說尋就能尋到。
他将這随口一言放在一旁,換了話題。
“你此次入古墓,我無法伴行,你收斂點脾氣,別太好鬥悍勇,不然出了事,可沒人幫你兜着了。”
三年一度的科舉已至,他為世家子弟,家族耗盡心血培育他,他就有責任回報家族。
而對世家而言,在科舉之中高中,踏入官場,掌控權勢,就是最大的回報。
過去的三年中,兩人日夜相伴,早已習慣相随相伴。
此刻別離在即,雙目相對,目光相觸,白發男子看着那一雙熟悉的笑盈盈桃花眼,心底竟是莫名升起了幾分說不出的情緒。
本是男兒,何必作兒女情态。
他如此想着,卻又壓不住心底那一抹異樣的愁緒,只得一口酒灌入喉中。
這一別,就是三年。
三年之後,三元及第,金銮殿之上,老邁乾隆帝一見那豐神俊朗的青年公子,龍心大悅,親筆點其為狀元郎。
那一日,一身紅裝的俊俏狀元郎走馬游長街,溫潤面容,一雙盈盈桃花眼微彎,似笑意盈盈,可眼底卻是一片冷清漠然,看不出多少情緒。
忽一轉角,春風忽起,吹得一襲細長的金色桂花花瓣如雪般簌簌飛來。
年輕的狀元郎頭一揚,忽與那街邊那坐于屋頂的某人目光相對。
忽如其來,那簇擁在街邊的人們看見那被散了一身的金色花瓣的狀元郎仰着頭,驀然揚唇一笑。
那一笑,不知笑醉了多少人的眼。
“給你。”
三年不見,那人仍舊是那樣的言簡意赅,随意将一黒木匣子抛來。
豐神俊朗的新任狀元郎褪下紅裝,仍舊是三年前一貫的青衣白袖,接過黑匣。
桃花眼瞥一眼那懶洋洋地靠着柱子的男人一眼,男人似沒看見他這一眼,自顧自地夾菜塞進嘴裏。
三年不見,白發男子身材似又挺拔了一些,原本還算白皙的皮膚曬出了幾分褐色,只是仍舊是那飛揚眉眼的高傲姿态。
黒木金絲楠匣打開,鮮紅軟墊上,一只白玉星光筆管筆尖漆黑如夜色的筆躺在其上。
青年公子手指一觸,那白玉筆竟是陡然綻放出一道絢麗的紅光。
“魁星筆?”
他一時間錯愕不已。
“是。”
“你真找到了?”
“我說過要尋給你。”
“……你老實交代,找這個費了你多久?”
白發男子撇過臉,奈何那雙桃花眼瞅着他。
他咳了一咳,終于還是沒辦法繼續擺出那副高傲的大俠姿态,像是犯了錯一般小聲回答。
“…………兩年。”
“你失蹤了三年就為了找這個?”
青年公子怒極而笑。
三年毫無音訊,讓他時時挂念,擔憂不已,結果這人竟然只是為了一支筆。
那人棱角分明的唇因為他這句話不快地抿緊。
“我答應你的。”
男人說。
“……”
白發男子看着他,飛揚眉眼中寫滿了固執。
他看着他,明明是高大的身軀,竟固執得像是一個孩子般。
他看着他,再一次重複道。
“我答應你的,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尋來。”
“我想要什麽,你都給我尋來?”
“是。”
“為何?”
“……”
為何?
男子一時間有些迷惘。
他也不知道為何。
眼前這人一句想要,他幾乎跑遍了整個江南,其中艱辛不足為人道,可他從未曾想過要放棄。
他思索了好半晌,有些遲疑的,也有些呆呆的,再一次重複了那句話。
“我答應你的。”
手握魁星筆的那人展顏一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粗野莽夫。”
仍舊是這四個字。
他卻一點都不生氣,只是側頭看着那人。
明明是貶低的一句話,卻不知為何填滿了他空蕩蕩了三年的胸口。
…………
三年之後,神荼郁壘再度相逢。
蠢蠢欲動的百鬼妖魔已大多被馗道傳人鎮壓,不再作祟。
如此,心懷俠義之心的神荼便将目标轉移到了人間。
行俠仗義,快意人生,救該救之人,殺該殺之人。
這便是江湖中人稱睚眦的俠士。
而江湖和朝廷,卻是兩個世界。
…………
“宣武都尉奕德一家滅門案是否是你所為?”
“是。”
白發男子回答,風輕雲淡。
那毫不在意的神色竟是讓青年公子一時哽住。
半晌之後,他才重新開口。
“為什麽?”
“搜刮錢財,欺壓良民,更為得他人家傳之寶而故意陷害滅其滿門,這樣的人如何不該殺?”
“……吏部侍郎葛禮。”
“是我所殺,搶奪人子,淩虐幼童致死,該死。”
“豫州同知……”
“魚肉鄉裏,該殺。”
“就算是該殺,為何定要滅其滿門?婦孺何辜,稚子何辜。”
“就算是婦孺稚子,他們吸着他人的骨髓活在富貴之中,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別人的血肉,如何無辜?”
“但罪不至死。”
“不,未能盡到勸說之責,任由親人行兇人間,同樣該死。”
“……你戾氣太重。”
“我只殺該死之人。”
“該殺不該殺,自有大清律裁定,而不是由你私刑。”
“奸臣當道,官官相護,那爛透了的朝廷,還有什麽大清律可言。”
“官官相護,爛透的朝廷……對你來說我也是其中一員嗎?”
“……我并無此意。”
“夠了。”青年公子面露疲憊之色,“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白發男子看那人臉上露出的倦意,胸口微微動了動,可是還是一貫的傲氣占了上風,不覺自己有錯的他終究還是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窗子敞開,露出外面的夜色,淡淡燭光照亮了青年公子的側頰。
“行俠仗義?呵。”
青年公子淡淡一笑,聲音中帶着一份說不出的嘲諷意味。
那人接連犯下如此大案,若不是他在其中竭力為其盤旋,那人怎還能在外自由行走?
是,馗道之力,神荼之力,神劍驚蟄,那人是很強大,有不懼一切的自信和驕傲。
可天下能人異士何其之多,那人當真以為皇庭之中沒有能制他之人?
可嘆他一番苦心相勸,想讓其收斂鋒芒,卻被那人當做官官相護。
……
“你說什麽?”
他一剎那失了神,竟是以為自己聽錯。
“奸臣當道,百姓艱難,這世上最大的奸臣就是那和珅,如若不除去他,這天下不得安生。”
“……”
他閉眼,深吸一口氣。
睚眦者,性格剛烈,好勇擅鬥,嗜殺好鬥。
剛愎自負。
……
他說,眼角滲出幾分倦意。
“如果我叫你不要去……”
“你我乃馗道中人,當行俠仗義,如今懲奸除惡,就在今朝。”
“刺殺朝廷一品大員,你可知會有怎樣的下場?”
“奸妄不除,這天下永無寧日。”
再度深吸一口氣,他睜眼看着那人凜冽堅毅的眉眼,柔聲勸說。
“你聽說我,皇上已老邁,皇位更替就在這一兩年之中,一旦皇十五子上位,和珅必亡,你無須動手,只要等過這兩年……”
“我能等,天下人不能等!”
那人固執地看他,仍舊是常日裏的神态。
“哲辰,你陪我除去那人。”
“……不。”
“哲辰?”
“我不去,你也不能去。”他說,斬釘截鐵,“你若是執意去刺殺和珅,你我今日起恩斷義絕!”
青年公子驀然放下的狠話讓白發男子一愣,然後,男子一雙劍眉緊緊地皺了起來。
“你變了。”白發男子看着他,露出一分嘲諷的意味,“當初那個心憂天下的柳哲辰已不在。”
他說,“終究還是官官相護。”
他說,“你怕死,我卻不怕,你若怕我連累了你,就如你所說,你我今日恩斷義絕!”
他臉色凜然,滿眼怒意,盯着青年公子的目光中只剩下冷意。
然後,他轉身,徑自離去。
獨留身後那神色木然而立的青年公子一人。
…………
乾隆五十九年,八月,有一刺客夜襲一等忠襄公和文華殿大學士和珅府,失敗被擒。
和珅上奏,病中的乾隆帝大怒,喝令嚴查,刺客被壓入天牢,嚴刑拷打。
……………………
“你走吧。”
漆黑的天牢之中,一點幽暗的光照在青年公子那冷冷清清的側頰上,讓那黑色的影子在臉上晃動着,臉色也莫名深沉陰暗了幾分。
嘩啦一聲,那是鎖鏈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鐵籠被打開,貼在鐵籠上的符咒被撕下,那被關押其中渾身傷痕累累的白發男子走出鐵籠,腳下是解開的鎖鏈。
“這是我最後一次出手幫你,從此之後,你我恩義情分已盡。”
那将他放出鐵牢的青年公子在黯淡的燭光之下袖手而立,側臉冷淡,卻是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你離開中原,前往西域,越遠越好,否則一旦被和珅發現你還活着,定不會放過我,記住,你我從此再無瓜葛。”
白發男子本還有幾分猶豫,一聽青年公子這冷得只恨不能盡快和自己脫離關系的話,于是目光陡然沉了下去。
“是啊,您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臣,我是朝廷要犯,你我怎麽可能會有牽扯?”
他冷笑着說,胸口莫名堵着一口氣,堵得他隐隐作痛。
他轉身走了幾步,那腳步卻是越來越沉,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
“哲辰。”
那是那日之後,他再一次喊出這個名字。
他看着那個側身冷淡地站在那裏的人。
那人面容仍舊如初見一般,溫潤柔和,此刻卻多了幾分冷意。
他不知道為什麽,他只知道那人的冷淡會讓他難受。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
他問,胸口緊緊地擰成一團。
一貫高傲的他,此刻聲音中竟是隐隐帶上了一分祈求。
半晌寂靜。
那人像是一座石像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許久之後,他看才見那人緩緩地轉過頭來。
漆如點墨的眼,在燭光下,倒映着他的影子。
“……東飛勞伯西飛燕,不及黃泉無相見。”
他茫然地看見那人薄薄的唇輕啓,發出冰冷的聲音。
那人冷冷地看着他,面無表情。
“在我有生之年,你不要踏入大清一步,否則我私放死囚之事一旦暴露,前程就會毀于一旦。”
“若你還念着我救你一次的情分,就老死在西域,那便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他茫然地站在那裏,看着那人的唇張張合合。
他似乎聽不懂那人在說什麽,可是他突如其來心痛難忍。
那人立于陰影之中,燭光之下,神色冷清,淡淡地看着他。
那人說,
“我只望,在有生之年,你我再無相見之日。”
…………
……………………
乾隆六十年,乾隆傳位于皇十五子,退位。
嘉慶四年,乾隆駕崩,和珅被嘉慶帝賜死。
…………
不嘗相思,不知相思苦。
天涯咫尺,方解其中味。
哪怕離開這座城市萬裏之遙,卻始終忘不掉在這裏的那個人。
每一個深夜,記得的都是那人溫潤眉眼,瞥向自己時盈盈含笑的桃花眼。
每一次醉酒時,記得的都是那人袖手而立的絕情側影,還有那俯視着自己的冰冷目光。
我只願,你老死在西域。
那人說。
我只願,你我在有生之年,再無相見之日。
當初頭也不回地離開京師、離開大清的時候,他曾發誓在有生之年再也不踏入大清一步。
然而,不過十年時光,他終究還是打破了自己的誓言,再一次回到這裏。
他不會暴露身份。
他這麽想着。
他只要遠遠地去看一眼那人就好。
如此想着,他自己也忍不住苦笑。
當年在大清武林之中名滿天下,如今在西域之中同樣令人聞風喪膽的俠士睚眦,竟是會有如此卑微之時。
掩人耳目偷入京師,不過是為了在遠處偷偷再看那人一眼。
他拉緊頭頂的帷帽,垂下來的皂紗擋住了他那明顯不同于中原人的外貌和白發。
他沿着記憶中的道路,慢悠悠地朝那個人的宅子的方向走去。
他在拐角處站定,越過牆角,往那宅子的大門看了一看。
這一眼,男子臉色一僵。
那曾經清靜幽雅的狀元郎府邸此時竟是破敗不堪,陳舊破爛的封條貼在大門之上,那褪色的紅色灼眼之極。
“哎喲,客官,你是外地來的吧?。”
油嘴滑舌的酒店小二一把接過那帶着帷帽看不清樣貌的沉默男子丢過來的碎銀,一掂重量,頓時眼睛一亮。
“大爺您是要問那柳家狀元郎的事嗎?”
“要說那狀元郎,那可是風姿俊朗的翩翩公子一個啊,想十年前這位文曲星三元及第打馬游街之時,就在我們酒樓這拐角處一笑,可不知俘獲了多少大姑娘的芳心啊。”
“唉唉,這位俊俏的狀元郎死的時候,京師裏不知多少小姐哭腫了眼,哭碎了心啊。”
小二自顧自說着,沒看見那男子放在桌上的手指劇烈一顫。
“……死了?”
“對,柳狀元在十年前就死了。”
“為何?”
“唉,還不是那該死的奸臣和珅,硬是給他栽贓,說他什麽勾結朝廷要犯圖謀不軌,我呸!人家柳狀元可是世家公子,怎會認識那些粗莽的武林中人朝廷要犯?”小二憤憤不平地說,“我看那奸臣就是嫉妒柳狀元面容俊美年輕有為,得到了先帝的歡心,故意給他栽上莫須有的罪名!唉,偏生先帝聽信了那奸臣的讒言,竟然将柳狀元當衆斬首示衆。”
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幕,他也忍不住唉聲嘆息。
“唉……狀元郎死得慘啊……其實,只要再挨過一年,先帝退位,不再寵幸那奸臣和珅,狀元郎也不會含冤而亡,屍骨無存。”
他在這裏啧啧有聲地感嘆,卻見那客人驀然起身。
“客官?客官?你看你錢給了,菜還沒上呢,客官?”
他看着那身材高大的客人忽然踉跄的腳步,忍不住擔心起來。
“客官,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喊個大夫?”
沒有理會身後人的叫喊,男人幾乎是踉跄着走出了這座酒肆。
一出門,那熾熱的陽光鋪天蓋地照下來,火熱炫目,照得他頭暈目眩。
…………
【皇上在這一兩年就會退位,皇十五爺上位,和珅自會罪有應得,你不要輕舉妄動。】
【我不去,你也不能去,若你執意要去,你我恩斷義絕。】
【你若不離開大清,一旦行跡暴露,定會牽連于我。】
【去西域,老死在那裏,再也不要踏入大清一步。】
他踉跄着走進一條隐藏在暗處的小巷子中,黑色的影子将他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之中。
他張嘴,大口大口地喘氣,可是吸進去的空氣卻像是被什麽堵塞住一般怎麽都傳不到胸口。
他張着嘴,卻像是離了水的魚,幾乎要窒息而亡。
【……東飛勞伯西飛燕,不及黃泉無相見。】
【我只願,你我在有生之年,再不相見。】
“哈哈……”
他一手按在牆上,垂着頭,如雪白發散落在他的肩上。
他發出的幹裂的笑聲像是一下一下撕裂的布帛。
“……不及黃泉無相見……”
他喃喃地自言自語,膝蓋曲下,慢慢地跪在地上。
白發落了他一身的蒼涼。
“無相見……”
…………
…………………………
“孽徒!你可知你在做什麽!”
“……”
“修此等逆天之術,違逆天道,你可知會有何等後果?”
“弟子知道。”
“每年中元鬼節,鬼門大開,你必受地獄烈火焚身之苦,你可知道!”
“弟子知道。”
“每年中元鬼節,你逆天而行,必受報應,遭百鬼噬身之痛,你可知道!”
“弟子知道。”
“為師将你自幼帶大,待你亦徒亦子,你就是如此回報為師?”
“……弟子不孝。”
“你真決意如此?”
“弟子不孝。”
“罷罷罷!從此之後,你我師徒情分兩清!你再不是我馗道一脈。”
身着道袍的白須老人一揮長袖,将那馗道一脈記載着歷代傳人的書籍打開,撕下其中記着白發男子名字的一頁,抛入火中。
“從此馗道一脈之中再無睚眦此人,你去罷,好自為之。”
老人狠下心轉身,再也不去看身後跪着的孽徒。
“若是你膽敢仗着馗道之術在人間為非作歹,馗道傳人必将除掉你替天行道。”
白發男子不再說話,只是重重地磕了好幾個響頭,直至額頭磕出血來,這才起身離去。
…………
…………………………
不及黃泉無相見……
一百年
兩百年
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定要再一次與你相見!
………………
…………………………
沉睡中的青年驀然睜眼。
他的眼睜得大大的,帶着幾分茫然看着上空,可瞳孔卻又不曾聚焦在一起。
他睜着眼,淚水從他眼角滲出,落在枕上。
“安岩?”
一直守在旁邊的白發男子俯身,目光擔憂地看他。
冷不丁安岩突然起身,一雙含淚的眼微微側過來看他,眼底微光掠過,像是帶着千萬般說不出的情緒。
然後,青年微微低頭,将額頭抵在男子肩上,倚在對方頸窩深處。
濕潤的淚痕染濕了男子頸上的肌膚。
睚眦遲疑了一瞬,擡手将懷中的人摟住。
“……哲辰?”
他輕輕喊了一聲,卻驀然驚醒了那倚在他懷中的人。
安岩哇的一聲猛地推開他,慌慌張張地向後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啊啊啊——那個——睡糊塗了——我不是——”
他漲紅着臉結結巴巴地解釋着,神色又是驚慌又是茫然,看樣子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我也不知道——呃,我這到底是怎麽了——不,不是——我那個——”
“沒事。”
蹲在床邊的白發男子對那一臉慌張的青年微笑,他看着青年,目光是說不出的柔和。
“很快就好。”
他說,“再過幾天,就好了。”
…………
…………………………
“張老頭,快過來!神荼這裏不對勁啊!”
“這是——糟了!”
“怎麽了?你到是說啊,急死胖爺我了!”
“那個前代神荼正在以小師叔的一魄為媒介吸取小師叔的神荼之力——小師叔有性命之憂啊!”
“卧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