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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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一片漆黑,層層疊疊,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
就在這寂靜無聲的黑暗中,一名男子正在前行。
高挑身材,眉目俊美,薄薄的一層唇,在黑暗中沒幾分血色。
那柔軟的黑發之下,細長的丹鳳眼在黑暗中掠過淺淺的幽藍色微光。
他雙臂橫抱着穿着複雜繁重的大紅嫁衣的那人,層層鮮紅的衣角如大紅花瓣般從他手臂上撒落,偶爾嫁衣上那細小的玉墜挂飾撞擊着,在寂靜的黑暗中發出清脆的玉響。
穿着大紅嫁衣的那人被他抱着,靠在他身上,身上浸于黑暗中的大紅色調映照在他雪白的頰上,映得他那沒有血色的蒼白的臉仿佛也多了點顏色。
神荼在黑暗中一路前行。
他的周身,無數白色森冷的影子飄蕩徘徊在數十米之外。
雖是若隐若現,卻始終不肯離去。
它們貪婪而饑渴地徘徊在那個生靈的四周,眼巴巴地看着那令它們垂涎欲滴的生靈。
充盈着陽氣的生靈宛如上好佳肴一般令它們渴望之極,卻因為那個行走于黑暗中的可怕的守護者而無法接近半步。
眼見着香噴噴的大餐就在眼前,卻只能看得到吃不到,對它們來說不亞于一場酷刑。
不是沒有昏了頭想要沖過去的厲鬼,卻無一能接近。
所有試圖靠近那兩人的厲鬼都在那個可怕的守護者十米之外被一道幽藍色的利光撕裂成了碎片。
一路上穿着大紅嫁衣被神荼這麽橫抱着走來,一開始安岩還覺得有些尴尬和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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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随着徘徊在周圍的白影越來越多,四面八方湧過來的寒氣越來越冷,還有那種陰森森壓過來的可怖感,最重要的是身上越來越沉幾乎要将他整個人都壓垮的沉重嫁衣……他已經顧不得尴尬了。
确切的說,他被寒氣以及重負侵蝕得意識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只能本能地緊貼着那個能讓他安心的人的身體。
“神荼……難受……”
安岩小聲說,聲音裏已經帶上幾分虛弱。
視線在黑暗中已經有些恍惚了,身體更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他靠在神荼胸口,頭無力地倚在神荼肩上,只覺得那一口一口吸入鼻腔的空氣都是森寒冰冷的,凍得他腦子都快成了一片空白。
“忍忍,馬上就到了。”
熟悉的冷清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嗯……”
安岩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意識越發恍惚得厲害。
他将頭窩在神荼頸窩裏,無意識地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
原本一片漆黑的視網膜陡然一亮,就像是一片漆黑斷了電的屋子陡然來了電。
突如其來的光亮一下子就将迷迷糊糊睡着的安岩刺激得醒了過來,他猛地睜大眼,映入他眼中的一切讓他整個人頓時都懵逼了。
那是鋪天蓋地的大紅。
大紅的絲綢紮成花結纏繞在暗紅的圓柱屋梁之上,那向四面八方散下的紅綢鋪了整個屋子的鮮紅色調。
一盞盞精美的大紅燈籠挂在屋梁之上,紅彤彤的光照亮了鋪滿紅綢的屋子。
寬敞的大廳之中,兩個暗紅沉木的靈芝紋嵌雲石扶手椅擺在最上面,一個紅綢紮成的繡花球挂在兩張木椅中間的沉木茶幾上。
大紅的囍字貼在桌椅後的木牆上,被紅彤彤的大紅燈籠映得發亮。
卧槽卧槽卧槽!
一睜眼就看到鋪天蓋地的大紅的安岩瞬間整個人都傻了。
腦中除了一連串的咒罵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卧槽這是什麽鬼啊?!
我不記得我有燒過這東西!我特麽頂多燒了一個紙花轎而已啊!
眼前的這個怎麽看怎麽像是喜房的東西是哪兒來的啊!
旁邊居然還有敲鑼吹瑟的紙人?還有觀禮的紙人?
…………
………………張天師你背着我都燒了什麽玩意——!!!
老子醒來了特麽第一個就要找你算賬啊!!!
整個人都已經懵逼的安岩腦子裏還在翻天覆地,抱着他的神荼已經徑直走進了那被黑暗籠罩着的大紅喜房之中。
大紅燈籠散發出的紅光将所有白色的影子都擋在了紅光之外。
它們徘徊在紅光數百米之外,近不了半步,一雙雙空洞凄厲的眼只能看着那兩人進了那棟散發着柔和暖光的紅色喜屋,滿眼都是怨毒。
等到安岩從懵逼中終于反應過來的時候,神荼已經抱着他走過了客廳,繞過纏繞着紅綢花結的暗紅圓柱,通過側邊的短短的木制走廊,走進了一間門口貼着大紅囍字的房間裏。
房間并不大,一進門讓人注目的就是一座幾乎占據了三分之一個房間的紅木雕花大床。
大紅綢被鋪在其上,綢被上金線繡着精致的龍紋風紋,角落裏隐約還能看到幾粒沒剝殼的花生、桂圓之類的堅果散落在被子上。
在看到那個鋪滿大紅綢被的紅木雕花床的一瞬間,安岩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他一擡頭就向神荼看去,可是才剛剛擡起頭的時候,身子一重,他整個人已經被神荼放在了床上。
他懵了地擡眼去看,沉重的大紅嫁衣壓在他身上壓得他動彈不得。
他只能睜大眼看着神荼俯身壓下來。
“神神神神神神神神荼——”
眼看神荼人就要壓下來,安岩渾身一抖臉色一白張口就吼了出來。
“你他媽要對老子做什麽!”
某種可怕的預感讓他不管不顧地梗着脖子沖着神荼大罵了起來。
“乘人之危!不要臉的小人!王八蛋!混蛋!你要敢真的做什麽小爺就跟你絕交!”
他是答應了結冥婚,可那是為了救神荼。
他根本無法想象自己真的會和男人發生什麽說不出口的關系……哪怕不是實體,他也無法接受。
他知道神荼喜歡他,可是他相信神荼,才毫無防備地任由神荼帶他過來。
若是神荼真的打算乘人之危做些什麽……
安岩用力地抓緊身下的綢被,指尖深深地攥住。
他身體動不了,可是他咬緊牙,一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神荼,黑亮的瞳孔映着大紅燈籠的火光在黑暗中亮得厲害,隐隐似乎能看見細小的火焰在其中灼燒。
他睜着眼,就這樣死死地,雙眼冒火地盯着神荼的一舉一動。
若是……
他絕不會原諒這個背叛了他的信賴的家夥!
神荼并沒有搭理他的破口大罵,仍舊是俯下身,向他伸出手。
安岩張嘴還要罵,突然心口一痛,疼得他的唇一抖,罵了半句的話哽了回去。
而下一秒,他又驚又恐地睜大眼,看着神荼的右手泛着幽藍的光澤一點點刺進他的胸口。
那細長的手指一點點刺進他胸口裏面,卻沒有血,就像是神荼的手指融到他身體裏一般。
這種驚悚的場面讓安岩一瞬間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睜大眼,眼睜睜地看着神荼的手指插入他的胸口,雖然有些痛,但是還沒到無法忍耐的地步,而那種痛也不是血肉被刺進去流血的痛,而更像是來自于身體內部某種說不出的奇怪的悶痛。
年輕男子冰藍的眼盯着自己的手指刺進去的胸口,專注的,嚴肅的。
他的手指動了動,安岩露出難受的神色,卻隐約感覺神荼的手似乎在他身體裏抓住了什麽。
然後,那只手抓着那個東西,一點點地,硬生生地從安岩胸口抽了出來。
安岩猛地一個大喘氣,翻身坐起,一手抵靠在紅木雕花床柱上,額頭抵在胳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的手捂着胸口,那裏除了還殘留着一點痛覺和憋悶感之外,什麽都沒有,就連外面大紅嫁衣都是完好無損的。
他一邊喘氣一邊擡眼去看。
只見神荼站在床邊,那雙淩厲的丹鳳眼冷冷地盯着自己的手,一個紫黑色的濃稠的霧狀物被他抓在右手上,那東西就像是一團濃稠的血漿霧氣,看上去就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安岩看着神荼右手閃過一道幽藍色的弧光,嗤的一聲,就像是細小的閃電炸過,神荼的右手猛地一攥,那團紫黑色的血漿霧氣在他手中頓時粉碎。
“那是什麽?”
一想到那看到就不舒服的東西是從自己身體裏抽出來的,安岩就覺得後腦有些發麻。
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能自由活動了,身上的大紅嫁衣也不重了。
“……鬼曼童的血契。”
“哈?”安岩錯愕,“難道就是上次那個,豐紳差點把我煉成鬼曼童的那次——”
那一次冒險裏,他差點被豐紳那家夥活生生地煉成鬼曼童。
後來雖然被人及時救了出來,鬼曼童的祭煉也被打斷反噬了豐紳,但是由此導致的後果就是他和豐紳性命相連,還在靈魂上隐隐有了一點聯系。
讓人超不舒服的聯系。
“嗯。”
神荼淡淡地嗯了一聲,在床邊坐了下來。
眼仍舊是盯着自己右手那最後一點點即将散盡的紫黑色霧氣,眼底盡是冷意。
“這血契和靈魂相連,輕易不能動,正好借你靈體出竅這個機會一并除去。”
“那我以後就和豐紳那家夥沒關系了?”
安岩一聽頓時大喜。
神荼沒吭聲,只是微微昂首,算作回答。
他坐在床邊,側過頭來,在黑暗中微微泛着光的冰藍色瞳孔注視着安岩。
他擡起那已經散盡了紫黑色霧氣的右手,冰冷蒼白的指尖碰觸着安岩那帶着暖意的頰。
……
以後,和這個二貨性命相連的只有一人。
“……神荼?”
被那雙藍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安岩不自在地縮了縮肩膀。
可他剛一動,啪的一下輕響,神荼的右手直接拍了一下他的左頰。
“‘趁人之危’?”
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安岩的左臉的黑發年輕男子目光冷冷地盯着他,說。
“你認為我想做什麽?”
剛剛還想躲的安岩頓時渾身一僵。
【混蛋!不要臉!王八蛋!小人!】
剛才驚慌以及惱怒之下對神荼破口大罵的那些話在他腦子裏一遍遍滾過,滾得他後背上寒氣直冒。
啪。
臉上又被拍打了一記。
“罵得很開心?”
“……呃,神荼……我,我錯了……”
在神荼面前從來都是無比識時務的青年果斷低頭認錯。
“嗯?”
低低的嗯的一聲,餘音微微上挑。
啪的又是一下拍打在他臉上。
雖然神荼的力氣來說并不算很重,但是連續被拍打了好幾下,臉頰還是會有些疼。
“我、我錯了,神荼……我道歉,我真的錯了。”
啪啪,又是兩下。
“不要臉的小人說誰?”
“說我,說我自己呢,神荼,神荼大爺,我錯了,饒了我吧……”
青年弱弱地向後縮,整個人抵在那紅木雕花床柱上。
被不輕不重地拍打了好幾下的左頰微微發紅,和臉頰旁那只膚色蒼白的手指對比起來越發顯得紅潤。
神荼低頭看着。
那張小心翼翼地給他賠禮道歉的臉微微仰着看着他,一雙黑亮的瞳像是小鹿般帶着幾分濕潤的痕跡,亮亮的,無辜的,讓人看着就心軟。
偶爾眨眼的時候,那細長柔軟的淺黑色睫毛上下動着,一根根輕顫着,像是在人的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搔動過一般。
房間裏那一對龍鳳燭的微紅燭光照過來,映在青年的臉上。
那并不是一張漂亮的臉,眉眼并不精致,頂多只能說清俊罷了。
可是那柔軟的線條和清俊幹淨的眉眼就是讓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就想看第二眼,看多了,就覺得舒服。
就像是一株剛剛舒展開嫩芽的枝葉,并不起眼,可是突然回頭一看的時候,那籠在陽光之下的時候,那一抹像是流動的綠意泛着溫潤的光澤,嫩生生的綠葉透着光,那嫩葉幹幹淨淨的,還染着一滴露水。
那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說不出的誘人的美。
莫名的一瞬間就滲透到人心底最深處的感觸。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将之。”
神荼冷清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響起,低沉的,仍舊是冷冷的語氣,卻莫名多了一分說不出的深意。
安岩擡眼看向神荼,臉上是幾分困惑。
他聽清了神荼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那仿佛是一首詩歌,可是他不懂其中的意思。
他只能擡眼困惑地去看神荼,希望從神荼這裏得到解答。
可是神荼只是低低地說了那麽一句,就閉了嘴。
他和安岩投過來的目光對視,神色淡淡的,靜靜的。
神荼的眼很美。
安岩早就知道。
那雙冰藍的眼沉靜而冷冽,一如冰封于深海冰山之中的寒光湛湛的利劍。
那就像是必須以生命為代價去交換才能在死前最後一眼看到的凍結在最凜冽的冰川雪山之下湛藍得不存于人間冰湖,美得驚人,卻也危險得驚人。
他看見這雙美得驚人的冰藍色眼眸中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比什麽都還要專注的,深刻的。
除了他之外什麽都沒有。
就像是他的影子一直都烙印在那人的眼底,從未離去。
哪怕是他最親的人,他的父母,在他還小的時候,在他們最親密的那個時候,也從未用這樣專注得像是烙印下刻痕的眼神看他。
他想他隐約明白了自己在這個人心中是怎樣的存在。
那人冰冷蒼白的手指還碰觸着他的左頰,那種冷意滲透肌膚,像是凍僵了他的身體,讓他無法動彈。
他甚至無法将自己的目光從那個人映着他影子的冰藍瞳孔上移開。
“安岩。”
那個人的聲音是低沉的,一貫如此。
只是這一次低低地一聲喊,卻不知為何莫名讓他呼吸有些急促身體有些發軟。
就像是讓人麻痹的感覺一點點從抓着綢被的指尖滲透進來,一點點蔓延到身體裏。
他的臉頰莫名有些發燙。
可他卻不知這是為何。
他只是聽見那個人用那種低沉的語調喊着他的名字。
他聽見他說,
“安岩,許我一世。”
那個人說,俯身過來,冰冷而蒼白的唇碰上他的唇。
是的,冰冷的,幾乎沒有溫度的。
嘴唇的相觸并不是第一次,那之前,不知道多少次,或是被強迫或是其他不得已,他和神荼唇齒相觸,他甚至被神荼那強勢到吞噬一切的吻逼到窒息的地步。
每一次,他都只是本能地想要因為呼吸而拼命掙紮,根本想不到其他。
唯獨這一次,那碰觸他的唇很輕,非常的輕。
小心翼翼的。
冰冷的。
可是就是這極輕的一次。
砰地一聲。
安岩幾乎聽到了自己心髒那一下重重跳動的聲音。
如洪鐘爆鳴震得他一瞬間頭昏腦漲耳鳴眼花。
某種滾燙的溫度陡然從那人冰冷的唇上傳遞過來,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席卷了全身,那滾燙的熱度讓他幾乎以為自己整個人就這樣燃燒了起來。
【許我一世,安岩。】
——TBC——
作者有話要說: 注: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将之。”
出自《國風.周南》
大意為:南山有樛木,看那翠綠的蔓藤纏繞其上,兩者永遠相伴,就像我心愛的人即将永伴我身邊,那就是我的快樂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