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37
黑發的男子安靜地躺在床上,像是在沉睡。
他的面容還非常的年輕,不過二十多歲的模樣。
細長的睫毛給那張白皙得像是剛剛降落的初雪的肌膚落下玫瑰色的陰影,和雪白肌膚呈現絕對對比的漆黑色的發絲柔軟地散落在枕頭上。
閉眼靜靜地躺在床上的年輕男子有着一張俊美得像是從壁畫中走出來的天使的面容,只是此刻那張臉失卻了血色,也失卻了溫度。
薄薄的唇上常日裏粉櫻的色調早已散開,此刻呈現出一種觸目驚心的蒼白。
一只滿是皺紋的蒼老的手按在了年輕男子那已白皙得不正常的頸脖的一側。
頓了一頓。
然後,那只手下移,按在男子的胸口微微偏左的地方。
手指所碰觸到的地方,一片冰冷。
穿着陳舊的馬褂袍的老人收回手,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陽氣散盡,三魂落地,七魄殡天,脈力靜默,回天乏術。”
“說人話!”
旁邊一個大胖子沖他吼。
“死透了。”
老人哀嘆一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手用力捶了捶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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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讓我拿什麽跟師祖交代啊!小師叔!”
張天師嘆着氣坐着,一臉的失魂落魄。
“我是沒臉去見師祖了啊。”
“啊?真、真沒救啦?”
此話一出,王胖子頓時傻了眼。
“神荼——那麽厲害的一個家夥——就這麽、這麽沒了?!”
在他記憶中強得不像話的家夥,突然就這麽沒了?!
卧槽這不科學啊!!!
“你們到底是怎麽搞成這樣的,安岩?”
常日裏總是笑呵呵的愛說話的青年自回來以後就一直一言不發,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裏,身上臉上髒兮兮的泥土也不去擦不去洗,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也不去換。
整個人就是木讷地坐着,愛笑的眼沒了光彩,目光呆滞地看着床上神荼那具沒了氣息的身體。
他身上那被他自己和神荼的血浸透的衣服上的血都幹涸了,凝固的血讓他的衣服呈現出詭異而難看的黑紫色,還散發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當聽張天師說‘沒救了’的時候,安岩那雙本來就沒了光彩的眼越發黯淡了下去。
他沒有回答王胖子的質問,只是慢慢地低下頭。
那還沾染着幹涸的血跡的短發仿佛失去生命力一般無力地垂落在他灰敗的頰邊。
“胖子你別說了,安岩也不想搞成這樣撒!”
眼看安岩那副死人一般沒了生氣的樣子,江小豬忍不住幫他辯解。
明明大腿的肌肉被撕裂了一大片,自己走起來都艱難,偏生這個一根筋的家夥還死活不肯将神荼交給他,硬是自己一個人梗着脖子,拖着還在流血的腿,花了一天一夜,一步一挪地将神荼的身體從那個地宮背了回來。
江小豬在旁邊急得跳腳,卻硬是拿這個死腦筋的家夥沒轍,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安岩幾乎是一步踩着一個血腳印地将神荼從地下拖了回來。
若不是有郁壘之力扛着,恐怕安岩那只腿就真的要廢掉了。
看了一眼安岩此刻那人不人鬼不鬼狼狽至極的模樣,王胖子呼吸一窒,掉過頭。
“我也沒說是他的錯啊。”
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他像是想要彌補不久前說錯話一般小聲說。
可是他的話剛一落音,那一直像是雕塑一樣呆呆地坐着不動不說話的安岩突然開了口。
“是我的錯。”
他說,“是我害死他的。”
他垂着頭,沾染着幹涸的血痕的發散落在他的頰邊。
他放在膝蓋上的兩只手都攥得很緊,緊到指關節都開始泛白的地步。
他沙啞得可怕的聲音仿佛是從他咬緊的牙關裏迸出來那般艱難。
“是我拖累神荼,害死他的。”
他咬緊的牙咯咯作響。
“死的應該是我!不是他!”
“你怎麽能這麽說撒,安岩!神荼他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小豬,你敢說那個時候就算沒有我他也會死?”
“……”
江小豬一時間啞口無言。
神荼的确是為了救安岩才中了暗算死掉的,這一點他無法否認。
“……說不出來吧?你心裏也清楚,沒有我的拖累,神荼根本不可能死對不對?”
青年發出呵呵的像是在笑的聲音,可是那笑聲卻讓人聽得心底莫名的難受。
安岩輕輕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那安靜地躺在床上像是在沉睡中的俊美王子一般的男子,眼中沒有絲毫光彩。
“……他總是二貨二貨的叫我,結果他自己才是蠢貨……為了救我這麽一個廢物……”
“別說了,安岩。”
張天師嘆着氣打斷了安岩的話。
“小師叔拼了他那條命也要救你,不是讓你這樣妄自菲薄的。”
他站起身來,臉色一時間蒼老得厲害。
“現在說什麽都不是時候,無論如何,還是要先将小師叔安葬了才行。”
他苦笑了一聲。
“我給自己準備的那套小葉紫檀棺木,沒想到竟是要先給小師叔用了,唉……”
聽到張天師口中棺木那個詞的瞬間,安岩渾身都顫了一下。
這一瞬間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擡起頭來。
“不對……不對啊,我應該一起死了。”
他說,搖着頭,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
“我也應該也立刻死了才對……我怎麽還活着,不對啊。”
“安岩,你沒事吧?”
王胖子只以為安岩受到了太大刺激一時間神經錯亂了。
“不,不是,雙生蠱。”
擡起頭來的安岩結結巴巴地說,臉上冒出一絲希望。
“不久前我們去湘西苗寨那邊任務,我和神荼不小心被下了雙生蠱。下蠱的人說,中了雙生蠱的人就會同生共死。我死了神荼就會死,神荼要是真的死了,我也應該死了才對啊?”
他的眼猛地亮了起來。
“神荼會不會只是假死,還有一口氣在!不然我早就跟着一起死了啊!”
“哎?這麽說也對啊。”
王胖子撓了撓頭,轉頭趕緊看向他的搭檔。
“老張,你是不是看走眼了。”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張天師苦笑着搖了搖頭。
“假死的人那都是吊着一口氣,我剛才仔細看過了,沒有,死透了。”
“可是雙生蠱——”
“安岩,你身上的是母蟲吧?”
“你怎麽知道……”
“雙生蠱之所以生死相連,主要靠的是陰陽兩氣。母蟲彙聚陰氣一體,公蟲彙聚陽氣一起,兩只蟲子分別寄生在不同人體內,和人體陰陽相調。一旦其中任何一只蟲斃命,另一只蟲子感應到就會立刻自爆迸發出極端的陰氣或者陽氣,從而導致人體陡然陰陽失調,從而跟着斃命。”
張天師一邊摸着胡須一邊說。
“若是你體內寄宿的是公蟲那可就麻煩了,說不好你真的會跟着小師叔一起……”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但是你體內寄宿的是母蟲,你所具備的郁壘的極陽之力正好能克制住母蟲自爆産生的巨大陰氣,所以,就算小師叔身亡,你也不會有事。”
他搖了搖頭,再度長嘆一聲。
“別胡思亂想了,小師叔他已經……”
張天師的一番話讓安岩剛剛亮起來的眼一下子又黯淡了下去。
他那幹裂的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再說點什麽,終究沒能發出聲音來。
房間裏正是靜悄悄的一片,突然嘎吱一聲響,大門被推開,有人毫不客氣地走了進來。
來人一擡眼看到床上那個安安靜靜閉目躺着的年輕男子,頓時皺了皺眉。
“還真死了?”
突然走進來的那個穿着風衣的女子皺着眉如此說。
“我還以為哪個小兔崽子逗着我玩呢。”
她皺着眉低聲說。
突然又轉頭瞥了安岩一眼。
“我以為怎麽的都是你這個喜歡闖禍的小家夥死在前頭,沒想到倒是這家夥先走了。”
“包姐……
“哎,白白浪費了我的一顆一念回光。”
包妮璐搖了搖頭,轉身似乎打算走人。
“一念回光……”
安岩下意識重複了一下,突然間他猛地站起身來,沖到包妮璐身前。
“包姐!那顆藥你還有嗎?!”
“對了!一念回光!胖爺我怎麽給忘了!”
旁邊的胖子一捶桌子。
“當初安岩也是差點死翹翹了,就是被這個東西從閻王殿給拉回來的。”
“包姐!”
“……有倒是還有,可是……”
“拜托你包姐!給我一顆!要我付出什麽代價都可以!”
細長而妩媚的眼微微上挑了一下,女子抿着唇看了安岩一眼,目光裏看不出是什麽情緒,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求求你包姐!”
“安岩,聽我說,除了傳說中能神荼郁壘之力合璧能逆轉生死輪回之外,這個世界上沒有死而複生的可能性。而所謂的逆轉生死輪回,歷代神荼和郁壘也從未聽到有人做到。”
“而你,上次是一個意外,可能是因為你們都還剩下一口氣,也可能是因為你的驟死刺激了你體內的郁壘之力爆發,從而救了你自己和神荼的性命。”
細長的手指輕輕挑起散落在眼前的一縷額發,女人微微眯着眼輕聲說,“但是你們不可能每次都這麽好運,就像是這次。”
“可是——”
“一念回光的确可以将只剩下一口氣的人救回來,那是因為人還沒死——而死而複生,那已經不是人力所能到達的範疇。”
手指撥弄了一下額前的一縷長發,包妮璐說,面色平靜。
“我看了,神荼最後一點生氣都散盡了,三魂七魄都不在。”
她說,語氣平靜,卻是異常的殘忍。
“不管你承不承認,神荼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了。”
她不再去看一臉茫然的安岩,轉過身,細長的高跟鞋後跟踩踏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一聲一聲像是重重地敲在人心底。
“……我會去通知那個老家夥他徒弟死掉的事情,你們處理好這家夥的後事吧。”
愣愣地看着包妮璐離去的背影,安岩的腦子一片空白。
最後的一絲希望砰然粉碎。
他茫然地站着,胸口空空落落地什麽都沒有。
【神荼已經死了,不管你想不想承認。】
包妮璐的話一針見血,輕易而又殘忍地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赤裸裸地将殘酷的現實擺在他的眼前。
神荼已經死了。
……
青年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低着頭。
染着幹涸的血痕的黑發散落在他茫然的眼角,襯得他的頰異常的蒼白和無助。
“神荼……”
他低低地喊着那個人的名字。
聲音輕得微不可聞。
細長的睫毛微微動着,脆弱得像是承擔不起一點風掠過的重量。
突然,他的身體晃了晃,然後,一頭栽倒了下去。
“安岩!”
“卧槽安岩你別跟着出事撒!”
“雙生蠱後遺症爆發了?安岩跟着神荼去了?!”
“我呸王胖子閉上你的烏鴉嘴!老夫說了不會有事的。”
“你說的什麽時候準過……”
“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吵架撒——先送醫院哈!”
剩下的人一片慌亂中。
…………
…………………………
當安岩醒過來的時候,睜開眼看到的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環顧四周,也是一片雪白的顏色。
聞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床邊一個鐵架子擺着,大大的玻璃瓶掉在上面,一條細長的管子從瓶口延伸下來,透明的液體順着管子和刺進他手背上的針流進他的血管裏。
冷冰冰的液體,讓他的那只手也是冰冷一片。
“太好了,安岩,你終于醒了哈!”
驚喜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安岩一轉頭,就看到他那個矮矮胖胖的好友的臉。
“……我怎麽了?”
“你昏倒了。”江小豬說,“醫生說是因為你營養不良的緣故……安岩,你幾天沒吃飯了?”
江小豬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可你也不能這麽折騰自己啊。”
他一邊說,一邊将旁邊的一個保溫瓶拿下來,倒了一杯白粥遞過去。
“喏,我剛剛買回來,還熱着呢,你趁熱喝點啊。”
“……小豬,不用了,我不想吃。”
并不是不覺得餓,也不是沒有試着在過去兩天裏吃一點小豬買的東西,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無法将那些食物吞咽下去。
明明身體餓得難受,偏偏看着食物就是沒有一點食欲,就算勉強吞一口也會惡心得立刻吐出來。
………這或許是自己害死神荼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