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教九流
再看看侯大個子,他卻又不說話了,只是一個勁兒的往嘴裏灌酒。有那麽一瞬間,我似乎覺得根本看不透眼前這個人,還有我所處的當鋪,感覺到處都充滿了陰謀詭計。其實我并不是特別留戀大朝奉這個位置,這些年在當鋪裏也攢下來了一點錢,就算現在沒了收入,也不至于就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可這個時候走,不是我的風格。尤其是此時,這間我呆了五年的當鋪淪落到現在這個樣子,着實讓我有些不甘心,雖然這當鋪不是我自個的,但是五年時間,我已經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而且也把當鋪的生意當成了自己的事業,可是眼瞅着這一切變得這般複雜,卻着實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就這麽在鋪子裏渾渾噩噩的呆了幾天,大掌櫃子卻并沒有派一個人下來,我尋思着,他是不是已經把這茬子事兒給忘記了。本想再把夥計們招回來,可是電話打過去,卻沒有一個人接。就連佟三兒這小子都失聯了,好像這些人都人間蒸發了似得。
我越想就越覺得事情不對勁,想找侯大個子問問,看看他知不知道答案,可他卻一問三不知,搞得我很是郁悶。不過他眼珠子一轉,似乎想起來了些什麽,拉着我說:“或許有個人能告訴我們實情!”
“誰啊?”我問他。
“殷先生啊,他在當鋪裏呆的時間比咱倆加起來都長,你去問問他,沒準兒他能給咱們出出主意!”侯大個子說。
我一想,也對!殷先生一直是鋪子裏的掌眼先生,可是自從大掌櫃子出現在鋪子裏的時候,他整個人就不見了,給他打電話,卻一直推辭說家裏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暫時就不過來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殷先生年紀大了,生病了什麽的。算起來,他也算是我的半個師傅,當鋪裏的規矩,看東西的眼力,做買賣的技巧,幾乎全都是他教給我的。
可這才想起來,認識殷先生這麽多年了,我甚至連他住在哪裏都不知道。再問問侯大個子,他也是一頭霧水,因為當鋪的規矩,五年之內不得回家,所以平時我們都是呆在鋪子裏的時間多,出來的比較少。現在想起來這茬子事兒,多少有些傷腦筋。
我打電話給殷先生詢問他近況如何,是不是生病了,可是他卻一個勁的說自己沒事兒,直到我和侯大個子說起最近鋪子裏發生的這些怪事兒時,他在電話那頭卻怎麽都不說話了,還問我們現在是不是還在鋪子裏,要是我倆還在,就讓我們趕緊出去避一避,暫時千萬不要再回鋪子。
殷先生說話的口氣很是肯定,搞得我們都有些疑惑,我不禁問他:“不是,殷師傅,鋪子裏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們不回去照看着怎麽行?”
“正是因為現在鋪子裏只剩下你們兩個人,所以你們就更不能回去!”殷先生非常焦急的解釋說。
之後我問殷先生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可是他卻不說話了,沉默了一陣子之後,他給我發了個地址,讓我按照地址去找他,還一再的跟我們囑咐,暫時千萬不要回鋪子。
我跟侯大個子一商量,他也覺得,殷先生應該是知道事情的內情,與其我們倆這麽瞎捉摸,倒不如去他那邊掃聽一下情況。
就這樣,我跟侯大個子想打個車子,先出城,按照殷先生發給我們的地址去找他。可是打車的時候,卻又出現了一樁怪事。
出租車司機問我們去哪,我看了看手機上殷先生發給我的地址,然後告訴他說:“哦,我們去城西九道溝磨盤鎮廟臺村!”
可是連續打了好幾輛車,司機都說不知道這個地方。
我和侯大個子都有些納悶,按道理說,一般跑出租車的司機,就算是當地人不知道的胡同巷子,他們都能給你送到地方,可是眼下這個地址,卻沒一個人知道。
難不成是殷先生給我們發的這個地址有問題?可我再給殷先生打電話,想問一下這個地址該怎麽去,電話卻一直沒打通。我在手機軟件裏輸入這個地址,查了半天,也沒查到這附近有這麽位置。
這就奇了怪了,我想了想,殷先生是個做事很謹慎的人,平時鋪子裏的賬務,收東西時掌眼,以及其他瑣事都從來沒出過差錯,斷不可能把地址寫錯了。可是問了一圈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地方,最後沒辦法,我就在手機軟件上叫了網約車,标注了目的地是廟臺村。
本來只是想碰碰運氣,可是剛下單沒多久,卻真的有人接單了。我們剛上那人的車子,司機突然問道:“你們去廟臺村幹啥子?”
“找人!”我想都沒想,就這麽回應了一聲。
可是那司機卻回頭看了我倆一眼,然後繞有心事的說了一句:“廟臺子村,幾十年前就已經沒人住了,現在那旮旯就剩下個老墳圈子,找人?”
我和侯大個子對視了一眼,心情都無比沉重,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這個時候,司機見我們好像對那地方一無所知,有些不耐煩,又問了一句:“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還不等我支聲,侯大個子就已經開口說道。他這個人好像跟誰都自來熟,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扔給我一根,然後又遞給那司機師傅一根,很客套的跟那人胡天海地的一通瞎扯,從秦始皇統一六國一直聊到明星出軌。
我見自己完全插不上話,只好半眯着眼睛在後排座上養神,可這個時候,侯大個子卻突然有意無意的問了一句:“老師傅,你剛才說廟臺村已經沒人了,只剩下個老墳圈子是啥意思啊?”
一聽這話,我頓時就來了精神,也想知道殷先生讓我們去的到底是個啥地方。假裝在後座上睡覺,其實卻一直豎起耳朵聽着他們倆說話。
那老司機師傅猛吸了一口煙,似乎是在整理思緒,稍微想了想,他才說道:“怎麽說呢,差不多是一九三幾年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具體是什麽情況,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以前的老人提起過那個地方。”
司機說,在那個混亂的年代,根本就沒什麽法律可講,老百姓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誰還顧得上禮義廉恥這四個字呢?但凡是能有口吃的,連自己親生的孩子都能拿去跟別人交換。剛巧那個時候,這司機家裏就是住在廟臺村。但是他們村子鬧饑荒,根本就沒啥收成,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土裏鑽的,但凡是能往嘴裏塞得,幾乎都被吃了個幹淨。
所以啊,那段時間整個晉西北大地上到處都是流民和乞丐。流民還好說,只不過是家裏光景不好,沒東西吃,出來讨個活路。可是乞丐卻不同,那個時候的乞丐可以說是魚龍混雜,其中不乏“吃腥飯”的,所謂“吃腥飯”的其實就是人販子,這些人分工明确,為首的花子帶了七八個“頂腳”,也就是徒弟,以讨飯為由在村子裏“踩盤子”。先熟悉一下村子裏的環境,摸清楚誰家有小孩。
如果要是看見落單的小孩,這些人就會拿些小玩意跟根孩子嬉鬧,一直把孩子哄騙到村外。等到沒人的地方,然後“拍花子”就會用藥把這些孩子給迷暈帶走。這些被拐帶的孩子,多半都沒有什麽好的結局。稍微好一點的,長相稍好一點的男孩,被這些乞丐賣給那些沒孩子的地主家做兒子。模樣俊俏的女娃就賣給青樓妓館,老鸨子培養幾年之後,就成了手裏的搖錢樹。
可還有一些孩子就沒這麽好運氣了,他們被乞丐賣給其他同行,整成殘廢,然後四處乞讨。而且每天出去要飯還有任務,必須得要夠多少錢。沒能完成任務的,輕則不給飯吃,重則毒打一頓。
那司機說道這的時候,還可以問我們:“你們在火車站邊上,看沒看見過那些手腳殘疾,拿個破瓷碗讨錢的小乞丐?”
我和侯大個子一想,确實是有這麽個情況。記得有一回,我和侯大個子去火車站出當的時候,就遇到過一個伸手問我們要錢的小乞丐,我當時就身上沒零錢,就沒給。可是剛想走,卻被一個大人給拉住了,四五個中年人圍上來,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跟我說:“你看這孩子這麽可憐,多少給點錢呗?”
當時要不是侯大個子在旁邊,我都懷疑那些人會直接動手搶我錢包。
我問那司機師傅:“你說現在那些火車站周圍要錢的小乞丐,都是被人販子拐賣的孩子?”
“一多半都是被人販子控制的孩子。”司機抽了口煙,淡淡的說道。稍微過了一會,他又說:“這些孩子自小就被人販子拐帶,打殘手腳或者刺瞎眼睛,做成三腳蛤蟆,讓他們在火車站周圍要錢。稍微大一點,要不來錢了,還有可能被賣給黑市……”
“那這些乞丐跟廟臺村變成老墳圈子有啥關系啊?”我有些不解的問道。
司機說:“那個時候的江湖,分為九巾,十八漢,七十二寡門。叫花子的組織,就屬于七十二寡門。你以為都像電視劇裏看見的丐幫那樣講究江湖道義?而且叫花子的組織裏,再往下細分,又有八八六十四門。”
聽他這麽一說,我頓時來了精神,也不假裝睡覺了,直接問他:“那老師傅,當時叫花子這麽猖狂,難道就沒有個能制約他們的組織麽?”
“這你就想簡單了!盡管乞丐不占山坐寨,也不建局子、設绺子,但是同樣也能拉幫結派,形成組織。別看他們穿得邋裏邋遢的,手持打狗棍,拿個破碗裝可憐,讨口冷菜剩飯。其實這些只是表面,其實這裏頭的門道深得很。乞丐跟三教九流都有來往,必要的時候,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甚至還能幫官府打聽消息,從事間諜活動。”司機說。
那老司機說的正起勁,我們聽得也很入迷,可這個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我一看是殷先生打來的電話,順手就接了,可剛把手機擱在耳朵邊上,就聽見他在電話那頭焦急的說了一句:“千萬別……”然後手機就沒聲音了,我一看,原來是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可是殷先生到底想說什麽呢?難道是讓我們千萬別回鋪子嗎?他之前不是已經說過一遍,為什麽此時又要打電話來重複這件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