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怪你
VIP層的盡頭洗手間裏, 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嘔吐聲。
容辛此時已經顧不上髒了,劇烈的反胃感把他生生按在了馬桶邊緣,他從昨天到今天基本上沒吃什麽東西, 吐出來的全是水。
反胃感和疼痛相伴而來, 好像停不下來似的, 上腹深處就像是被絞肉機瘋狂的攪動着, 容辛扶着馬桶邊緣,臉色煞白地喘息着,聲音像是壞掉的風箱,痛苦而急促。冷汗不知什麽時候溢滿了額頭,他顧不上擦,因為手指都在發抖,渾身上下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只剩下刀絞般的疼痛。
他分不清這種疼痛和難受是生理性的還是心裏性的,眼淚因為劇烈的嘔吐溢了出來, 他一閉眼, 眼前就是趙元琪那張在報紙上風光無限的臉。
初夏槐花飄香, 轉瞬滿目瘡痍,鮮紅遍地, 盡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報紙上恣意的微笑化作猙獰的冷笑, 仿佛在肆無忌憚的暗示,他一輩子都治不了他的罪。
胃囊忽的又是一陣緊縮抽搐, 容辛痛的呻//吟一聲猛地抓住馬桶邊緣,彎腰吐出了一塊暗紅色的東西。
“咳咳……”
痛感終于減弱,喘息聲也緩慢了下來,容辛揚起被汗水打濕的烏黑睫毛,看着馬桶裏的東西, 鮮紅的顏色在水中漂散開。
像是有所預料,又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神情幾乎是淡漠的毫無反應的。
嘩啦。
容辛踉跄着扶着牆站起來把水沖了,看也沒看那旋轉消失的血塊,捂着胃轉身走了出去。
病房裏,裴焰安靜的躺在床上,警察已經走了。
他看着窗外融化的積雪,不知道在想什麽。
咚咚。有人在敲門。
“請進。”裴焰回過頭來,這才發現進來的是容辛。
“你進來敲什麽門。”裴焰笑了一下,手心微微出汗,“直接推門進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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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打擾你休息。”容辛走到了他床邊。他站在順光的位置,窗外的陽光映照的他的面容比雪色還要白皙,就連唇色的淡粉也比往日要淺一些是的。裴焰看着他,只覺得即便是在刺目的豔陽下,容辛卻仿佛置身于陰影之中,他幾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裴焰視線落在容辛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保持的距離床邊幾尺的距離上,無論是剛才敲門的動作,還是現在的對話內容,都堪稱尴尬,尴尬到不像情侶之間的對話。
明明昨晚容辛還在他床邊守了一整夜,現在卻連靠近都不願意。
“警察剛才問完我想繼續找你做筆錄,但是沒找到,就先走了,說到時候電話和你聯系。”裴焰低聲道。
容辛點頭:“嗯。”
裴焰看着他沉寂淡漠的桃花眼,忽的道:“小辛辛,你在怪我嗎。”
這句話一說出口,最後一絲微小的僥幸也都破滅了。容辛長呼出一口氣:“你和警察說,綁架我們的是吳峰,和趙元琪沒有關系,對嗎。”
不是問句,而是陳述。
“我不認為我做的有錯,”該來的總會來,裴焰看着他,用溫柔聲音解釋道,“吳峰用我作為威脅來獲取你手中關于譚虎一案的證據,試圖在你上山之後再把殺害譚虎的罪責嫁禍給你,這一切都和趙元琪沒有關系。趙元琪犯下的罪,總有他應該承擔的一天,但不是用這種方法,也不是今天。”
容辛靜靜地看着他,沒有生氣,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裴焰屏住了呼吸,容辛現在的反應有點出乎他的預料,自從和容辛戀愛以來,他對容辛從來都是百依百順,唯獨在這件事上涉及到原則問題,他不能妥協。他本想着容辛會像之前一樣憤怒,做好了用長篇大論安撫和勸說他的準備,卻沒曾想容辛是這個反應——完全沒有反應。
這比憤怒更讓裴焰心驚。
裴焰:“容辛……”
“我知道了。”容辛說,他很自然的走上前來,替裴焰掖了掖被角,“你有你的考量,讓你做僞證原本就是我一時心急想出來的下下策,法律的界限本就不該觸碰,是我一時氣急腦子亂了,對不起,讓你為難了。”
“你真這麽想?”裴焰睜大了眼睛,他知道給趙元琪定罪對容辛意味着什麽,容辛能放棄這個想法,這樣的灑脫是他沒有預料到的驚喜。
“嗯,吳峰本就罪有應得,如果真的讓他脫罪,我良心也不安。”容辛檢查了一下裴焰的點滴,确定還有一多半之後,垂下眸子低頭看着他,“你之前說的對,一定會有其他方法可以治趙元琪的罪的,不急于這一時。”
裴焰激動的心跳都加速了,容辛真的在他的潛移默化影響下開始信任法律,即便是複仇心切,也依舊能在他的提醒下堅持用正義的方式解決問題。
這是質的飛躍,也是裴焰最想看到的結果。
小冰山太懂事了,懂事的讓人心疼。
裴焰如釋重負的笑了,簡直恨不得立刻好起來,不讓容辛再被趙元琪逍遙法外的事實折磨一天:“我會幫你一起找的,你放心。”
容辛也輕輕的一笑,那笑容就像是梅花綻放在冰原上一樣驚豔:“這幾天你好好修養,醫生說大概兩三周,你就能出院了。”
方才的尴尬一掃而空,裴焰認定了之前都是自己的錯覺,容辛并沒有一點怪罪自己的意思。
他忍不住擡起雙手想要抱抱容辛,卻被渾身的管子桎梏在了原地。
“嘶,變成木乃伊了。”裴焰苦笑着摸了摸腹部的繃帶。
“動不了就好好躺着,你的傷口在恢複,不能有大動作。”容辛把被子蓋到裴焰的下巴上,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脖子。
那溫度就像是冰一樣。
裴焰眉頭一皺,順勢抓住了他擔憂道:“手怎麽這麽涼?”
“剛才去了下洗手間,用涼水洗手來着。”容辛看似不經意的把手抽走。
裴焰松了口氣,用手指背刮了刮他細膩的臉蛋:“昨晚辛苦了,累了吧,臉色這麽白,要不要上床歇一會兒?腹肌雖然看不着了,胸肌還是可以摸一下的。”
容辛擡頭看了一眼時鐘,又轉過頭來看裴焰,猶豫了一下:“其實我有點餓了。”
裴焰立刻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容辛一直照顧自己肯定都沒來得及吃飯,自己打着營養液無事一身輕,倒忘了小冰山身子弱,一頓都餓不得的事情。
“快去吧快去吧,我記得這家醫院附近的長春路上有一家黃焖雞,做的特別地道,多吃點!”
容辛站了起來:“好,那我去了,你爸媽估計下午會過來,我晚上再來看你。”
裴焰心疼:“明天再來也行,你也需要休息。”
容辛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大門,裴焰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忽的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的第六感向來很準,可現在這感覺卻來的無緣無故,卻又讓他瞬間心髒失拍。
“容辛!”裴焰坐在病床上叫。
容辛回過頭:“怎麽了?”
裴焰緊盯着他俊美無雙的臉:“你可以親我一下嗎。”
沒有任何猶豫和異常,容辛走過來,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了一吻,很輕,卻和往日一樣香甜。
“明天見。”他說。
裴焰的心落回了肚子裏,暗罵自己胡思亂想,留戀着容辛的味道:“嗯,明天見。”
走出醫院的大門,容辛沒有去裴焰說的黃焖雞館子,而是直接叫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呀小夥子。”師傅問。
容辛坐到後座,視線看向窗外:“東區向陽路拳館。”
——
第二天,容辛失約了。
裴焰從早上一直等到下午,才等到容辛一個短信:“抱歉,警察找我做筆錄,耽誤了些時間。”
裴焰艱難的從床上直起身子,給容辛回了一條:“沒事,今天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明天再來也行。”
“容哥還怕路上不安全。”叢秋笑嘻嘻的坐在他旁邊從他手機上收回視線。
裴焰護住手機:“去,別偷看我和我媳婦兒的親密聊天。我們家小冰山沒了我的保護,怎麽能一個人大晚上出門呢,萬一被心懷不軌的人盯上了怎麽辦?”
高奕對于裴焰的瞎擔心嗤之以鼻,美滋滋的吃着床頭的水果,嘴裏鼓鼓囊囊地說:“裴哥你放心,就算有人劫色,最後受傷的也肯定是色狼,不會是容哥。”
裴焰肚子裏攢着一股郁悶的火,他恨不得容辛一天二十四都陪着他,卻又不想讓容辛太累,總得勸他去休息,一來一去都要憋屈到分裂了,他抓起桌上一顆葡萄砸向高奕的腦門:“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來我這兒就是為了蹭吃蹭喝的是不是?”
“小秋子也吃了,怎麽就砸我!”高奕捂着腦門憤憤不平,叢秋得意的抓了一把瓜子,“那是因為我除了蹭吃蹭喝還給裴哥帶了筆記,功大于過,抵消了還富餘。”
出了這麽大的事,整個A城的媒體都轟動了,“鴻城集團項目負責人吳峰綁架霍普大學學生,脅迫其交出自己殘害前同僚證據”的新聞從昨天起就上了熱搜,一直居高不下。學校自然是給裴焰和容辛放了假,讓他們有充分的時間休養身體和心靈。
“不過說起來也真可怕,誰知道看上去看麽溫文爾雅一個人竟然又殺人又綁架的,真是人心叵測。”叢秋後怕的放下瓜子,又拿起一個香瓜。
“不過裴哥,當初你是怎麽找到那個袖扣的,警察都沒找到。”高奕好奇,一邊悄悄摸出來一根香蕉。
裴焰輕描淡寫的摸了摸鼻子:“啊,是在花盆裏找到的,運氣好罷了。”
在筆錄中,他隐瞞了容辛在譚虎案子中的存在。他說自己因為和譚虎相識,所以暗中調查這個案子,袖扣是自己在調查過程中找到的。
吳峰綁架自己也是為了從自己那裏得到袖扣消滅證據,後來發現不在他身上,以為他把袖扣交給了最信任的男朋友容辛,于是才打電話叫容辛帶着袖扣來贖人。
裴焰有十足的把握吳峰不會說出容辛和譚虎之間的糾葛,因為畢竟一旦牽扯到四年前的容秋的案子,雖說趙元琪是幕後主使,但是當時容秋墜樓時的吳峰才是最後和她一起待在屋子裏的,一旦查起來他也脫不開幹系,只能是罪上加罪。
不過吳峰真的能在獄中安分守己嗎,這種心思百轉千回的老狐貍,一定會想盡各種辦法給自己減刑。
“不過裴哥啊。”
裴焰的思慮被叢秋打斷,叢秋啃着蘋果:“這次你和容哥在鴻城集團穩了,公關團隊肯定要想方設法的補償你們,除了經濟補償,估計直接給你們升職到最高層當實習生都有可能,沒準可以直接接觸到趙城大佬和趙元琪呢。”
高奕羨慕的兩眼冒光,抓住裴焰的胳膊:“裴爸爸!将來兄弟我飛黃騰達就靠你了!等你坐上鴻城集團高級領導的位置,一定要記着我呀!”
“差了輩兒了!”叢秋翻着白眼拍他後腦勺。
裴焰仰起頭,單手搭在腹部,深邃的眸子深的透不出光來:“誰知道呢,進了鴻城集團究竟是喜還是悲還說不定呢。”
與此同時,市中心的另一家醫院裏,謝之遠正坐在胃鏡室門口焦急的等待着。
怎麽還不出來。
按理來說胃鏡十幾分鐘就能好,可是容辛都進去半小時了。
謝之遠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在膝蓋上發抖,他掩飾似的站了起來,在走廊上來回踱步。
不會的,不會是那個結果的。
他把眼鏡摘了,眼底已經熬出了通紅的血絲,他狠狠的抹了一把臉,深吸一口氣,抓着眼鏡腿蹲了下來。
昨天晚上趕到醫院的時候容辛不在,給他打電話,容辛說回家了,背景音卻有些嘈雜。謝之遠沒空在意那些細節,在電話裏跟他說了容瑾的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容辛只是頓了一兩秒,并沒有什麽大的反應,說了句:“知道了。”
“遺産的事情無所謂,”謝之遠當時急道,“但是容辛,你父親是胃癌去世的,胃癌的遺傳幾率非常大,你最近不是一直不舒服嗎?明天我帶你去做個胃鏡好不好?沒事我也好放心。”
“不用了。”容辛說,“我腸胃不好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謝之遠急了:“你最近疼的這麽頻繁!根本不是正常的疼法!”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有數。”容辛的聲音冷了下來。
謝之遠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一種感覺,容辛不是嫌麻煩也不是諱疾忌醫,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身子有問題,但是不想聽也不想拿到确切的結果,或者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在乎了。
“你明天要是不跟我去,”謝之遠狠下心,“我就告訴裴焰。”
于是現在,他在胃鏡室外面,容辛在裏面。
無論是什麽結果,容辛都不想讓裴焰知道。具體原因謝之遠不得而知,他說出那句話只是賭容辛不願意讓裴焰擔心,可現在,他卻覺得原因不止這一個。
胃鏡室的大門打開,謝之遠猛地站了起來。
“容辛家屬進來一下。”護士叫人。
“這兒呢!”謝之遠沖了進去。
容辛坐在病床上,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帽衫,削瘦的身型被掩藏在寬大的衣服下,只能看見分明的鎖骨,轉身時能看到腰部修長的弧線輪廓。剛做完胃鏡的感覺不太好,他的臉色很蒼白,單手捂着上腹,用紙巾擦嘴,看到謝之遠來了擡眼淡淡笑了一下,把紙扔進了垃圾桶裏。
謝之遠拼命的想從他臉上看出點預兆,卻什麽都看不出來。然而一旁的小護士心思淺,眼中已經是掩飾不住的對美男的惋惜和心疼。
“病人家屬是吧,小小年紀這胃可太差了,你看,這兒,這兒,都是潰瘍。” 醫生指着屏幕上的照片給謝之遠看。
謝之遠的身上不受控制的冒冷汗,看着醫生的嘴一張一合,仿佛離他害怕的答案越來越近,他幾乎有一種沖動想要撲上去讓他別說了,然而他知道那只是掩耳盜鈴而已。
“還有這兒。”醫生的手指向了一塊看上去明顯顏色不太對的潰瘍,“胃中部大彎後壁上有一塊凹陷型潰瘍病變,大小的話,1.9x1.7。”
容辛靜靜地聽着,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瞳孔深處烏黑淡漠,看上去就像是一尊精致的美人像。
謝之遠的聲音都在抖:“醫生,那是什麽意思?”
醫生轉過身來嘆了口氣:“可能考慮是癌,需要做活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8-24 00:02:05~2020-08-26 04:02: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持蟹飲酒、小玖想暴富、醉簫歌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