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君瑞今天,是不打算走了嗎?”李誦還端着茶碗,看着用過早膳後張珙并沒有走上出院子的那條路,慢慢從花廳跟了出來。
“只是,原本的大夫舍不下醫館,我還他一日而已。”張珙腳步沒有停,說完的時候差不多他也到了門檻邊上,随後,推開了門。
“君瑞,既然是在等我,就不要那麽急嘛。”李誦借着将茶碗舉到唇邊的舉動輕輕地笑了笑,然後随手擱在了欄杆上。
張珙才算是朝他那邊瞥了一眼,廊下的李誦發被吹動有些起伏,這個人天生就像是有着他人難以比拟的氣度,即使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也讓人不自覺想要注意他,而當李誦眼裏只剩下了一個人,總會産生不真實的錯覺。張珙站在敞開的門裏,門檻就在他靴前,卻沒有了進去的樣子。
李誦從臺階上轉了過來,雖然被張珙擋着,一只腳已經踩在了門裏,這樣就像環抱一樣緊緊挨在一起的感覺,酥酥麻麻:“我知道君瑞不喜歡我這麽說。不過,現在的君瑞,倒真是和那些等在閨閣裏的女子有些相仿。”
“不要覺得我猜不到,”張珙本來是想轉過去反駁的,但稍微一動就變得更加強烈的侵略氣息讓他僵了下來,張珙的睫顫了顫,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你現在,其實很得意吧。”
“是的,”李誦突然擡臂将張珙圈了起來,頭枕在了張珙的肩頭,“能這樣抱着你,我已經想了很久了。”
張珙失了再說下去的興趣,明明這個人每晚都會無視他的尴尬将他們裹進一張被子裏,和李誦計較這個,他早就沒那個閑心了。
“不說這個了,”李誦蹭了蹭張珙的頸子後戀戀不舍地進了屋,“前些日子新得了一些不錯的石青,我找人做了顏料,君瑞去亭子裏等會,我拿給你看。”
根本來不及說話的張珙就看着興沖沖小跑進了屋子的李誦,只能搖着頭提了句:“當心些你的傷。”不過估摸着李誦好像也聽不見了。
張珙無法描述自己的心情,那一下突如其來的抽搐被他選擇地忘去,他轉過身,大致掃了一下院子進了西邊的亭子,雖然也在這裏住了很久,可還沒心思到這裏坐坐。
亭子不大,最多也就容得下四個人的小桌,桌邊和矮凳都雕着精細的花紋,鋪了棉布墊子,也不用擔心寒冷。只是亭子頂人為地制造出了縫隙,陽光漏下來,在地面環成一個個連套在一起的圓。
“君瑞,坐吧,忘了問你,現在站久了還會難受嗎?”李誦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然後是邁上小階的腳步。
張珙被驚醒後有些急促地逃了一步,才覺得不對地回頭,然後他便看見了李誦尴尬地懸着一只手,大抵是放在剛剛他肩上的位置,張珙斂了眉,黯然地低下頭:“抱歉。”
“君瑞,坐吧。”李誦居然這樣都不生氣,仍是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樣子,看着這樣的他,張珙總覺得有些違和,可想來思去也沒找到哪裏出了錯。
“李誦,你不開心,可以說出來。”張珙直面向了他,但可以看得出他的手心攥在一起,輕微地抖,“我,需要時間。”
“君瑞,我可以慢慢等,”李誦拉了張珙的手帶着他落座,安撫地順了順他的手背,“來,你一定會喜歡的。”
張珙只得将眼神移開,論固執,他不是對手,移開蓋子後的小瓷碗裏裝了靛青色的顏料,細膩均勻,确實和以前見過的不一樣,可現在,他也失了欣賞的心思。
“君瑞,”李誦頗顯遺憾地将小瓷碗推合,“既然這樣,下次我再找你喜歡的給你看吧,回去吧,別受了寒。”
“等等。”張珙從沒想到自己還會有主動去碰這個人的一天,盡管只是衣袖,他自己難以置信,意識到這樣他飛快地縮了回去,“我沒有,不喜歡。”
“是嗎?”李誦被拉住後臉上的失落像遇見陽光的苔藓一樣瞬間就消失了,等到張珙退回去才有些不滿地開了口,“我就猜你會喜歡的。”李誦從身後着的小厮手裏捧着的筆架上選了一支,揮揮手吩咐他下去了,“那,要試試嗎?”
“你似乎,忘了些什麽。”張珙知道如今板着臉反倒顯得他心虛,可他又實在拿不出別的表情,于是一張臉變得僵硬得可怕。
“是忘了,”李誦完全沒有忘記東西的無措,看人的時候總有種被他算計的感覺,“不過還好,我們可以用其他的代替。”李誦拉起了張珙攏在袖口裏的手,捧到了眼前,“就作為剛剛君瑞失禮的懲罰怎麽樣?”
張珙偏過了頭看院子裏初開的蓮花,還沒有太過舒展,這種時候的花也是最吸引人的。
“君瑞一直看那湖裏,”李誦挑逗似地一圈圈将張珙的袖子卷起來,露出一截小臂,然後并了兩指在上面劃過,“是想讓我畫那個嗎?”然後湊近了瞧張珙微怒的眉梢,“你總是不說話,生氣我也不會管的。”
張珙阖了眸,所以在李誦嘆息的時候清楚地察覺到了裏面的東西,随後,臂上涼絲絲地泛開細微的疼痛。
“君瑞不看着嗎?”李誦一邊繪着順帶伏在張珙耳邊喃呢,“我畫壞了可是要再來一次的。”
張珙顫了一下,因為癢或者羞或者怕,亦或都有。
好像過了很久,透過縫隙罩進的光變的暖暖的,也足夠讓人昏昏欲睡,李誦才将視線從那截小臂上挪開:“君瑞,可以了。”
李誦的畫工早有耳聞,按理來說這樣一個擅長旁門左道的太子是無法讓人擁戴的,可李誦居然就成了這樣一個特例,他睜開眼看着自己的小臂,那樣素雅的畫風即使是畫在自己身上也生不出一絲厭惡。
“怎麽辦呢?我畫了好久,”李誦拄了胳膊在一邊坐下,吐出長長的一口氣,“要是君瑞就這麽洗掉,我會舍不得的。”
“你想怎麽樣?”張珙警惕地擡眼。
“這樣吧,”李誦伸了手在畫的邊緣轉着圈,“如果君瑞能留一個時辰,我再給君瑞看一個東西好不好。”
本着安慰李誦的想法,張珙還是點了頭,況且他的喜好,李誦很清楚:“如果是畫在紙上,我會好好珍惜。”
“畢竟不同,”李誦的手游移着爬升,居然攀上了張珙的脖頸,然後是臉,“畫如果你想要什麽,我還在。”
他們的氣氛難得融洽至此,李誦也在心裏暗暗慶幸,他做的,總不算是無謂,可眼風一掃,就瞧見小路上規矩越發靠近的小厮,在他下了令還要進來的情況,大概是躲不掉了。
“君瑞,如果半個時辰我還回不來,就算你贏了,”李誦看着那蓮花,還是忍不住用中指指尖蹭了一些,“如果不舒服,記得要叫人。”
張珙雖然還在不解,卻還是下意識地應下:“不過,你不擔心,我騙你?”
“君瑞的人品,我信得過。”
“參見殿下,”小厮停在了亭子外面,“李晟将軍回城了,請求面見殿下。”
“請将軍稍候,孤稍刻便到。”李誦站起了身,等小厮走了幾步後看向張珙,他抿了抿唇,最後卻什麽也沒說,掀起衣擺下了臺階,跟着走了。
張珙再次看了看手臂上的藍色花朵,望向了湖面,漸漸出神。
李誦回來時天色已經發黑了,他有些疲累揉了揉眉心,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最擅長的這些勾心鬥角會讓他覺得厭倦,他手裏的一切也沒有以前那般重要了。
李誦站在外間的暖爐上烘去身上的涼意,張珙畏寒,現在變得更加嚴重,他順口問了一邊進來添油的小侍女:“君瑞,在做什麽?”
“回殿下,”侍女福了福身,“公子在隔壁沐浴。”
“隔壁?”李誦不由蹙起了眉,後院之所以會建那個池子是他以往練劍累了圖個方便,在屋子則是木桶,理所應該,隔壁那個住進來時就有的浴池再沒有用過,君瑞從不是這種人,有些不對勁。
侍女還想再說些什麽,李誦便已經越過他直接出了門,揚起的風帶動她的裙角起了皺,侍女只好捧着油壺呆滞地看向門的方向,好半響,才想起繼續去添油。
推開門的瞬間更加證實了李誦的猜測,屋子裏的熏香他以前從來沒有用過,屋子裏靜得可怕,連應有的水聲也沒有。
而那個應該在沐浴的張珙則面朝着李誦跪坐在地上,衣服還是分開時的那一件,也沒什麽破損,李誦仔細查看了一陣,松了口氣:“君瑞,還好你沒事。”
聽見聲音的張珙像是找回了靈魂的軀殼一樣有了動作,長長的發披到了身後,擡頭,是一張描繪過後颠倒衆生的臉,他笑了,和往日一樣點到即止的笑裏卻摻着媚惑:“殿下,好想你。”
見到這樣的張珙,即使知道有問題,李誦還是克制不住有了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