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張珙在廊下拉住了李誦的手,素淨的臉由于跑得有些急促發了紅呈現出難得的豔麗,配上那樣冷淡的神情,說不出引人遐思,他頓了頓,才尴尬地收回手背到身後:“這件事,其實是我的錯。”
“我知道。”李誦懷抱着臂靠在漆紅的柱子上似笑非笑看着他,“景儉那孩子,很聽話。”
“那能不能,”張珙說這話也只是講了一半就停了下來,他蹙着眉低下了頭,過了許久還是忍不住說,“那種事景儉做不來的。”
“君瑞,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李誦微微揚起了下颚,“我身邊的人,沒有做不來的事。”
“可是,”張珙咬了咬牙,“景儉那孩子對小晔的心思,小晔是個揉不得沙子的,不要給他們增加阻礙了,他們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是處罰,”李誦的背離了柱子,伸長手臂剛好摸到張珙的發,“如果起不到處罰的目的,又有什麽意義呢?”
“那你告訴我,”張珙直視着李誦的眼毫不避讓地望進去,“那個時候,要看着淳兒怎麽辦?我和景儉并不知道你能趕到。”
“這次,确實也是我疏忽了。”李誦有些無奈地揉了揉張珙的發,“所以我自己也會反省,至于景儉,你不覺得罰得已經很輕了嗎?莫不成換成龍潭虎穴的地方你會放心?”趁着說話的空檔,李誦悄悄地将手繞到了張珙的身後,随後用力一推,全身的力量半卸不卸地挂了上去。
“那樣的地方也可以,只是,我能幫景儉選嗎?”雖然不再抗拒李誦的接觸,但在四面通風的廊道裏有這樣溫暖的人環抱着,總覺得自己是在堕落啊,張珙推了推壓在肩頭沉重的身軀,實在無法撼動之後折中直接說了出來。
“要我徇私嗎?”李誦蹭着懷裏無動于衷的身體将五個字繞得百轉千回,君瑞這樣的人,即使心裏接受了自己,行動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但自己的舉動卻不能再那麽随心所欲了,這種時候可不多,讓機會白白溜走不是他的做法,“那君瑞拿什麽來換呢?”
“我可以做你的謀士,助你的大業。”張珙回答得很是認真,這麽幾句話裏都似乎可以感受他在思索着些什麽。
“還有呢?”李誦聞言只是順着張珙的背一縷縷數着張珙的發,“我不信君瑞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怎麽樣?”張珙就像完全不在意的态度說着這樣的話,手心卻早已攥緊,從他的眼神能感受到疲憊,雖然李誦并沒有去看。
“那就,”李誦的雙手慢慢伸向張珙攥着的拳頭,然後輕柔地掰開,“送我這雙手好了。”說着不理張珙的驚愕自顧自地包攏起來,指腹一遍遍劃過指甲留下的刻痕,“既然君瑞要做我的謀士,自然不介意這雙手,以後只為我一個人寫字吧。”
張珙能察覺到自己心裏傳來松了一口氣的聲響,剛剛那一刻,他是真的在害怕李誦做出像以前那樣的舉動,害怕當了真的自己變得那麽可笑,這個人,如果一開始就稍微溫和一點點,自己怕是根本沒辦法拒絕他吧。
李誦看了看張珙的臉,明明跟方才也沒什麽區別,他還是開心地笑了出來:“君瑞,就這麽說好了,我知道你是個重諾的人,我很放心。”
“我,可以去轉告小晔了嗎?”聞着李誦身上若有若無分辨不出的味道,張珙發覺自己産生了些許困意,這樣的事換做以前他是戒備的,現在也不想再去管李誦做了什麽了。
“可以,等你回來我就把那幾個地方寫給你。”李誦漸漸放開了張珙,墊了一條胳膊重新倚在廊柱上,他的眼較平日看起來似乎窄了幾分,“而且君瑞可以轉告小晔和景儉一起去,畢竟這麽優秀的人在還沒成長起來就毀掉,這種事我确實不忍心。”
張珙簡單地應下,沿着和李誦完全相反方向的石路走開,留在原地的李誦定定地注視着那道白色的背影,笑意一點點冷了下來。
到了韓晔景儉住的屋子裏的時候,張珙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想問的話轉到舌尖幾次都沒開口,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現在的他們有些話,也不能再說了。
所以他并沒有久留,在轉述了李誦的話之後就起了身:“小晔,明天來藥房,我給你備些藥帶上。”
而本來雅致寂靜的客房,在張珙走後就響起了桌椅碰撞的動靜,怒氣沖沖的韓晔一改溫文和雅的樣子,一把折扇舞得殺意十足。
李景儉也只是用劍擋下那些招式并沒有還手,他的臉一向都沒什麽太多明顯的表情所以情緒基本都靠眼神分辨,此刻他的眼底,暗沉一片,無風無波。
“你剛剛,為什麽不告訴叔叔,殿下早就允了你不去接觸那個女人。”韓晔的話越說越急,打起來也越發沒有章法,細看地話還能發現他眼角細小的淚,“叔叔,為了幫你求這件事,不知道又做了些什麽,你這樣,跟背叛叔叔又有什麽區別。”
李景儉沒有辯解,仍是維持着抵抗,然後,在韓晔險些傷到自己的時候,踢飛了他的折扇:“小晔,剛剛,你也沒有說。”
“我知道,”失了武器之後的韓晔頹然地滑坐到了地上,“明明,叔叔他,只有我們能幫他了呀,可是。”
“小晔,不要哭,”李景儉堅定地走過去将人環抱進了胸膛,沒有去看韓晔的臉,“這是殿下的條件,所以這些錯,都在我身上。”
“景儉,面對叔叔的時候,我好愧疚。”韓晔望着對面牆壁上的字畫說着,“可殿下這裏,一旦進來了,就出不去了。”
“我也一樣,”李景儉安撫着韓晔,甚至用上了哄孩子的語氣,“無論如何,我都陪着你。”
“叔叔對你來說,算是什麽呢?”
李誦沉默了很久,看着面前即使刻意掩藏鋒芒仍掩蓋不住的年輕人,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不知道啊,君瑞對我,是劫嗎?”
李景儉看着面前這個似乎永遠看不透的男人,他身後的屋子裏擺着各種精致的器物,但當他站在這裏,那些東西就好像不再存在,空蕩蕩地,讓人心裏發慌。
李誦放下了手裏的筆審視寫好的字,然後移過去對上李景儉毫不退讓的目光,半響,他才看回了手裏的字,李誦移開鎮紙将紙拿起一半:“君瑞啊,我不知道他對于是我算是什麽,但是自從遇上他以後,只有他在我身邊,我才能入眠。”李誦站了起來,“桌上的字,幫我去裱起來吧。”
李景儉這才去注意那張紙,同時門外漸漸遠去的聲音傳了回來,“裱好之後,送給你了。”
灑脫的字體帶着張揚,宣紙上甚至産生了淋漓盡致後灑在空白處墨點的錯覺,這還是,第一次,最簡單的一個一字也能讓人産生這樣的震撼。
李景儉抿了抿唇,将紙拿了起來,他的臉被紙擋了大半,看不清他的樣子,路過的小厮如常從門前走過,有時候都不會發現裏面還有人在,除了,那天李景儉回去的時間,晚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