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芈帶人來禀告屋子清掃幹淨的時候,李誦正把張珙壓在湖邊的石頭上,手不規矩地四處游走,張珙攥着他的衣領喘息着,壓抑不住的幾聲悶哼傳到院子裏,一時間,那個肩膀後的情景引人遐思。
小芈情緒并沒有起伏,攔下了在走近後突然變得尴尬不已的兩個人,上前躬身:“殿下,屋子可以進去了,另外,韓公子和李公子到了。”
李誦明顯感覺到身下的人剎那的僵硬,他壞心地加了幾分力,看着張珙逼紅的眼眶手慢慢勾勒銅鈴上的紋路:“君瑞,你的小晔,來看你了呢。”
張珙不忍地側過頭,緊抿的唇有幾分蒼白,睫顫抖得好像要掉下來,可即使如此,他身體的反應卻越發明顯,察覺到這一點的張珙無奈地阖了眼。
李誦抓着張珙的手阻止他離開,指腹在手背上摩挲片刻,慢慢貼在自己臉上:“君瑞,手這麽涼,吓壞了吧。”
“殿下,何,必呢。”張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硬生生擠出這句話的,周圍的一切好像都開始變得模糊,只是在李誦的掌心蓋上他的眼時他竟然突如其來地覺得有些安心,想到這裏,他頗有些自暴自棄地徹底放棄了掙紮。
“君瑞,你是我的。”李誦附在他耳邊伴着這句話吐出一口氣,感受着身下那細微的妥協低低地笑了,胸腔的震顫通過相貼的地方似乎放大了許多,像裏面也已經連在一起。李誦嗅着張珙脖頸上的味道,試探性地舔舐了一下,“記得守好。”然後倏地把人拉入懷裏進了屋。
“小芈,請小晔和景儉大堂稍候。”
小芈回身躬了腰,随後用拿着劍的手指向一邊,也沒分心去看還未走出視線的李誦,平靜的語氣卻能感受到話裏的威脅,她說:“請。”
“可是。”韓晔有點接受不了剛剛看到的事情,自持的鎮定也擺不出來,不自覺地跟着他們的方向邁了一步,他看着這一步後面前瞬間多出半截出鞘的利刃,晃得他不自覺皺了眉。
“小晔,聽我的,叔叔不會希望你插手這件事的。”李景儉抱着韓晔憂心地望向主屋,慢慢地搖頭,“我們去等着吧。”
“景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韓晔吐字的間隔和平日無二,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察覺裏面的不同,他推開李景儉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睜開的眼裏頗帶了怒其不争的意味,“以叔叔的性子,面對太子這樣的人,會受苦的。而且太子怎麽能,叔叔定是不甘的。”雖然李誦并沒有在人前顯露過他的霸道,但以他行事的手段,韓晔也能揣測出微末,畢竟那也是一個追逐鮮血淋漓寶座的儲君。
“小晔覺得,你能做什麽?”李景儉直視韓晔的眼睛,深沉的瞳仁裏像是什麽情緒都沒有,頓了半響,他嘆口氣,摸着韓晔腦後的發,“放棄吧,你帶不走他的。”
韓晔眉頭皺得更緊了,握着李景儉的手緩緩收攏。
“以前見到的時候,我早該想到的。”韓晔的話就像溺水瀕死的人最後沉沒的絕望。
李誦很快就出現在了大堂,身後跟着看不出任何端倪的張珙,衣冠齊整完全有人不會聯想到片刻之前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李景儉拉了拉韓晔,兩人補全了剛剛落下的拜禮,垂着頭,也沒辦法看見張珙被強拉跟着受禮時有多尴尬。
李誦饒有興味地用指背貼上張珙的手腕,礙着對面的人只是輕輕地蹭了一下就離開,他看着張珙因為隐忍變得暗沉的眼神,勾起了唇角,轉過頭跟身邊的小侍耳語了幾句。
“起來吧,坐。小晔你和景儉不是在東苑查上次那個刺客嗎?有眉目了?”
韓晔欲言又止,視線在張珙身上轉過,落回案上半掩的茶杯,借着喝茶的空檔咬牙。
李景儉見狀無奈地接過話頭:“殿下,您回京的消息可能已經散出去了,有嫌疑的幾個內線我們都抓起來了,另外,這次的事,也是那邊動的手。”
“派人盯着就行,現在還不是時候。”李誦說話的時候,剛剛離去的小侍折返回來,捧着一個圍爐和裘皮筒子跪在張珙腳邊。一時,所有的視線都若有若無地往那邊瞥。
張珙垂着眸坐在椅上,好似感受不到面前起伏的暗潮,他自然地把手擱在手爐上,然後接過來,摸着筒子上細滑的毛發,慢慢流露出一種感念的樣子,人好像也不再看上去那麽遙遠。
“君瑞,累了嗎?”李誦說着這話卻是在看李景儉,修剪得微長的小指敲在茶盞瓷底的青花上,一下一下。
“既然這樣,微臣就帶小晔先回東苑了。”李景儉側頭看向面色越發不對勁的韓晔,沒等李誦發話就拉着人站起來朝門邊走。
與他們擦肩而過的小芈躬身禮讓後走向李誦:“殿下,乳娘帶着大公子候在偏殿,已經有三刻左右了 。”
李誦點過頭就沒有再說話,手探進皮裘套子裏一寸寸細細摸索着,直到張珙的手開始躲避,他才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不裝了?”
張珙不解地擡頭看着李誦,他實在想不明白,這樣的一個人,掌心為什麽會比手爐還要溫暖。
“走吧,”李誦一只手覆上張珙的眼,另一只摸着他的發滑下,五指也漸漸插入發間,觸到柔軟的皮肉,“君瑞總要見見淳兒的,而且你這麽看我,如果不是去見淳兒的話,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張珙低頭看回手上那個雪白的皮裘套子,視線在上面留連,突然說出一句話:“殿下會罰大公子嗎?”
“不會。”李誦笑得張狂,“淳兒是我親自教出來的,雖然只是用了書信,但很懂事。”
張珙即使之前再怎麽聽說過這對父子的傳聞也想象不到一個只有四歲的小孩子和許久未見的父親重逢是如此冷淡的場景。推開門的李誦一改往日的溫和從頭到尾面無表情,坐在椅子上根本夠不到地面的小孩子還是借由奶娘抱着才爬了下來,恭敬地拜過李誦後居然就講起了府裏的事務,滿滿稚氣的臉上卻讓人什麽都窺探不出來,連父親身邊多了一個人都沒有表現出半分應有的好奇。
只是李淳到底還是小孩子的身體,聲音幾次都慢慢小了下去,之後又強提上來,跪着的身體也有些搖晃:“另外,聖人明年的生辰應該會在京城過,需要撥一批人去尋壽禮,淳兒派了上次有疑點卻沒法清查的幾個人去。”
“可以。”李誦話落,在一旁早就心焦不已的奶娘立刻捧了溫熱的茶水過來,李淳接過,只是小口地潤了喉便再次說:“父親離去前曾說,若此次歸來時淳兒還活着,可予我一願。”
李誦這時才終于擡起頭認真看自己這個多年未見的骨血,慢慢笑了,可是眼底卻沒有多少喜意:“原來那時候你就記事了啊。”
“父親是要反口嗎?”李純淳擡起頭和那個似乎不可戰勝的人對視,拳在袖裏一點點握緊。
張珙如今自負閱歷,卻也有些看不懂這個四歲的孩子和李誦在說些什麽,只是他的心,莫名地不安起來。
李誦端起手邊的茶碗遞給李淳:“是的,我不想答應你這件事,而且,我教過你,沒有把握前,不要冒險。”
奶娘額頭的汗已經到了彙聚起來滑落的程度了,只是卻什麽都不敢說,倉皇地替李淳接過那個茶碗,跪在地上伏到了底。
“奶娘,回去以後請大夫為淳兒好好開一服養嗓子的藥,另外,護主不力,這件事之後,你也自請離去吧。”李誦扶着扶手站起來,一步步慢慢走到李淳膝邊,停了一下,直接越過他出了門。
張珙分明聽到李誦那毫不掩飾的嗤笑,他看着小小的孩子蹙了蹙眉,眼底盡是掙紮,他實在不想給自己再多添一個牽絆的理由,可是這本就和他的本心相悖。
李淳撐着地踉踉跄跄地往起爬,但才離地一點就又軟回去,奶娘着了急想去扶他,婦人的手卻被李淳淡淡地揮開,他的指拐了個方向指向張珙:“他就是大夫,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從今以後,沒有碰我的理由。”
奶娘明顯也是一副被吓到的樣子,眼眶驀地就發紅了,手指絞着衣角将上好的布料揉得褶皺叢生,說出來的話都是哽咽的,奶娘面對李淳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大公子請好好保重身體,婢就此拜別了。”
或許在李淳看來只是錯覺,但張珙清楚奶娘起身以後萎靡下來的面色并不只是因為傷心。屋子裏響起門阖上的吱呀聲,光線也一下就變得昏昏沉沉。
張珙在小小的孩子身前蹲下來,食指紙背在他的眼睑上劃過,一片幹澀,李淳的樣子也毫無異樣,張珙想了想,牽着他的胳膊把人抱到了椅子上,也就是在他觸碰李淳後才發現,他全身上下仍未緩解的緊繃,後腰兩側還帶着濡濕,張珙把手貼放在他的膝上:“想以後把她接回來?應該沒機會了。”
一直沒什麽反應的小孩這才突然擡頭看向張珙,只是那份憤怒還沒完全浮現就被他壓了下去:“看來你跟傳聞的并不一樣。”
“你到底想幹什麽?”張珙壓着他的掌使了些力,然後搭上了脈,“你應該給知道這對誰都沒有好處。”
“總要有人告訴父親,他是錯的。”李淳動了動腿,拳再次握起。
把脈的張珙不得不将手拿開,隔一會擱上去,這次張珙的問話也柔軟了些許:“李誦他,是怎麽教你的。”
“父親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那個位置遲早是我的,在那之前,不要送死,也不要想和他争什麽。”李淳轉向張珙,笑得居然和李誦有幾分相像,至少比剛剛冷冰冰的樣子好多了,“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個樣子比較好。”說完,他又恢複原先的冷淡,“我和父親不一樣,這麽虛僞的樣子,我不喜歡。”
張珙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取出紙箋蘸着墨開了副方子,等幹得差不多,又在下面加了一行:“湯藥一日三次。”
“你覺得,我能送出去嗎?”李淳看着手裏的紙,問了話卻并不在意回答,他看着張珙的臉,“不願意幫我開治腿的藥也行,抱我出去,我走不了。”
張珙握着筆的手漸漸泛起了青筋,擱下筆就要往外走:“我去幫你叫人。”
“父親不允許別人碰我的。”李淳朝前邊挪了挪,直接跳了下來,“你不願意,我只能自己走。”
張珙被吓得轉了回來,他看向坐在地上的李淳時那人也在看他,一時,張珙只想到,李誦提到這個孩子的那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