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行過幾個回廊,張珙在一個偏院前停下,他把手擡起落在院牆的紅漆上,在掌下凹凸不平的觸感中,他的眉眼疏離得可怕,張珙把頭靠在掌上,像依偎在慈母懷裏,淡淡地笑。
“君瑞,去長安的路途迢迢,妾不奢求你争什麽榮華千秋,只希望你可以平安,即使你不再回來,莺莺也會,一直守下去。”
昔日那個琴棋書畫針黹女紅樣樣精通的女子看上去那麽柔弱,倒是沒想到性子那麽剛烈到讓人畏懼,張珙尊敬她感激她,卻唯獨不能像普天下那麽多男子那樣愛她。
“小珙兒,”李誦将他的手從牆上一根根扣開,看上去沒用什麽力氣卻不容反抗的氣度,只有彼此最清楚,“很快就可以見到了,你不要急。”
張珙此刻只有逃離的沖動,他害怕地退後:“太子殿下,不要。”他的神情猶如預見到毀滅。
“小珙兒,”他向張珙逼近,嗜血殘忍的笑自然地挂着,“走了這麽一路,想必你也熱了吧,小珙兒,把棉袍脫掉吧。”
張珙想往外跑,離這個院子越遠越好,至少,還可以保住那個女子陽春三月的夢。
“小珙兒,你确定,要做什麽蠢的事嗎?”李誦根本沒有追,他極度悠閑地抱着臂。
“公子,請回去。”小芈持着沒拔出的劍,自從離開府後她一刻也沒有放手的劍,劍身鑲嵌兩顆紅色的寶石,她擋在陰影前方的陽光裏,那條光與暗的交界線,張珙明白自己再也跨不過去了,他從面前這溫婉女子身上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意,原本殘留一絲敬意的眼裏如今冷冷一片,張珙知道這是她對待所有和太子對立人的态度,一個人把另一個的意向當做自己的唯一準則,他想不清楚是為什麽。
張珙并不畏懼,他将手伸過去,即使這樣那女子仍沒有再挪動一下,他在心裏佩服:“小芈,我不會再讓你為難了,劍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小芈猶豫地看着他,又去詢問遠處的太子,不過李誦似乎根本沒看見她的無措,看好戲一樣倚在那裏,小芈明白,因為之前那封信,她必然要換回去一些什麽才可以:“公子,請回去。”小芈沉下眸,語氣森寒。
“小芈,我明白了。”張珙凄慘地笑,瑩白的牙齒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他從衣裏取出一個藥瓶,沒有轉身低頭摩挲上面“鬼手”兩個字,“太子殿下,是算準了,小珙兒在看莺莺和美之前不會尋短見是嗎?太子殿下明明知道,只要你點一下頭,尚書的長子鄭恒自然會殷勤地過來讨好莺莺履行婚約,太子殿下你更是知道,孝順的莺莺會因為母親應下,太子殿下法子多得很,讓莺莺死心有什麽難,你知道,我一直在等那一天。”張珙聲音哽咽,但淚卻像流幹一樣無法落下,“但小珙兒的愧疚并不是只能用這種方式回應的,今日,就是毀了這張臉,小珙兒也不會茍從。”他面對已經站直的李誦笑,“不知太子殿下,到時厭棄了小珙兒,會怎麽處置。”
李誦先前沒想到他會用這一招,惱怒之下不急反笑,他重新靠回去,“小芈,給寺裏的香火錢,都送到了?”
“是,另外,太子殿下,的屋子在東廂最後一間,那裏環境清幽,附近沒有香客。”小芈報上後知道沒自己的事,告退後不等命令先行離去。
“太子殿下,要的,不就是這副皮囊嗎?”張珙眼中頭一次出現譏諷和不屑,“小珙兒大概了解殿下為什麽會為百姓謀福祉了,不過是他們關系到了你的利益,和你太子的位子。”
“小珙兒,答得沒錯。”李誦一步步接近,在那人眼裏尋到了極度的痛苦與害怕,他笑着從衣裏取出一塊白色的絲綢,“既是沒錯,我自然舍不得你的花容月貌,就此毀于一旦。”
張珙抖着手去接那絲綢時往回縮了好幾次才終于伸出去,只是他才碰到,另一只手就被幾乎足以捏碎骨頭的力道扼住,瓷瓶握不住之後滑落下來,張珙聽得那令人心驚肉跳的碎裂聲,身上的棉裘,被粗暴地撕開來,他沒有叫喊,因為不過一牆之隔的地方,有個聽到這聲音會絞痛的女子。
“小珙兒,”李誦俯下身來看着趴坐在地上不住打冷顫的張珙,極為細致地替他把臉上的浮塵拍去,然後将白色的面巾裹上去,上面還在角落繡了一朵藍色的小花,和白色的衣衫倒是相得益彰,“你可真美啊。”
張珙羞惱地閉上眼,他牙齒還打着磕,勉強維持着面上的平靜:“小珙兒,謝過太子殿下誇獎。”他的世界,在今天不複存在,就像沒有陽光照拂的地方,必然生機斷絕。
“起來吧。”李誦自己站起來,并沒有去扶的意思,他的皮肉再動,但笑達不到眼角。
張珙平靜下來,吞了一粒藥丸才跟着爬起,他站定的時候,掃到李誦那一抹不齒的神色,內心再次翻江倒海。
李誦在進院門時再次攔住他的腰,張珙本能想反抗,總算最後克制住,一聲不吭地跟着,全然沒了先前的神采。
“崔夫人,晚生是崔相國以前的門生,聽聞相國大人蒙故,特來吊唁。”李誦站在主屋前,沉痛的表情連張珙都差點信以為真。
主屋的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一看便是生長于嚴苛家庭的崔夫人簪了一朵白花走出來,他樸素的衣着整體呈現一種精幹的灰暗,有些蒼老卻還是比實際上看上去小很多:“敢問,足下是哪位,大人去世,已經很些年了。”
“是晚生的過失,不過前段日子晚生身體不太好,前往山中調養,才剛剛回來,不成想。”李誦瞥了眼身後默不作聲的張珙,“這位是晚生的弟弟,仰慕相國大人,很久了。”
“罷了,大人身後,他的門生只不過來了三五個,都是難得的,我還在這裏追究個什麽身位,實在是污了佛門的清淨。”他阖上眼簾,“老身還是去替大人再頌幾段經文好了,這幾年,身子越發不中用,怕是不能陪兩位去後山了。”
“無妨,夫人盡管休息,晚生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晚輩一定可以尋到老師的墓的。”李誦将一個錦盒遞過去,“晚生的一點心意,萬請夫人收下。”
“那老身就替相國大人,承了你這份情。”崔夫人沒接那個盒子進了屋,“去找莺莺吧,她會帶你們到後山的。”
李誦在門閉合的音裏躬低了身,待門關全了他将盒子擱在地上,“老夫人,晚生就此告辭,萬望老夫人保重身體,才好為小姐多做打算。”
屋裏失了動響,但也沒有腳步聲,張珙估摸着這場攻心戰,大概又是李誦贏了吧,以後他想做什麽,壓上他太子殿下的身份,似乎沒了太大的阻礙。
“小珙兒,”李誦在他耳邊壓低了音,“莺莺小姐,很快就可以見到你了,”他如今癡迷上了這個游戲,舌尖沾了一下他的耳尖,若無其事地轉開,恢複回滿目的一本正經,崔莺莺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他。
“兩位,請随妾來。”清瘦的女子體态纖細,光是站在那裏的風情就已經黯了身後的海棠畫屏,她眉心一點梅花妝,朱紅的色澤襯得她的傲氣,越發明豔。
“有勞小姐。”李誦偏向側面走了幾步,露出沒有任何動作的張珙,不出意外見到石廊下的人臉色微變,因為教養的原因又壓回去,他賠個禮,“希望小姐不要介意,我們。”
“兄長賢弟,妾也聽過一點。”崔莺莺淡粉色的裙裾蹁跹,她走得有些急促,似乎不敢多留。
“小珙兒,我們走吧。”李誦拉起張珙的手,才發現手下的人僵硬寒冷到不似活人,他無視他破敗的目光,另一只手,順着他的背,一路滑下,感受着那一團肉質的彈軟,他用蠻力帶着這人起步,跟上緩步下來的崔莺莺,因着前面的人還有段距離,李誦無賴地在他根本沒有衣服遮擋的大片肌膚上放肆地挑撥,淫邪地笑:“老實說,小珙兒前面穿的這麽保守,根本想象不到後面卻是這個樣子,你的莺莺小姐,一定被你吓壞了吧。”
張珙身上的衣衫極為單薄,但他顧不上寒冷,心裏已經沒了在乎和顧慮,顏面什麽的,也就不再重要,何況,那面巾确實厚得很,太子殿下精心挑選的材料,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機械地跟着他走,身後的皮膚在翻湧的熱力裏晃得無法直視。
“莺莺小姐,聽聞你仍舊在等狀元郎?”李誦賣了個關子接下去,“不過如今外面,已經全亂了啊,不然小姐以為,孫飛虎又是怎麽可以混到寺外。”李誦的指繞着張珙的後腰下,唯一一處衣裳連接的點,點上綴了玫紅色的小扣,不難想象扣下,會是怎樣的風光。
崔莺莺的背因着停得有些急向前傾,他回首被兩人親密的樣子羞紅了臉,于是又轉了回去:“君瑞不會負我。”他的語氣堅決毫不拖泥帶水。
“小姐就這麽信他?他日狀元郎得了勢,心氣就不必從前,顧慮的事,也多很多。”李誦的手留戀地穿過那如瀑的長發在背脊上撥動,他不知道面罩下的臉是怎麽樣的表情,但那雙眸子,裏面盈滿了水光,被此刻院牆的幽深浸泡過一般,撩撥得他真想就這麽把他按倒在身下,聽他的哀求,和不甘。
“君瑞那個人那麽傲,怎麽可能允許他人染指自己的東西。”崔莺莺想得出神,他望着石板路上方浮動的雲霞,“即使他變了心,也絕對會回來娶我。”
“那就祝願小姐和狀元,終成眷屬。”李誦撐着因為劇痛軟下來的張珙,似笑非笑地望入那雙幾乎是滔天恨意的瞳孔裏,他動了一下,俯身,兇狠地吻下去,隔着的那層布料上,有小塊血斑暈染開來。
崔莺莺聽着身後的衣料沙沙聲,本來的傷心也被此刻的羞惱轟走,她幹咳了兩聲提醒他們,卻只得到那一下淡淡蔓開的悶哼,那一聲,似乎鑽入了她的四肢百骸,撓得人心癢癢的。
“抱歉,莺莺小姐,耽擱了一會,我們繼續走吧。”李誦輕松地放手,依靠他站立的張珙無力地滑下,不過還沒落地又被李誦接住,他扶起張珙後挨近他的面巾沒有發聲地動了動唇。
張珙灼熱的身體被他吊在懷裏,銀鈎的效力發揮出來他也不敢去找藥,他知道李誦在等他的笑話,他看得懂那唇形是:想要嗎?他再沒勇氣面對崔莺莺的背影,因為他早已點下了頭。
“小珙兒,乖,忍一忍,我們還得給相國大人掃墓呢。”李誦附耳說完,立刻察覺懷裏人随之開始的不耐和急迫,那裏澎湃的溫度,超過以往任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