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半年前裴醒從裴紀手裏扣走百分之二十股份的時候, 裴家和半個新京的天都變了。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一看這裴家老大得勢,就開始瞞着裴二少開始讨好裴醒這個前妻生的兒子了。
所以裴醒現在最不缺的就是一呼百應的酒局。
他以前在國外酗酒成瘾, 但後來回國以後基本上戒得差不多了。大半年沒碰過酒這東西,再喝一口, 辛辣直從鼻腔竄到整個頭部和胃部, 嗆得他咬牙。
攢局的是宋梁, 兄弟幾年,別人不知道裴醒突然發什麽瘋, 一改往日滴酒不沾的習慣,但他最清楚。
那時候裴醒在國外被裴家那老東西掐了所有的經濟來源,苦心經營的科技公司也被阮靈珊暗算一窩端,他就是這樣,喝得像個鬼一樣,給宋梁打電話。
——“她今天過生日,我好久沒見過她的新照片了。你幫幫我, 你幫我去看看, 再拍兩張照片。我瞧瞧,要不,我怕我活不下去了。”
宋梁照做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裴醒心心念念的女孩兒。剛上大一, 客觀來說, 只能稱得上清秀,看着嬌嬌軟軟的,跳舞的時候又像個女漢子一樣, 彪悍的很。
或許別人理解不了這種近乎執念的愛,但宋梁自己經歷過,所以他完全能明白裴醒的心境。
他偷拍了很多, 甚至掏錢買了那小姑娘在ktv裏唱歌跳舞的監控視頻,一股腦地傳給裴醒。
那也是他第一次聽到裴醒說謝謝。
——“你怎麽自己不給她打電話呢?你怕什麽?”宋梁知道自己不該過問別人的私事,但他知道愛而不得有多痛苦,就想着推裴醒一把,至少讓他不留遺憾。
裴醒因為這句話沉默了很久。
“……裴家看不起我,也看不起陳家和長寧。”
宋梁這才知道,原來那小姑娘叫陳長寧。
“……裴家不允許我留戀前十八年的一切,說那叫污點。裴許毀了我的東西,說我再敢給陳家打電話,這輩子都不會讓我回國。老不死的,他自己活得不開心,也見不得我好,他想控制我,做夢……”
裴醒說這話的時候,還不滿二十歲,為了放松裴家的警惕,他只能隐忍。
同輩的這些人裏,裴醒是宋梁見過奪權最兇的。不要命一樣,鑽各種空子,那種如果奪不過來就要和裴家同歸于盡的架勢,令很多人如今提起還是望而生畏。
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裴醒上一次提起那個叫陳長寧的女孩兒,也是在她生日那天,他語氣裏是藏不住的高興,隔着大洋彼岸傳過來:“……她二十歲了,我二十二,到法定結婚年齡了,我想回國。”
宋梁忽然明白他為什麽那麽急切地除掉裴家這個大麻煩。
冒險,但好在老天保佑。
但是現在——
宋梁湊過去奪了裴醒的酒瓶,“這酒烈,你喝這麽多,不要命了?”
裴醒不跟他搶,又另開了一瓶,神情萎靡地苦笑一聲:“我今天見到她了。”
宋梁的動作一頓。
算起來,這應該是裴醒回國以後第二次見她了。他回國第一天,下了飛機下午五點多,宋梁接的機,直奔a大。
倆大男人,像個猥瑣的變/态,躲車裏蹲哨兒人家小姑娘。
當時陳長寧和室友一起,四個人并排走。他就看着裴醒直勾勾地盯着人家,這場真正意義上的久別重逢,讓裴醒好幾次差點兒失态。宋梁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幾乎見證了一切連陳長寧都不知道的事情。
照理說裴醒今天和陳長寧正式見面,他該是歡喜的,現在卻又來喝悶酒。宋梁沉了沉雙眸,把剛才奪下來的酒瓶重新放到裴醒手邊。
“怎麽?她不認你?還是……”
“……身邊兒有別人了?”
說起來這句話,宋梁心口就突突的疼,他想起況意結婚那天,他比現在的裴醒喝得還兇,喝到胃出血,喝到進急診。
裴醒沒搭腔,宋梁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忽然語塞,不知道該怎麽勸裴醒了。
眉眼稍有些妖異的男人身子後仰靠在沙發靠背上,攔了身邊兒幾個想過去借機搭讪的富家子弟。
“……別煩他,沒看他是在喝悶酒嗎……”
宋梁皺了皺眉頭,他看着裴醒面上在縱情聲色、借酒澆愁,其實他眼底都是悲涼,比在座任何人都清醒。他心裏有念的人,那姑娘現在在別人身邊兒。你說他不痛,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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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長寧洗了澡從獨衛裏出來,寝室其他幾個女孩子還沒回來,發了短信,說是在圖書館,等會兒吃點兒宵夜就回去,還問她需不需要帶。
她剛還吃的肚圓滾滾,哪兒還吃得下什麽夜宵?
“不吃了,早點兒回來,路上注意安全。”信息“叮咚”一聲,顯示發送成功。陳長寧從桌架上拿了幹貢菊和冰糖,準備泡茶喝。
手機卻又響起了熟悉的鈴聲,她放下杯子,拿過來一看,竟然還是裴醒。
她往右邊一劃,電話接通:“喂——”聲音不疾不徐,她有點兒恍惚,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裴醒是真的回來了嗎?
那邊傳來一陣陌生又熟悉的低音,帶着細微的電流聲,每個字都擊在她心上,把她左右搖晃的思緒拉回正軌:“……長寧,我是裴醒……”
——裴醒。這兩個字以前是她陳長寧的心結。但可能是離別的時間太久了,現在人都在電話另一頭喚她,她居然也可以心緒平靜地和他說話。
不易腐蝕的塑料長時間丢在角落,落了厚厚的灰塵,褪色變脆,再一碰,立刻就能風化飄散得無影無蹤。更別說什麽情愛不舍之類的感情,本來就脆弱的不堪一擊。
原來這世上什麽都經不起時間的摧殘和沉澱,她心裏突然生出悵然和怨怼,再開口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帶了幾分冷漠:
“我知道,有事嗎?”
裴醒一噎,握着酒杯的手用力到指尖發白。——小姑娘長大了,說話都帶刺了,他卻知道她是恨他當初食言不告而別,想想她後來以什麽樣的心情去懷念他,就止不住的心疼。
“我……,對不起……”
“對不起”這三個字一說出口,裴醒就感覺到陳長寧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被酒精浸泡過得頭腦忽然劇痛起來,他咬着後槽牙忍過這陣疼,靜靜地等着陳長寧的反應。
那邊兒沉默的時間越長,裴醒的心裏就越慌。他也是猛然間才發現,陳長寧較之當年的性子變了很多,早不是以前那個事事以他為主,好拿捏的陳長寧了。
“……你不必跟我說對不起。我也沒有立場接受你的道歉……”她大概還在賭氣,說這話的時候,帶了些刻意的埋怨冷嘲。話說出口她又後悔,斟酌着會否說的太重了些。
“長寧……”
裴醒的聲音在黑夜裏顯得尤為喑啞,他好像有些不知所措,語調不似少年時期經常端着的清冷:“……對不起這三個字,我希望我這輩子都不要對你說。可是這次……”
他頓了頓,
“……我真的太想你了,我打這個電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來開頭兒。我想起今天我見你那一面,你大約心裏是怨我的,所以在我說想你之前,我想先求得你的原諒。”
“對不起。”
終于還是說出口,裴醒如釋重負,他想起那時候在國外,他常常看着窗外的月亮失眠,想着要是長寧也在看月亮,那就算他們之間唯一的牽絆了。
對不起早晚要說,但這次他決意再也不走,有的是時間慢慢挽回他的長寧。他只是今天受了刺激,又喝了酒,心裏實在難受,于是莽莽撞撞地打了電話,心想着,能聽聽她的聲音也好。
“裴醒,你不用胡思亂想。我沒有怨你,我說了,我沒有立場。”
撒謊。人總是嘴硬。
陳長寧舒了一口氣,靠在吊椅靠背上。“那時候太小了,可能會心裏有芥蒂,但你也是被逼無奈不是嗎?我知道,所以你不用跟我道歉。”
——比起對不起,她其實更想聽聽他說他這些年怎麽樣,有沒有給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捐骨髓,有沒有被那位裴夫人虐待。
可是她心裏有莫名的距離感,又覺得她好像更沒立場去主動問他的近況。
怎麽好像長大以後,連相互坦誠都做不到了。
電話那頭的裴醒深吸了一口氣,帶了兩分痛意:“那你有想我嗎?這麽多年沒見,我想約你出來吃飯,怎麽都不行了?”
很委屈。
陳長寧這時候忽然聽出他語氣的不對勁兒,裴醒慣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不是那種愛把這些稍顯肉麻的話挂在嘴上的人。
“你喝酒了?”她剛問出口,幾乎就已經确定了。
“你現在在哪兒?”
“是我先問你的,長寧,你說,你有想我嗎?”
聽着裴醒固執的語氣,陳長寧幾乎隔着電話都能想到裴醒那副醉醺醺的模樣。她還從沒見過他喝酒後的樣子呢。
陳長寧知道他想聽什麽,她偏不說。久久的沉默過後,裴醒最終率先妥協:“好了,我不逼你。”
“但你別挂電話好嗎?我想跟你說說話。”
陳長寧擡眸瞥了一眼電腦上完成一半的思修小論文,把手機拿下來,按了免提,放在桌子的一邊。
“好,你說吧。”
話音落下,陳長寧繼續做自己的事,泡茶,寫論文。
電話那頭只沉寂了十幾秒,大概裴醒在斟酌從哪裏開口,陳長寧這邊電腦上已經敲出了一行字了,那邊才又重新傳來裴醒的聲音:
“……裴家的那個兒子,叫裴紀。我做過檢查,配型成功了。我回裴家沒多久,他們卻又找到了基因配型度更高的人,醫生說由那個人給裴紀做骨髓移植更好,裴家就用不上我了……”
陳長寧的指尖一滞。
她聽見裴醒苦笑一聲,呼吸忽然沉重下來:“……我想回平城,我那個所謂的後媽,說什麽已經回了裴家再離開會被人戳脊梁骨,不讓我走。誰不知道她心裏打什麽算盤?捐獻骨髓的那個人因為術後身體變得很不好,拒絕和裴家繼續聯系,說不會給裴紀捐獻第二次;醫生又說裴紀可能會複發,那個女人當然就舍不得放我走,我離開了,保不齊下次她兒子就一命嗚呼……”
陳長寧忽然想起,當初裴醒離開不久,往陳家打過去的那通電話。也是自那次以後,他才徹底杳無音訊。
“……我給你打電話,裴許發現了,他砸了電話,又怕我逃跑,說要送我去國外……”
裴醒靠在牆上,想起當初的一切,眼神空洞。
——裴許一臉驚慌地摔了他的電話,又給了他一巴掌,可能是怕他跑了,他的小兒子就沒有保命的骨髓,猙獰地恨不得打斷裴醒的腿。
——“……你是不是在給陳松世打電話,你以為陳家就能幫的了你?那是你親弟弟,你給他移植點兒骨髓又怎麽了?!”
——“你才十幾歲,你未來的路還長着。你在裴家,誰都不會虧待你,你總想着陳家做什麽?你總想着你那些寒酸的過往做什麽?你是我裴許的種,不是他陳家的!”
陳長寧心裏開始一抽一抽的疼,她寫不下去了,擡手捂住雙眼。
“他們讨厭我,又不能放過我。後來裴家把我送到國外,派人盯着,整整四年,我沒有回來過一次。”
他孤身一人,語言不通又被人監視,那邊的法律為有錢人開脫,他求助無門。他不是沒想過憑一己之力逃跑,但裴家根本沒把他當兒子,逃跑過幾次,每次都被打到進醫院。
陳長寧吸了吸鼻子,好像有點兒濕潤的液體從指縫裏流出來。
裴醒以為經過這些年,他早就已經對那些記憶麻木了,可現在重新提起一次,還是那麽痛苦。
“……監視我的人是裴許的生活助理,像個老管家一樣,也照顧我管着我的學業。他得了裴許的吩咐,勸我順服。”
——“……你還年輕,遇到的人太少了,所以才總念着舊人。以後你見的人多了,就會明白,舊人不值一提。日子一長,自然就忘了。”年過半百的男人這樣安慰他,說的一板一眼。
可後來他待在國外,又遇到了那麽多的人,夜深人靜輾轉難眠的時候,他還是會想他的長寧。
“後來整整五年,我又見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我卻沒能像他們說的那樣忘記舊人……”
說到最後,裴醒的腔調裏,好像帶了一絲顫音:
“長寧,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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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一輩子,從生下來開始,絕大多數都是不缺疼愛的。父母、家人、朋友以及戀人,每個角色都會以自己的方式來愛他。
裴醒算是個例外。
他曾經和宋梁說過這麽一句話:“我只有長寧,我只要長寧。”
法律意義上來說,她是和他沒有任何牽絆關系的一個人。他也沒有半個字作假,他只有她,他只要她。
這是一種怎樣的、類似于執念的感情?
好比當初裴醒在陳家,裴許和他帶去的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磨破了嘴皮也沒能帶走裴醒,只是後來輕飄飄的一句,“如果你執意不走,陳家和陳長寧都要受連累”這樣的話,就能瞬間擊潰他所有的堅持。
陳長寧就是裴醒唯一的弱點。
他不怕受苦,但他怕長寧受苦。所以他別無選擇,即使知道裴家是龍潭虎穴,他也得先保住陳長寧的安穩。
……
陳長寧站在裴醒家門口,躊躇了大概兩分鐘,才按了密碼。
是她的生日。
這是她第一次來,裴醒在電話裏說了地址,甚至密碼。在市中心,離a大也不過幾分鐘的車程。
——“長寧,我好想你。”
——“你在哪兒?我現在去找你。”
然後就發展成現在這樣了。她也擔心他,怕他獨居還醉酒,自己一個人在家裏出什麽事兒。
“咔噠——”一聲,門鎖開了。陳長寧握住門把手輕輕推開,玄關沒有開燈,有點兒昏暗。她進去以後下意識轉身關門,旋即就聽見身後傳來急促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大概是用跑的,她将将驚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轉頭去看,已經被猛的從後面抱住。
有微微的酒氣,他身上的氣息變得陌生了,但感覺沒錯。
“長寧……你來了……”
裴醒喝的迷醉了,但還有最後點兒殘存的意識,他聲音還和電話一樣,只是身體微微顫抖着,斂氣屏息,死死地抱着她。
陳長寧沒動,任由裴醒擁着。他想她想的狠了,急需要這樣的擁抱來聊以慰藉。
陳長寧想起來沒來的時候,裴醒在電話裏說的話,強忍了一路的情緒又蔓延上來,腦子裏就只有一個念頭:
怎麽能這麽對他呢?他們裴家,主宰這個世界的人,還有這本書的作者,所有的這些人,他們怎麽能這樣對裴醒呢?
她以前是把裴醒捧在手裏養着的,她和他非親非故,都能對他好,那些人憑什麽這麽糟踐他?
裴醒感覺到手上有點兒濕意的時候,才發現陳長寧在掉眼淚的。
他慢慢松開胳膊,扶着她的肩膀轉過她的身體,果然——,哭了,連聲音也沒有,就抿着唇流眼淚。
裴醒一下子就慌了。
他從來就見不得陳長寧掉眼淚。上次她哭,還是他臨走前那晚,就那麽幾滴,害得他記了好幾年,每次一想到她因為他才哭的,他心裏就有抑制不住的鈍痛。
裴醒又手忙腳亂地給陳長寧擦眼淚,小姑娘再也繃不住,像從前他背她回家那樣,抱住裴醒的脖頸哭了聲,把這麽多年所有的遺憾、期盼,都統統發洩出來。
“……裴醒……”她嗚咽着叫他的名字的時候,裴醒就心想,值了,之前那麽多的煎熬,全都值了。
他低下頭去,親了親她的眼睛,也親掉了她的眼淚。
“……別哭……日後半輩子,我都陪着你,哪兒也不去了。”
——我只有長寧,我只要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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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開學三天後,a大舉行了開學典禮,由大一優秀新生代表及研一優秀新生代表發言致辭。
陳長寧大三,課排的松散,大部分時間都是空閑的。她午休醒來,才下午兩點半。習慣性打開靜音了的手機,除了軟件推送消息,還有兩個電話和幾條消息。
一個電話來自段嶼,剩下地都是裴醒。
“晚上七點半行知大會堂,要不要來看看我?” ——裴醒
陳長寧笑了笑,給他回了個“好”。
那晚她和裴醒算是敞開心扉地談了很久吧,于她來說壓在心底的很多坎兒才算是徹底煙消雲散,之前裴醒剛回來的時候那點兒別扭也幾乎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而複得的慶幸。
他們對彼此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人,是不能輕易放棄的人,于是水到渠成的和解。
陳長寧拔了手機的數據線,随口問室友:“晚上的迎新典禮,要不要去看看……”
先前那個叫陳長寧起床去上選修課的,叫舒雅的女孩兒,長得就很文靜乖巧,在學生會也擔任着幹事的職位,聞言立刻應和陳長寧:“我我我!青志部晚上要派人去組織典禮,副部叫我過去幫忙,我正愁沒人陪我呢,小寧你就開口了。正好咱倆一起,給你物色幾個俊俏的小學弟……”
陳長寧會心一笑,“物色小學弟是假,拉我做免費苦力才是真吧?”
這話一出,宿舍裏另外兩個女孩兒立刻點頭稱是,表示自己也都不是第一次被舒雅坑了。
舒雅噘着嘴走到陳長寧身邊兒,又搖晃她胳膊沖她撒嬌:“去嘛去嘛,聽說今晚發言的新生代表有幾個長得特別帥的,你幫我的忙,說不定還能和人家接觸接觸呢……”
陳長寧擺手:“得得得,別沖我撒嬌,我去,我幫你的忙還不成嘛……”
舒雅一聽,笑得那叫一個燦爛,得寸進尺:“那現在就去吧,收拾收拾,我們那個副部,已經打電話讓我過去按專業分座位了。”
“……”
陳長寧臉上的笑一下耷拉下來,其他兩個室友又開始幸災樂禍地捂着嘴偷笑了:“小寧也就你脾氣好,才每次都被舒雅奴役……”
陳長寧卻不這樣想,她一想到馬上又能見到裴醒,心裏那點兒受累的不樂意都消失了。
只是臨出宿舍以前,陳長寧一邊收拾自己,一邊給段嶼去了個電話。忙音幾秒,那邊接通很快,也不知他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開口第一句就問:
“小寧,是裴醒回來了嗎?”
說起來段嶼,以前那麽跋扈的男孩兒,現在長大了也慢慢穩重起來。用陶姜的話說,挺勵志的,自己把自己中途破碎的人生重新撿起拼湊好,如今終于一切都好了起來。
這五年陶姜他們三個像鐵三角似的,雖然不是經常在一塊兒,但也都因為年少時的情誼互相牽挂着,見面了不溫不火,提起來也就算是老友罷了。
“消息挺靈通啊你。對——,他的确回國了,前兩天新生報到碰見了,在我們學校讀研究生。不過,你是怎麽知道的?”
她恍惚記得,她好像沒把裴醒回來這事兒大肆宣揚啊,段嶼天高皇帝遠的,怎麽知道的這麽快?
“陶姜告訴我的。”那邊的男聲随口回了一句,帶了點兒恍神兒的心不在焉兒。
“我就知道,陶姜最管不住她那張嘴……”陳長寧說着,忽然反應過來段嶼語氣有點兒不對勁兒。想着他是不是正忙或者有心思弄別的,她這電話可能打得不是時候,趕緊三言兩語結束了這個話題,段嶼也沒重要的事,這就挂斷電話了。
陳長寧正好整理好自己,拎了包挎在身上,和舒雅一起往行知樓去。
會場這會兒還沒幾個人,打掃的阿姨,還有青志部的幹事等零星幾個,分布在會場各處,正查看設備什麽的。
舒雅給陳長寧領到舞臺旁邊的後勤處,搬了辦公椅給她坐。“小寧你試音吧,桌上有背景音樂曲目名單和标準時間順序,你看一下過一遍,沒問題就可以了。等會兒會有禮儀部的主持過來,你們可以商量一下……”
正說着,舒雅身後又有人拍她的肩膀:“舒雅姐,你看這兒該怎麽弄啊……”
舒雅下意識轉過身去,沒說兩句又想起陳長寧來,一臉歉意地轉過來:“不好意思啊小寧……一到這種時候就特別忙……”
陳長寧表示理解,擺擺手示意她去忙就行:“這點兒小事交給我完全沒問題,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舒雅一臉感激:“好,回頭請你吃飯,我過去了啊,那邊兒有幾個我們部的學妹,平時就挺粗心,我怕不盯着她們又出錯……”
等陳長寧點頭應了,舒雅立刻就去了那邊。
陳長寧左看右看,那個禮儀部的主持還沒來,她自顧自坐下調試音響起來,才試了沒一會兒,舞臺上的燈忽然全亮起來,所有人都紛紛往臺上看去——
耀眼的燈光下,自那暗紅色的天鵝絨幕布後,走出來一個男生,不,不是男生,已經可以稱的上是一個沒有任何稚氣的男人了。穿着修身得體的西裝,長身玉立地,拿着兩張稿子站到臺子中央。
不消一分鐘,另有一個長相精致、穿華麗黑色禮服裙的女孩兒拿着手卡走上去,和裴醒并肩而立,這一幕,簡直稱得上“天造地設”這四個字。
陳長寧和這會場內其他大多數人一樣,眼都不眨地盯着他們看。大概是在彩排,所以沒有拿話筒,也聽不清具體說了什麽,就見兩人的嘴開開合合,只是裴醒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禮貌疏離地保持着和女主持的距離。
“……喏,藝術學院舞蹈系的周凝,多少男生心目中的高嶺之花。不知道今天中了什麽邪,竟然主動接下這苦差事。”舒雅不知什麽時候過來了,站到陳長寧身邊兒,視線也和陳長寧一樣,落在裴醒兩人身上,語氣頗有些戲谑。
陳長寧來了興趣,轉頭看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舒雅當然也懂,八卦本來就是女生的天性。
“上次忘了什麽大會來着,比這開學典禮排場大多了,都請不來這位,聽說組織部的人派去的小學弟還被罵了一頓,這姑娘可不是什麽善茬哦……”
陳長寧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嗯,挺漂亮的,高傲點兒也在所難免。”
舒雅點點頭,表示同意:“也是,畢竟人家有那個資本。”說着,從身邊兒的箱子裏拿了一瓶水遞給陳長寧:“坐下歇會兒吧,她倆這彩排還得好一會兒呢。那個帥的人神共憤的,聽說是這一屆研究生優秀代表,國外留學回來的,學校安排的、光他的致辭和表彰就占了整場典禮的五分之一。”
舒雅輕輕地“啧”了一聲,“怎麽人家就這麽命好呢,得了老天爺這麽大的眷顧,家世長相學識全都有了,人中龍鳳。”
陳長寧沒打算說什麽她認得他的話,聞言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坐下喝起了自己的水,只是時不時地看向舞臺。
裴醒是偶然一次發現陳長寧在舞臺側面的角落的。在此之前他在念詞之餘,已經借機環顧整個會場多次,好像在找什麽人似的。
周凝早就發現了身邊人的心神不寧,某個瞬間卻發現他又忽然不再四處亂看,情緒也穩定下來。她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只有兩個長相打扮都一般的女孩兒,其中一個她也認識,同為學生會的成員,不過不同部罷了。
她沒放在心上,不過是毫無競争壓力的路人甲,連做她情敵都不配。
裴醒的目光卻逐漸炙熱起來,越到最後,連陳長寧都被他看的渾身冒虛汗,周凝也有些疑惑地随之看過去好幾次。
陳長寧從沒見過這樣的裴醒。
這樣沉穩世故,帶着成熟男人獨特魅力的裴醒。但他又慢慢和她記憶裏那個清潤如玉的少年重疊在一起,左看右看,完美地讓人挑不出一絲瑕疵。
真好看。陳長寧腦子裏就只有這三個字,她承認自己見色起意,因為她手心兒已經莫名出了汗,心也撲通撲通跳的飛快。
她雙眼發直,又忽然想起少時和裴醒同住一個屋檐下,他極細致的照顧她,給她梳頭發、載她去上學,甚至背她回家。好像那些年,關于皂角味兒的白襯衫的記憶,猛的鮮活起來,重新活躍在陳長寧的腦子裏。
那個時候,他好像也是極喜歡她的,鼓了勇氣向她告白。少年人的感情,真誠又濃烈,從不考慮什麽長相性格,只管自己心之所向,目之所及。
以前竟然從來不覺得,擁有這樣一個男孩子的真心,是這麽一件概率低又讓人驕傲欣喜的事情。
他們有過擁抱,好像在夢裏也有過親吻,他曾一字一句地:“我喜歡你,你喜歡過我嗎?”
陳長寧瞥眼看見會場牆上貼的名家箴言:心如止水鑒常明,見盡人間萬物情。
她心裏想着:才不是呢,什麽都見過、也想明白以後,就再也不可能心如止水了。
裴醒站在臺上,大多數時候眸子是平靜的,只有和陳長寧視線相交時,才會忽的亮起來,隔得那麽遠,陳長寧都能感覺到變得柔軟的眼神。
“我賭五毛錢,他大概率還喜歡着我。”陳長寧心裏生出點兒莫名的雀躍,不由得這樣猜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 前天入秋,沒有奶茶給你們,所以周四破例加更一次哦,八千六百多字。
同時也慶祝俺得獎學金,太開心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