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盛夏難耐的暴曬過後, 就會有暴雨。
“一場大雨一場寒啊,下過了雨,就沒那麽熱了。”趙岚英這樣說的, 陳長寧深信不疑。
終于在一個午後,這場氣勢滂沱的雷雨, 迎着人們的期盼, 嘩嘩啦啦地砸向了人間。
這天果然溫度驟降, 陳長寧穿着背心短褲,就感覺到絲絲縷縷的涼意包圍了自己。
“……阿嚏——”陳長寧好像有點受涼, 吸溜吸溜鼻涕,裹上了裴醒遞過來的小毛毯。
客廳頭頂的吊扇被關了,慢慢、慢慢地停下,屋裏很昏暗,陳長寧只好把燈打開。
趙岚英因為聽見了陳長寧打噴嚏的那聲,正在準備着給女兒炖雞湯驅寒氣。
裴醒先拿了熱水瓶,給陳長寧倒了一杯, 等它放溫的間隙, 小姑娘貪涼,又跑到陽臺的隔斷玻璃門那兒,滿臉好奇, 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麽好東西。
裴醒也湊過去, 就被陳長寧拉住,興奮地指給他看:
原是陳松世之前買的荷花,葉子雖然不大, 但是覆在石缸上頭,也像幾個小雨傘了。
石缸放在檐下,不至于被暴雨淋打, 但也不可避免會被飄進來的雨打濕,于是陳長寧腦子裏靈光一閃,忽然就想到很早以前讀過的詩。
“……什麽詩?”裴醒也好奇,不自覺就張嘴問了。
陳長寧嘿嘿笑着,雙手扒着玻璃門,臉都快貼上去了:“……忘記是哪裏聽來的,但又好像不是在說雨的,就是剛才我看荷葉上落的雨珠兒,覺得貼切而已。”
她這麽一說,裴醒更好奇了,腦子裏翻遍了,好像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大概是什麽詩。
陳長寧側過臉,略沉吟了一下,字正腔圓地:
“……大珠小珠……落玉盤。”她頓了一頓,“大概是吧,我記不太清了。”
裴醒一愣。
他再轉頭去看那荷葉,還有點點滴滴落在它葉盤上的、四處滑落如珍珠一樣的雨滴,果真。
小姑娘懂的還不少。
大概也就是這時候起,裴醒忽然發現,長寧她雖然不似其他女孩兒那般古靈精怪,多數時候是溫和平靜的,但也自有一番獨屬于長寧她自己的嬌憨靈性。
裴醒能聽到廚房傳來的雞湯沸騰的聲音,“咕嚕咕嚕——”地,帶着和外面天氣截然不同的暖意,沖進了他的思緒。
長寧的碎碎念摻雜着雷雨聲,裴醒側眼看着她,一動一靜,形成了極鮮明的對比。
——“你會永遠陪着我嗎?”裴醒心裏壓了這句話,卻遲遲沒有問出口。人這一輩子變故太多,說任何承諾都好像很無力。
但他不想再被抛棄了,真的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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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後——。
零七年的五月,大街小巷的收音機都在說着,還有多少天臨近高考。陳長寧蒙着被子被她媽從被窩裏揪出來的時候,才猛的想起來,零三年高考改/革,從七月改到六月,她家裴醒,馬上就要考大學了。
八年的時間,足夠一個稚嫩的小女孩兒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也會發生很多很多事情,但陳長寧還是那副不着調的樣兒,都十六歲上高一了,除了貪吃,沒二事兒。
八年,裴醒長到了一米八七,從眉眼精致的崽長成了長身玉立的清隽少年,而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矮。
鏡子裏的小姑娘褪去了嬰兒肥,擁有了個耐看的鵝蛋臉,眉目清秀讨喜,黑發梳個簡單利落的高馬尾,額前少許碎劉海兒。
陳家買了冰箱,玄關門框上用粉筆劃着家裏兩個孩子的身高,一個猛竄,一個停滞在一米六三再也不動。陳長寧和裴醒分了房間,家裏把雜物間騰了出來,也收拾的很幹淨。
年幼時曾經欺負過裴醒的那個叫段嶼的男孩兒沒再遇見過,聽說家裏碰了不幹淨的生意,那個暴發戶爹進去了。于是關于九九年那個夏天,那場慘痛但又轟烈的記憶,慢慢淡出了所有人的腦海。
蔡家面館的面翻了一倍的價格,家裏的吊扇被款式笨重的空調取代,偶爾陳長寧才能聽到幼時那種扇葉軸承摩擦的聲音。
好像所有人事都在快快地長大、發展,由不得任何人去作留戀。
“……昨天周末,你不是騎着你那個自行車溜很久了嘛?今天騎着去上學沒事兒吧?”
趙岚英給女兒夾了口青菜,時不時看向牆上的挂鐘,生怕她遲到。
陳長寧往嘴裏塞着早飯,含糊不清地:“嗯……沒事沒事兒……我可以的……”
——真噎挺。
裴醒眼看長寧的臉色,趕緊把攪涼的豆漿推過去,“喝點兒豆漿,別噎着了。”
陳長寧感激地看了一眼裴醒,端過瓷碗就猛灌一通,喉嚨裏堵着的饅頭咽下去,終于沒那麽噎了。
早些時候,裴醒和陳長寧還都是坐公交,但裴醒這不高三了,早上要去得早一點兒,公交車沒那麽早的,只能買自行車讓裴醒騎着去。兩個孩子平時又跟連體嬰兒似的分不開,陳松世一合計,就買了兩輛,還讓女兒和裴醒一起,正好去早點兒,背個單詞啥的。
但今天是個意外,因為陳松世看錯了時間,趙岚英沒在原本該起床的時間叫醒兩個孩子,于是乎,雙雙起晚。
裴醒不急,吃的安靜,相對來說陳長寧那邊就粗犷的多,好在在座幾個沒人嫌棄她的。
自行車停在樓下小車棚裏,陳長寧和裴醒的車是嶄新的,也極顯眼。只是光是好看還是不夠,陳長寧比裴醒矮了一截,蹬自行車的時候,弱勢就顯出來了,同樣是這麽遠的距離和速度,同樣的踏頻和自行車,裴醒就氣定神閑,陳長寧就“吭哧吭哧”,費勁兒得像個短腿的哈巴狗兒。
裴醒很快發現,長寧要追上他的吃力,他稍稍慢了些,盡量照顧着她的速度。
陳長寧是個粗神經的,沒發現裴醒的細心,不過的确松了一口氣,能相對輕松地跟上他了。
“長寧——”
“啊?怎麽了?”陳長寧聽到裴醒叫她,臉都沒轉過去,有些緊張地盯着眼前的路。
少年側目過去,看了女孩兒好幾眼,骨節分明的手握在車把上,略帶些惶然:“不如明天我帶你吧,等等有空你再練練車技,不然這樣,磕着碰着……”
裴醒沒再說下去,只是盯着陳長寧的反應。陳長寧倒沒想那麽多,而且她騎得的确不好,帶着莫名的生疏和畏怯,有人願意主動載她,她還求之不得。
“好啊!反正再過一兩個月就放暑假了,到時候我好好練練,回頭你考上大學,我就得自己上學了。”
“……”裴醒沒應聲。
這話一說出來,兩個人都後知後覺、有點兒發怔,尤其是裴醒,不知道想了些什麽,眉眼間流露出幾分失落。
話題就這樣終止了。
兩人上的同一所學校,平城一中,是這兒一片最好的高中,陳家真的如當年陳松世所言,出了兩個預備大學生。
陳長寧的名次沒有小學初中那麽拔尖兒了,不過她自有她的“小小金手指”,學東西比其他人輕松的多,所以也算名列前茅。
裴醒進班的時候,班裏已經零星來了幾個同學了,和他一樣穿着平城一中的藍白校服,臉上映着初夏清晨的陽光,正低頭用功呢。
有個帶厚厚眼鏡的女同學,留着乖巧的齊耳短發,身旁的朋友看見裴醒進來,碰了碰她的胳膊,極小聲地:“那不裴醒嘛——,你剛不是還說想看看他昨天作業答案,對一下來着……”
女孩兒一下子紅了臉,躊躇着,試探着,不敢過去。
裴醒在一中是傳說級人物,外表沒得說,就是懷春少女最喜歡的幹淨清潤、眉目疏朗。成績又好,次次考試全校第一。性子冷淡都是次要,女孩子只會覺得這種男孩兒更吸引人。同比班裏其他那些不拾掇自己、對待女生又輕佻的男生,裴醒簡直就是夢中情人一般的存在。
但從來沒聽說誰能和他走的近,很怪,這麽受歡迎的一個男生,竟然沒什麽朋友,也沒有什麽桃色緋聞。
女孩兒心裏也怕,怕自己會像那些前仆後繼的其他人一樣被拒絕,但終究還是心裏的愛慕占了上風,幻想着自己會是特殊的那一個,鼓足了勇氣走過去:“裴醒同學,早上好。”
裴醒剛坐下,在往抽屜裏放書包,聞言眼皮都沒擡一下,禮貌回道:“早。”
那女生心裏一喜,以為有戲,又開口:“……能不能,給我看看你昨天的作業呢?我想對一下答案。”她心想,這麽簡單的要求,應該沒有人會拒絕吧?
裴醒放在書包邊緣的手一滞。
昨晚的作業是幾張複習模拟卷,幾科的老師都說要今天評講的。但是昨晚他寫完以後,長寧去他屋裏送溫奶,給他在卷子上用鉛筆畫了幾朵小花和簡筆小人,他沒舍得擦。可,他的東西,憑什麽給外人看?
裴醒心裏生出些距離感。
他不喜歡別人靠近他,也很讨厭任何形式的麻煩,比如現在她向他借作業,他就要找借口回絕她,這就很麻煩。
——“裴醒去了學校要和同學好好相處哦,就算處不來也要維持表面和氣,不然會惹來不必要的小麻煩。”
他很聽長寧的話,只要是她交代的,他都願意一一記下并照做,但此時此刻,他還是對眼前人皺了皺眉頭:
“我大概記得,上次同學你的排名也很靠前的,昨晚的題不難,你來做,應該是能全部正确的,不用和我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只是個治愈的故事,目測不會太長,大概十幾萬字最多,謝謝大家的支持和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