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陳長寧洗完澡出來, 頭發已經半幹了,趙岚英包得有點兒緊,她費了勁兒, 才把毛巾弄下來,一進屋, 看見裴醒拿着她的梳子在端詳。
小姑娘就笑:“一個梳子, 有什麽好看的, 連個花兒都沒有。”
說着,她從裴醒手裏拿過來, 自己梳了梳濕發。
頭發末梢兒有點兒打結,陳長寧小胳膊小腿兒,夠不着的時候就頗有些吃力。
裴醒注視她好一會兒,還是站起來,走到她身後,接過梳子幫她梳。他動作比較輕,也細致, 推着長寧使她坐在凳子上, 吹着搖頭扇,一下一下地,梳的陳長寧快要舒服地睡着。
這崽, 什麽時候有這麽好的手藝的?
陳長寧來不及想, 因為裴醒的手指穿過她頭皮的時候,實在太溫柔,她覺得頭越來越沉, 一個沒防備,慣性後仰,後腦勺就磕在裴醒身上。
小姑娘一個激靈, 瞬間清醒。
——她隐約記得,裴醒好像不太喜歡別人主動和他有接觸的。
她剛想轉頭,看看他的表情,面前卻伸過來一雙白皙的手,分別擱在她太陽穴上,擺正了她的臉。“別亂動,等會兒不小心扯到了頭發,疼的還是你。”
陳長寧眼睫撲閃着,微微怔了一瞬。
這麽溫柔的語氣,在裴醒身上是很少見的,他大多時候寡言,書裏也說,他不害人都是好的,當然也從不在意別人的死活。
陳長寧想起來那會兒他抱着她掉眼淚的情境,好像隐隐約約明白,他大概把她當自己人了。不過想想也是,誰的人心還不是肉做的?他現在畢竟也只是個孩子,沒有那麽大的怨氣,還不是誰對他好就跟着誰跑。
陳長寧從屋裏出來的時候,趙岚英正和陳松世一起侍弄那盆小荷花。荷葉不大,花苞也才長了兩個。夫妻倆給挪到了原先養魚的小石缸裏,就擺在陽臺,正正好。
“晚飯要吃什麽啊,小寧——”趙岚英想着依女兒的意思做頓她愛吃的,一是她放暑假了慶祝一下,再來她受了委屈,算是點兒小小的補償。
陳長寧打開電視,癱倒在沙發上,“媽,好熱哦,沒胃口啊。”
樓下傳來些小孩子的耍鬧聲,閑暇的人突然多了起來,不像以前都躲在屋裏。
無所事事,但又很快樂,因為時間過得慢,暑假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放假的這天,每個人都高興的好像中了彩票。
趙岚英拍了拍手上的泥水,四處打量了一下,“裴醒呢?”她順口就問了。
“裴醒在屋裏看書。”陳長寧心裏有點兒訝異,她以前不是很讨厭裴醒,現在怎麽還主動問?
趙岚英從客廳桌上的袋子裏抓出一把豆角,那是她下班以後在菜市場買的菜肉。“裴醒不在,那你來幫幫媽。”
原來要支使人幹活啊。陳長寧點了點頭,從沙發上站起來。
“把豬肉拿過來,泡在水裏去去血腥。”
陳長寧依言照做,又多嘴問了一句,“今晚吃什麽啊?”
趙岚英左手拎着豆角,右手把廚房門口角落裏的酸菜壇子搬出來。“你不是說沒胃口,媽給你做酸菜豆角肉沫面,酸香開胃,你以前可喜歡吃了。”
哇哦,這個面的名字,一聽就很好吃哎。
陳長寧高興了,嘴裏哼着曲兒拿了一個不鏽鋼缽子盛豬肉泡上。趙岚英一邊切菜,一邊又吩咐女兒:“桌子上有幾個我買的水蜜桃,正可口兒,你洗一個嘗嘗去,回頭媽用來做醬,先給你提前嘗鮮兒。”
陳長寧又樂颠颠兒地出去,趙岚英突然發現女兒真的很好哄,每次說起有吃的,就很高興,別的什麽都不計較,就圖一口吃的。
陳長寧洗了兩個,桃子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絨毛毛,要是不洗淨,沾到脖子上、臉上,癢得要死。
一個給了裴醒,對方推脫了幾下,還是被她硬塞了過去。另一個先捧着給爸媽咬一口,然後才自己吭哧吭哧地啃了起來。
吃晚飯的時候,陳長寧得到了一大碗噴香的臊子面,香的她可以忘記一切。難得了了心口一樁大事兒,她心裏高興,嗦面的時候,都是大口大口地,有點兒零星的豆角粘在嘴邊,都沒發現。
裴醒吃的頗安靜,中途還放下筷子,幫陳長寧擦掉了嘴角的菜沫兒。陳松世瞧見了,用胳膊肘碰了碰妻子,極小聲地:“你瞧瞧,連小醒性子這麽冷淡的孩子,都能跟咱們小寧玩兒到一起,這說明咱們小寧多讨人喜歡啊。”
趙岚英這次倒沒說什麽,瞥了一眼兩個孩子,的确如丈夫說的,相處特別融洽。自從那次和女兒在門口發生的争執以後,她現在收斂很多了,造孽積德這種事兒,本來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她可不想為了個不怎麽相關的人造自己和家人的業障。
“行了行了,趕緊吃你的飯吧,話真多。”趙岚英嗔斥了丈夫一句,陳松世這才悻悻地收回了視線。
南豐紡織廠還沒有放暑假,不過周日休息一天。趙岚英忙活了很久,做那個答應過陳長寧的桃子果醬。
陳長寧好奇心大,扒着案臺看了很久。最後趙岚英拿來上次買的糖水罐頭,裏面的糖水和果肉已經被吃光了,只剩一個透明的玻璃瓶,被洗幹淨放在櫃子裏,現在正好用來裝果醬。
陳長寧看着母親扣好瓶口的鐵絲環扣,又插上一小枝嫩葉卡在縫兒裏,陳長寧不懂就問,“媽,插葉子幹什麽?”
趙岚英擡高了身子,把果醬往櫥櫃裏放。“桃子醬經不住放,怕壞。瓶口葉子完全枯黃之前,就要把裏面的果醬吃完。”
陳長寧一聽,瞪圓了眼:哇,這樣啊,學到了。
七月中旬,盛夏了。
知了已經泛濫成災,夏天很熱,搖頭扇吹不到裴醒。陳長寧就把涼席搬到客廳,吹着吊扇睡午覺。
裴醒起初不知怎麽,遲遲不願意躺上,陳長寧倒是不計較什麽男女有別,在她心裏都是小孩子,就硬拽着裴醒,讓他也躺那兒。
客廳的吊扇風力強勁,呼呼地十足涼快,涼席又挨着地板,除了有點硌腰之外,溫度那叫一個舒适。
電視裏放的還/珠格格,兩個孩子看着看着就犯困,頭對着頭就睡着了,一睡能睡一個下午。
裴醒中途醒了一次,回屋去抱了個毛毯,蓋住陳長寧露出來的肚臍眼兒,剩下一半兒蓋在自己身上,又吹着風扇沉沉地睡過去。
趙岚英去打麻将了,陳松世在和棋友坐筒子樓附近的大槐樹下下象棋,誰都沒看着。
下午四五點裴醒頂着額頭的細汗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抱着陳長寧,小姑娘睡得死,身上也熱烘烘地,但還是沒醒。
裴醒想起剛才自己做了噩夢,摸到身邊的什麽軟和的東西,覺得安心,不自覺就抱了。裴醒鼻翼微微翕動了一下,仿佛還能嗅到陳長寧身上那種好聞的溫軟氣味。
裴醒站起來,去洗漱間拿了毛巾,過水以後,再擰掉多餘的水。回到客廳,坐在席子上,仔細地幫長寧擦額頭上的汗。
睡亂了的,被氤濕的碎發也被裴醒輕輕地整到一邊去。
“長寧……”他很輕地喚了一聲,見陳長寧仍是一點兒醒的跡象都沒有,他鼓了鼓勇氣,傾身擁了她一下。
做賊一樣,又生怕驚醒她,趕緊放開。
陳長寧睡得像小豬一樣,醒了又該吃晚飯了。結果等到晚上的時候,倆孩子都睡不着了,瞪着一雙眼睛,一個看床板,一個看天花板。
于是陳長寧又開始碎碎念地和裴醒找話說。
裴醒當然很願意了,但他的往事裏又好像沒什麽值得說的,太負面的東西他不想講,怕影響她心情。只能挑着揀着,提了些半真半假的家長裏短。
倒是陳長寧歡欣鼓舞地,跟裴醒說了很多她的糗事,這些事不是原身的,是她的。不過她刻意隐去了真實的地名和其他人,也逗笑了裴醒好幾次。
說着說着,就困了,說着說着,就沒聲兒了。
裴醒等陳長寧最後那句結尾等了十幾分鐘,等到确定對方已經睡熟了,他也閉上眼睛,聲音裏含了一絲依戀:
“晚安,長寧。”
陳長寧稱這種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叫頹廢。
“不過頹廢起來真快樂呀,暑假不就是用來頹廢的嘛……”小姑娘嘚瑟地說着,盤起腿坐到沙發上,裴醒就捧給她一個插了勺子的西瓜。
電視上今天播的是射/雕英雄傳,陳長寧喜歡看。
陳松世中午回家,看女兒癱在沙發上像團爛泥,忍不住開口吐槽:“爸爸看樓上嘉和媽媽,都請了家教啦!等這兩天成績下來,小寧你要是考不好,爸饒不了你。”
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你媽也饒不了你。”他可是知道的,女兒說能考滿分,從妻子手裏要走了一筆不小的錢。
這幾天女兒的作業一個字都沒動,回回他推門進去她的房間,人小醒就在看書,她就在那兒翻漫畫。要不是看在剛放暑假的份兒上,他早想訓她了。
陳長寧渾不在意:“害——,爸您就放心吧,我考試前學的可認真了,指定能考好。”就那小學的東西,她閉着眼填都能全對好嘛。
陳松世面上沒怎麽,也不想開口潑女兒冷水,但心裏還是不信:她以前貪玩兒,成績就沒好過。等着吧,小毛孩子,到最後還得自圓其說。
陳松世甚至都想好等成績下來,家裏雞飛狗跳的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