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給我買的粉紅小豬大軍幫我保管好了嗎?”
病床上的人沒頭沒尾說了一句話, 讓祁衍如遭雷劈,震驚地楞在原地。
身後的聲音還在繼續着。
“聖誕樹你有好好裝飾嗎?”
“我的慘叫雞沒有扔吧?”
“沒有我給你買早飯,早餐你有按時吃嗎?”
“……”
林立疑惑, 聽不懂病床上的人說什麽, 扭頭看向門口, 卻發現本來要走的老板站在原地, 背影僵硬,仔細看他垂在身側的手,竟然有些顫抖。
怎麽回事?俞揚是說了什麽石破天驚的話嗎?還有, 他為什麽平白無故說這些奇怪的話……
林立剛要回首看俞揚, 就見老板猛地轉身,臉上的表情有些恐怖, 帶着咬牙切齒的狠意, 眼底有點紅,仿佛要吃人。
嚯。
林立頭一次見情緒這麽外露的老板, 心裏咯噔一聲, 吓了一跳,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就聽老板突然開口, 眼神都吝啬分他一個,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的人,仿佛只要一眨眼,人就會憑空消失一般。
祁衍手有點發抖, 藏在身後,裝作若無其事道:“你先出去。”
林立知道這是在和自己說話,縱然好奇的不得了,他還是遵守自己的本分, 少說多做,走之前還貼心地幫忙帶上了門。
餘夏不知死活,笑容明朗,就那麽回視着祁衍,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臉上的表情無法用語言表達清楚,那神情帶着美夢成真的不可置信,還透出一點小心翼翼和誠惶誠恐,那種表情餘夏見過一次——他被狗販子抓住逃走後,祁衍飛奔向他時,臉上的表情。
餘夏的鼻子陡然一酸,上揚的唇角也逐漸下落,他試圖揚起笑容,卻笑不出來,開口的時候,才發覺聲音有點發抖,“對不起……沒能守諾,說好了陪你好好過個新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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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餘夏掙紮了起來,“唔!咳咳——”
祁衍氣勢逼人,目光凜冽,一把掐住餘夏的脖子,待他掙紮的時候,用力地制住了他的手,死死地看着他的眼睛,兇狠的模樣有些癫狂,仿佛要把他剝皮拆骨一般,胸膛不住的起伏,聲線卻很平靜,和他手上兇殘的力道嚴格不符,靜的有些滲人,祁衍的聲音很低,“說,你到底是誰?有什麽目的?”
若是旁人,看到煞氣逼人的祁衍可能會不寒而栗,膽戰心驚,生怕對方失控,把自己給掐死了。可餘夏不一樣,他掙紮不脫幹脆就不掙紮了,老老實實地被他壓在床上,揚了揚脖子,讓自己舒服一點,然後趁他不注意,打開腿,鉗住他的腰,腰腹用力,天旋地轉,兩人的位置竟然掉了個換!
這下子換餘夏制住祁衍了。
祁衍也沒想到對方會有這種操作,呆呆的看着他,甚至一時忘記了反抗。
餘夏坐在他的腰腹上,居高臨下看着祁衍,咳了咳,潤了潤嗓子,聲音有些嘶啞,脖子的地方一道紅色的掐痕。
餘夏在祁衍錯愕的神情中垂眸低笑,聲音幹澀喑啞,有些難聽,“我是誰?不太好說。”
祁衍:“……”
餘夏:“這具身體的話叫俞揚,我本名餘夏,別名……祁火火……”
祁衍大腦嗡的一聲,表情空白,所有的聲音忽遠忽近,他盯着上方人的嘴唇,遲緩地接收到信息……
餘夏一字一頓道:“祁衍的祁,祁衍的火火。”
說完,餘夏咧嘴一笑,不羁且猖狂,然後,他低下頭,習慣性的在祁衍肩窩蹭了蹭,一臉滿足。
祁衍被他的話已經震到魂飛天外了,他幻想過無數次火火會歸來的場景。或許某一天,就如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樣,火火飛撲向他,它那時可能已經換了模樣,但如果它回來,祁衍發誓,他一定能認得出來,也絕不會像頭一次見面那樣,冷漠無情。他會把它抱在懷裏,像之後的每一天那樣對它。可再怎麽幻想,也不曾想到,有一天,一個男人對自己說,他就是他養的那條哈士奇。
雖說祁衍不止一次覺得他的狗聰明絕頂,就算那天成妖他也不會驚訝,可那終歸是他的妄想,但現實明晃晃的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是真的?
“荒唐……”祁衍雙眼閃着別人看不懂的神色,喃喃道。
大概太過天方夜譚,如夢幻泡影,祁衍生怕一戳就破,不敢相信。
餘夏卻眯着眼睛擡起了頭,什麽意思?
他第一次沒認出來他也就算了。
第二次沒認出來,餘夏也大度的不計較了。
但是!
現在他铿锵有力告訴祁衍他就是祁火火,他居然還敢不信?
餘夏生氣了,不樂意了,開始翻起了舊賬!
餘夏兇神惡煞:“當初你被虎頭那條黑狗攻擊的時候,是誰,以孱弱的身軀擋在你的面前!英雄救美!絲毫不記得在此之前你曾經扔過他一次!踢過他一次!”
祁衍:“……”
餘夏聲嘶力竭:“你發燒的時候,又是誰,勤勤懇懇不眠不休照顧了你一整夜!”
“又是誰!哪怕沒有雙手,也四爪并用給你拖地板!”
“誰巴巴地給你過生日,被你五花大綁在椅子上也不舍得生你的氣,還忍氣吞聲的給你天天買早飯!”
“……”
“……”
随着餘夏說出的那些他們相處過的細節,祁衍的身軀逐漸顫抖了起來,眼睛也逐漸亮了起來。
餘夏的聲音低了下去,輕輕環住了他,“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麽久,我很努力地在回來了……”說完有點委屈,“我一回來之後就回家找你,可是聽鄰居說,你已經搬走很久了……”
祁衍眼珠動了動,側頭看着脖頸處的餘夏的後腦勺,怔然,他的火火……真的回來了?
兩人誰也沒覺得此刻有什麽不對勁,直到門被打開,俞連中和俞洲的身影出現在病床,看到床上兩人的姿勢,俞連中立馬倒抽了一口冷氣,渾身直哆嗦,大吼道:“你們在幹什麽?!”
俞洲看着那不堪入目的兩人,一時間不知道是喊兩人分開,還是捂住自己的眼睛非禮勿視的好。
接到電話,說自己的弟弟俞揚被人打進了醫院,俞洲眼前就一陣發黑。
他就知道,知道那個不學無術的弟弟是個闖禍精,早知道就不該放他出去!
公司的事情攪的他頭昏腦漲,還要分出精力去給到處惹事的弟弟擦屁股,俞洲恨不得拿條鏈子把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東西給拴在屋子裏不再讓他去禍亂人間!
一把揪住弟弟的衣領,俞洲把他薅了下去,等看到他身下的人是誰時,俞洲立馬變成了結巴,“祁……祁祁祁……祁總?!”
俞連中還怒氣沖沖的破口大罵,無外乎說自己兒子敗壞門風,丢人現眼,等看出躺在他兒子身下的人居然是個男人又痛斥兒子長這麽大什麽都沒學會,富二代中的那些臭毛病竟然學了個十成十,不學無術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學會玩兒男人,老子打死你這個不孝子!然而巴掌還沒打到兒子身上,俞連中看到底下的人直起身,慢條斯理地整理衣服,對上那雙眼,老頭兒罵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打了一個嗝兒——吓得。
他他他……他媽的誰來告訴他,他看到的都是假的,他口中被玩兒的男人,居然是fire的老總……
林立進來後,就看到這麽詭異的一面。一向是老板手底下最得力的屬下的林立表示,他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就只接了一個工作電話而已……
為什麽俞家父子倆表情像吃了屎一樣的複雜……
自家的老板又恢複了那副死樣子,林立垂眸片刻,暗中琢磨現下是個什麽情況,再擡起頭時,又一臉笑面虎的模樣,熱情的迎上了俞家父子。
俞家一老一少聽到幺兒又進了醫院就火急火燎的趕來了,哪裏來得及了解什麽前因後果,此時經過林立的解釋,才搞清楚狀況,但是臉色還是像吞了蒼蠅一般難看,又不好發作。
救人是好事,但剛才他兒子為什麽騎在別人身上……
這是俞連中想的。因為怎麽看,怎麽都像是兒子在占別人便宜,此時又不是談這個問題的好時機,他只好把話吞了下去,面對林立的笑臉也賠着笑,是啊是啊,唉,應該的應該的,見義勇為……
這就是弟弟說的讓fire老板主動找他們的好辦法?挾恩圖報?這麽說小揚為了公司可真能豁得出去啊,不過真的不是适得其反嗎?
這是俞洲心裏想的,他臉上端着得體的笑容,機械地點頭,哪裏哪裏,唉,別這樣說,我弟弟他從小就熱心腸……
場面再度陷入尴尬。
俞連中一抹老臉,對方神色仍舊自如,一點兒也看不出臉部抽搐的跡象,他卻已經撐不住了,都是些什麽事呀!拎着兒子回家去!
祁衍眼神一閃,往前走了一步,在他們詫異的眼神中的止步,鎮定的颔首,然後讓到一邊。外人看不出他的神色有什麽變化,只有他自己知道,身後緊握的拳頭已經爆出青筋。
餘夏身有束縛,只好不情不願跟着俞家父子離開,其實他更想留下來,但也知道今天祁衍受到的沖擊很大,需要時間緩緩,不好逼迫太過,餘夏按捺住自己,給了對方時間。
走之前還有幽怨的小眼神望着他,那一眼讓祁衍渾身一顫,太像了!
大概認定了這人就是自己的祁火火,對方的一舉一動,祁衍都忍不住和之前的火火相比,然而不管是神态還是感覺,簡直和它一模一樣,讓他不得不相信,這不是他的幻覺!
他強忍着心中升騰的瘋狂的念頭,忍着要一把搶過那與自己擦肩而過還比劃電話聯系的某個人,閉了閉眼。
等人走了之後,病房裏空了下來,看着表情冷凝,目光森然的老板,林立猶豫着要怎麽開口,“老板……”
“林立。”祁衍突然說:“我要俞揚的全部資料,中午之前交給我。”
林立凜然,“是。”
林立工作能力超強,很快,俞揚的資料就被呈到祁衍的桌前,他翻開文件,上面記錄着俞揚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出國,回國,車禍,出院,直到在資料上看到一個熟悉的小區名字,手指仿佛被燙到一樣,猛地一顫。
這是……
調出了許久不曾打開的監控,他的眼睛有些發直。火火剛離開的那幾年,祁衍一直無法接受,總覺得它只是頑皮跑出去玩了,很快就能回來,每天晚上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神經質的翻着門口的監控錄像,希望有一天它的身影能出現在畫面上,雖然自己親手埋了它的屍體,祁衍也這麽抱有着奢望,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後來,他就再也沒有打開過,自欺欺人,不想親手把這份無望的希望破壞掉。
此刻,祁衍坐在電腦面前,感覺自己呼吸有點艱難,直直的看着屏幕,心說,我是想要求證什麽?
如果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他擡起眼皮,目光兇狠,像一頭殘獰的猛獸,氣勢逼人,所有妄圖打着火火名義接近自己的人都罪該萬死!
可心裏有個聲音在悄悄告訴自己,那是真的!除了當事人,又有誰能知道你們相處的細節呢?
祁衍從未在別人面前說過它,說過它對自己有多好,怎麽好。他和別的人不一樣,別人有了寶貝,捂着不讓全世界的人知道,又暗戳戳的隐秘炫耀,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祁衍像個藏糧食的松鼠,把自己的寶貝捂的嚴嚴實實,寶貝的好處只有自己知道,那是獨屬于自己的寶藏。
畫面中,他前後兩輩子加起來住了有三十多年的家門口,一個人豎在那裏,他沒有注意到後來入鏡的一大一小,目光緊緊跟着那人,看着他熟稔地跑到藏鑰匙的地方,看着他打開房門。畫面切到室內,那人閑庭信步在屋內轉,自然地仿佛在這裏生活過很久。他撫摸過牆角光禿禿的聖誕樹,從角落裏扒拉出模樣可笑的慘叫雞,頗為懷念的把玩了一會兒。
祁衍曾經嫌這個聲音太吵,總是偷偷摸摸把它藏起來不讓某條狗發現,可最後無一例外被翻了出來……
然後那人目标明确地打開卧室……
後面的祁衍再也看不下去了,一直挺直的背脊有點彎曲,手臂支在書桌上,右手覆蓋住眼睛,喉嚨滑動。
他的寶貝……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