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祝圓忿忿揭開帶字的宣紙, 裏頭果然還裹着幾張銀票。
一數, 果真是二百五十兩。
多一個子兒都沒有。
摳門!太摳門了!不說別的, 光一個攤丁入畝, 這二百五就說不過去了!
還仿佛在罵她!要不是知道這年頭還沒有二百五的概念, 她真的要罵娘了!
祝圓将銀票、紙條收起, 團起剩下的油紙紙張,在車架拐進無人處時, 掀起簾子扔了出去。
到家後,照例先進正院跟張靜姝打聲招呼,再跟正在學算賬的祝盈說幾句話, 撩一撩滿地亂跑的小庭方, 祝圓才慢悠悠晃回自己屋。
進了門,她東摸摸西摸摸,時不時往桌上書冊紙張瞄一眼。
突然她眼睛一亮, 轉頭就朝夏至撒嬌:“夏至姐姐, 我有點餓了~”
夏至剛将鋪子裏帶回來的實驗冊子擺好,聞言詫異:“還得好一會才吃晚飯呢。”想了想, 她問道, “奴婢先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合用的點心, 您先用些填一填?”
“好~~”
目送夏至出了門,祝圓立馬竄到書桌前, 磨墨鋪紙, 朝對面剛剛出現的狗蛋打招呼——哦不是打招呼, 是開罵!
【你丫的臭狗蛋!】
對面剛寫了倆字的謝峥:……
他暗嘆了口氣, 提筆問道:【我又有何處得罪你了?】再沒別的字比這個“又”字,更能體現他這段時日遭遇的精神荼毒了。
祝圓哪管他如何無奈,繼續罵道:【王八蛋,你從我這裏拿了多少想法和方子?區區二百五十兩就想打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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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峥挑眉:【收到銀票了】也不需要問她如何認得,他的字,祝家這位丫頭還是認得的。
祝圓氣憤不已:【小氣鬼,別想顧左右而言他!】她的攤丁入畝、她的水泥方子、她的印刷術……咋地,就值個二百五十兩嗎?
她的玉蘭妝跟得福食棧這半年都賺回來了,狗蛋這臭不要臉的!
謝峥無奈:【你仔細看看我寫了什麽】
【就那麽一句話,還用得着怎麽看?】
【承嘉九年利,二百五,是也不是?】
祝圓忿忿:【對,你看,你就寫了那麽——】
謝峥索性打斷她:【這是承嘉九年的一成利】
祝圓眨眨眼。
謝峥難得耐心地解釋:【現在只有水泥推出去,正在回利的也只有水泥,印刷術還需要過段時間看看情況,攤丁入畝也需要緩緩。我現在手頭不太松快,暫且給你分一些。】省得天天來找他叨叨。
他手裏沒啥錢?祝圓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早說嘛,誰知道你沒錢……】
謝峥沒好氣:【你都念叨了大半年了】
祝圓心虛:【誰讓你不說】完了理直氣壯,【我天天念叨,也沒見你給我說一聲,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誰知道你想啥?你要早說了,也不用為了這百八十兩的讓人特地跑這一趟了。】
謝峥額角跳了跳。怎麽到了她嘴裏,還成了他的不是了?若不是她天天念叨,他何至于冒着風險讓人去送銀票?!
【你若是不想要,我讓人去取回來】祝家丫頭那邊茲事體大,振虎短期內都得待在蕪縣待命,拿回來也方便。
【诶你這人怎麽這樣?】祝圓立馬抗議,【這是我應得的好嘛!給出去的錢潑出去的水,哪裏能要回去的?】
謝峥滿心無力。世上果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丫頭占了倆,可不是難纏。
許是有些心虛,祝圓沒等他說話,很快便轉移話題:【話說,你不是經營了幾十年嗎?都兒孫滿堂了,怎麽還沒錢?】
謝峥随口搪塞了句:【不善經營】
祝圓不信,繼續套話:【那你好意思生一窩子孫?養孩子不花錢的嗎?還是你只管生不管教?】
謝峥嘴角抽了抽。誰家子孫是用“一窩”來形容的?
索性直接當沒看見。
祝圓等了半天沒等到回答,悻悻然道:【你這人真是……】難搞!她接着吐槽,【還有,你既然沒幾個錢,怎麽還天天練字?就你這手字,都不知道浪費了多少筆墨呢!都練成這樣了還練什麽?】
是說他的字不錯的意思嗎?謝峥感慨:【難得得你一句贊賞】然後補充,【日常練習書法,只是為了平心靜氣】
祝圓吐了吐舌頭:【誰讓你這人平時總是傲世輕物的樣子,我看不慣肯定要怼兩句啦~~】筆鋒一轉,開始打探,【你究竟有多少子孫?難道就沒有一個能掌家善經營的嗎?】
【嗯,過些時日便好了】謝峥不欲多言。
【你是說活字印刷嗎?你拿去折騰什麽了?打算怎麽掙錢?】
謝峥謊稱道:【我手上錢不多,找了些權貴合作,他們怎麽用,暫且還不知道】
祝圓翻了個白眼:【你這人是不是當官當多了?】
【?】
【這官腔打的那叫一個爐火純青,每一句話都拐彎抹角,好像啥都說了,實質啥也沒說。】
謝峥:……
【你這樣真的能帶好下面人嗎?】祝圓毫不客氣地質疑他,【在你手下幹活,天天都得花心思揣摩你的話,還有精力幹正事嗎】
謝峥怔住。他下意識擡頭看了眼守在邊上的安福。
垂眸斂眉安靜站立的安福完全沒發現他的注視。
他清了清嗓子。
安福立馬擡眼,詢問般望過來:“主子?”
謝峥遲疑了下,問道:“我平日下令,是否很難明白?”
安福愣了愣,急忙擺手:“怎麽會?主子說話自有主子的道理,是奴才愚笨——”
“行了。”看來還真被小丫頭說中了。
安福一個激靈,噗通一聲跪下來。
謝峥回神,無奈擺手:“起來,我并無責怪之意。”
安福松了口氣,忙爬起來,小心翼翼問道:“主子,為何突然問?”
“無事。”
安福還想再說,謝峥已低頭繼續書寫,他只得按下心中疑慮不提。
另一頭。
拿到狗蛋千裏迢迢送來的分成,祝圓心裏別提有多美。
多了筆私房錢不說,也算是再次對狗蛋更了解了幾分——唔,這家夥約莫就是個不邀功的悶騷,只幹不說。
被她叨叨了幾個月也半句口風也不漏,是覺得銀票沒到她手上便不算嗎?
二百多兩,特地從京城送到蕪縣……
祝圓摸了摸銀票,差點就被感動了。
只是差點。
若不是這數字太蛋疼……
話又說回來,約莫是考慮到她暫時不能拿銀票去兌錢,這幾張銀票都是出自大衍最大的錢莊,蕪縣雖然沒有分點,但大一些的城市,比如京城、比如蘆州,都有分店,也都能兌換,将來不管她到了那裏,都能便宜行事。
祝圓滿意不已。沒想到狗蛋這厮偶爾也是能體貼一把。
她筆錢确實不能兌、也不能曝光,否則她都不知道怎麽給爹娘解釋了。
恰好這幾個月張靜姝開始給她玉蘭妝的分成,每個月足有十幾兩,加上月銀,也是筆不小的數目。
如此,她索性去外頭買了個帶鎖的小箱子,專門用來放她的私房錢。
如今收到狗蛋的銀票,放進去倒是簡單,怎麽瞞過夏至這貼身侍女呢?
咳。她假借練習針線活,将銀票縫進布裏,做成一個小荷包,扔進錢箱子裏,這樣,夏至即便知道有東西在裏頭,總不能拆了查看。
不幸的是,荷包收尾的時候被她爹看見了,她只得含淚又做了幾個,給長輩兄妹都送了。
要送人,總不能就光禿禿的布料縫個造型了事吧?總得繡些花啊草啊字什麽的吧?就憑她那拙劣的針線活……那段時間,她連練字時間都大幅減少。
只能逮着狗蛋又是一頓怼。
無辜的謝峥:……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
承嘉十年,九月初一。
承嘉帝宣布徹底廢除丁稅,實行攤丁入畝、地丁合一的新稅政策。
打承嘉帝普查大衍田地之始便有所感的滿朝文武頓時嘩然。他們想到承嘉帝要有大動作,可他們完全沒想到,承嘉帝竟然是直接沖着丁稅去的。
丁稅在大衍這塊土地上沿用了上千年,怎麽突然說廢除就廢除?還是按照田地收稅,難怪前段時間要登記各州府田地……
滿朝上下,家裏根基稍微好一些的,哪個名下不是挂着上千畝田地?這要是按地收稅……好家夥,這是要挖他們這些人家的根兒啊!!
諸位大臣自然不樂意,今兒上書,明天陳條,下了朝還要去堵承嘉帝。
承嘉帝為了這事已經籌劃了半年,豈會輕易被說服。他将旨意扔出來,不過是為了看看衆人态度。等各方表态了,才輪到他安排的人上場……
朝堂上的唇槍舌戰、暗流湧動自不必說,尚未及冠也未有一官半職的謝峥也不得閑。
當然,他并不是跟着摻和這攤丁入畝之事,是他莊子裏的匠人,終于将造紙的流程給簡化了。
是的,只是簡化。
造紙耗費巨大,光是碎料便需要大量人手,成本高昂,如今的他如何能承擔得起。他索性直接收了一批匠人,讓他們專心研究這些個。
折騰了近一年,原材料基本沒法改,匠人們倒是折騰出了一整套的造紙設備——只需要幾名漢子,便能通過操作設備,完成碎紙、煮漿、蕩料等造紙過程。
聽聞這個好消息,謝峥立馬帶着安福等人前往查看。
還未出城,想到造紙後需要運營,他缰繩一拽,索性繞道秦家,把秦和拽了出來。
秦和還不樂意,出了城還在不停抱怨:“我明兒還得出遠門呢,我那水泥都快管不過來了,您怎麽又倒騰出——我去!”
十數名持刀拿棍的大漢從野草掩映的窪地裏飛快竄出,沖着他們奔襲而來。
打頭的謝峥冷笑一聲,狠狠一揮鞭,kua下馬兒嘶鳴一聲,加速朝着漢子們疾沖而去。
那些漢子下意識停頓了下,連手裏大刀都來不及揮出,便被他闖了過去。
“好樣的!”秦和大喝一聲,揚鞭夾馬,飛快跟上。
安福等人不落其後。
眨眼功夫,這群漢子便被抛諸腦後。
秦和回頭張望,同時朝前頭的謝峥大喊:“咋回事?這些人哪裏的——小心!”
謝峥神情一凜,急忙俯身。
破空聲響。
下一瞬,左上臂便傳來劇痛。
他中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