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譚骁剛剛推開客房的門,一擡頭就看到杜寧修窩在被子裏,仰着腦袋,眼睛睜得圓溜溜地瞪着自己。那模樣就像一只五官精致漂亮的小奶貓等了主人好半天,眼巴巴喵喵叫着等主人投喂似的,看得譚骁小心髒砰砰亂跳,被萌得不能自理,趕緊三步并兩步過去,離了一米的距離悄聲說,“你等等啊,我身上涼,先去給你倒碗藥……”
杜寧修在被子裏拱了拱,有點不高興的語氣,“怎麽這麽晚。”
譚骁笑一笑,脫了外衣放到一邊,搓手哈了口氣,“沒找到那種大藥房,只有中醫鋪子,現場熬的,”他說着就把藥袋子提了提,笑道,“這回可是新鮮的板藍根了,估計味道不好聞,我多給你兌點蜂蜜哈。”
杜寧修皺皺眉,看他要走,忽然道,“骁哥,你過來一下。”
譚骁回頭瞅瞅他,聽話地走過去,杜寧修從粽子葉裏艱難地倒騰出來一只手,握住譚骁冰涼的手掌,直接拽進了被子。譚骁哎了一聲,忙說,“我手涼着呢……”
“知道,”杜寧修如法炮制地捉住另一只拉進被窩裏,擱在胸口抱住了,說道,“涼了才要暖一暖麽。”
譚骁順勢坐在他床邊,想伸手摸摸他的腦袋,手卻被抓着,只好矮下身拿額頭蹭蹭他的頭發,笑着說,“可真是長大了,知道心疼哥哥啦?”
杜寧修把那兩只手抓得更緊了,低聲道,“一直都心疼着,你不知道罷了。”
明明稱得上甜蜜的情話,譚骁聽在耳朵裏卻莫名覺得有些不舒服,他沉默了一會兒,側頭親親杜寧修的臉,輕聲問了一句,“這些年……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
杜寧修垂下眼,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譚骁抿着唇,慢慢靠在他胸膛上,複雜道,“都怎麽找我了?”
杜寧修很久都沒說話,久到譚骁以為他不會再說了的時候,男人閉上眼睛,握着他的手收緊了一些,平靜地開口,“你家裏突然沒人了,又那麽亂七八糟的,我聽別人說了你們家的事兒,大概也猜到你們是逃債去了,找也不知道該怎麽找,就每天去你家門口等着。”
譚骁默默咬住牙,呼吸微微急促起來。
“我等了很多天,沒等到你們回來,只等到那個房子被人收走了,住進了別人……武館也拆了,什麽都沒了,我想找你,卻根本連一點方向都沒有……”杜寧修停頓了好一會兒,又繼續緩緩說着,“後來我就想,我要是想找你,我得有錢才行,你給我的那點學費只出不進,我連自己都養不活,怎麽去找你。所以我就租了個小店面,賣點小東西賺錢,沒想到生意做得挺好,一年就把本金翻了一翻。我拿賺的那點錢在報紙上登尋人廣告,可根本沒有用,所有認識你的人都不知道你們去哪兒了,其他人還總來找我茬兒,我就……高三沒念了,拿剩下的一筆錢自己來了北京,一邊繼續倒騰買賣,一邊繼續找你。”
“可我根本找不到你,一點線索也沒有,我連你的照片都沒有,連拜托人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那時候我就覺得,認識你的那些年像是做夢一樣,就想真的有過這個人嗎?有過一個人對我那麽好過嗎?真的有個人那麽心疼過我嗎?有時候想着想着就入了魔障,覺得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幻覺,你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我除了知道你叫譚骁,知道你是桐鄉人以外,什麽都不知道,你的樣子只刻在我腦子裏,我沒法拿給別人看,只能每天都想你很多遍,恐怕再久了,連我自己都記不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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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算我把你記得那麽清楚,你卻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後來就想明白了,我一個小老百姓,掙紮在溫飽線上,根本就沒有力量,找你就和大海撈針差不多。所以我得有權勢才行,我得走到這個世界的最頂層才行,說不定哪天你在電視裏看到我了,走到哪裏都能看到我了,你就會自己來找我了。”
“然後我就拼命開始賺錢,什麽髒活兒危險的買賣都去做,我拼了七年,得罪了數不清的人,比在老家挨的揍還要多,然後因為一次投機成功,賺了一大筆,就有了現在的‘寧霄’,”杜寧修的聲音很輕,一個字一個字,幾乎也聽不出情緒,清淺得像是說着別人的故事,“去年我終于把公司帶上市了,終于混到業界第一了,終于能休息一下了……老天折磨了我這麽多年,可能也是不忍心了,終于肯把你還給我了。”
杜寧修因為發着燒,全身的肌膚都微微發燙,譚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自己挨着他的身體竟也灼燒似的滾熱得發疼。他在被窩裏反握住杜寧修的手,喉嚨哽咽了很久,才艱難說出幾個字來,“為什麽……我也沒做什麽,我不過就是照顧了你幾年,不過就是……”
“不過?”杜寧修緩緩吐了口氣,抓着譚骁的手按在胸口的位置,緩慢卻認真地說,“我這裏,從小就被人鑿開一個一個的洞,是你一點一點把它們全部填滿,把它們修補好的,”他睜眼看着他,微微泛紅的濕潤的眼睛,就像是兩顆清澈又脆弱的琉璃,“後來它們終于痊愈了,你就被包裹在了裏面,和血肉纏繞在了一起,就再也出不來了。我曾經有多疼過,這裏就有多想念你,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對我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麽。”
譚骁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只覺得眼前一片空茫,嘴角發苦,才恍然發現滿臉竟都是交錯的淚。杜寧修仍是安靜地看着他,比他沉穩得多,看到他的眼淚也只是擡手擦拭,動作溫柔又細致,哪有半點曾經少年時的冷漠。
譚骁逼自己壓下不停翻湧的熱流,掙開他的手慢慢擁緊了他,好半天才發出聲來,“我能有六七年,對外沒說過自己的名字,隐姓埋名到處跑,你當然找不到我,”他一下下輕拍杜寧修的脊背,試圖緩解氣氛,努力安慰着,“這兩年我才開始說實話,你也這麽有本事了,其實也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找到我了,我們早晚都會相見的。”
杜寧修聽到這兒卻顫了一下,撇開頭,不知所謂地嗯了一聲。譚骁沒注意到,只努力把心中混亂的情緒壓制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吻了吻懷裏的人,輕聲說,“我去把藥熱一下,喝了就睡覺,好不好?”
杜寧修嗯了一聲,譚骁便起身去熱藥,沒有注意到背後那雙視線複雜又壓抑地看了他許久,然後轉開眼,慢慢閉上了。
之後譚骁弄好藥,杜寧修乖乖喝了,喝完倆人就和往常一樣,互相抱着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是譚骁先醒過來,主要是熱醒的。因為怕杜寧修會冷,他把電熱毯開到了最高檔,大半夜自己被熱得不行,迷迷糊糊地就把上衣脫了,光着膀子繼續抱住杜寧修倒頭睡了過去。不過後半夜還是熱,也睡不沉,一大早上就清醒了。
把摟着他睡得死沉的杜寶寶叫起床,某人的起床氣還挺大,哼哼唧唧就是不肯起來,譚骁又是親又是抱又是出賣色相,好半天才把人拱起來,真是哄得頭發都要白掉一大半。哄起床還不夠,還得抓着手牽到浴室,又伺候着洗了澡,全身都拾掇得香噴噴的才總算不耍賴了。
譚骁默念了好幾遍清心咒,好不容易才忍住打他屁股的欲望,嘆着氣說,“快把藥吃了,我們下去吃飯吧。”
杜寧修乖乖把藥喝了,又把昨天解下來的手表重新戴上,對着鏡子擺弄了一會兒才準備出門。
譚骁回頭瞅他一眼,随口說,“表放外衣袖子裏吧,半蓋着顯得更好看點。”
杜寧修擡擡下巴,吐出一個字,“不。”
譚骁納悶兒,也沒管他,杜寧修又整了整袖子上的袖扣,又低頭瞅瞅皮帶,覺得一切完美了才優雅地踏出了門。
譚骁瞪着他做作了好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
哦,名表,鑽石袖扣,Gi的皮帶,呵呵呵,都得露出來呢,必須得露出來,不露出來怎麽顯得我有錢,愚蠢的凡人們,顫抖吧,我一個扣子都能抵得上你半輩子的薪水,哼,就這麽有錢,咋地吧,不服來戰!
譚骁仿佛聽到了他內心的小九九,被自己腦補的畫面逗得哈哈笑,等下了樓立刻湊到杜寧修旁邊,伸手把某個偷偷炫耀的家夥抱起來原地悠了一圈,調笑道,“哎,你真是越長大越嬌氣了,嘚瑟什麽呀?”
杜寧修也不傻,知道他猜出來了,有一丢丢的不好意思,但很快又揚起高傲的下巴,冷着臉非常傲慢地哼了一聲。
譚骁被他萌得心尖顫,狠狠啾了他嘴巴一下,扯着他傲嬌的小臉蛋一頓揉捏,杜寧修擡起眼皮瞅瞅他,又被男人抱着原地悠了一圈兒,終于也繃不住,很不情願似的湊過去回吻他。
譚骁仿佛看到某人背後長出來一條大尾巴,高高興興地在屁股後頭搖啊搖,搖啊搖,依戀地磨蹭自己,讨人歡心的小奶狗似的,惹得他整顆心都要化了。
等譚骁揉巴夠了,開心地把人放下來,準備轉身往餐廳走的時候,忽然全身一凜,從腳底嗖地一下冷氣飙升。
夏丘抱着手臂靠在自己的房門前,一臉的不屑、冷漠、嗤之以鼻,全身上下都寫滿了兩個大字:呵呵。
譚骁吓得猛勁兒咳嗽一聲,慌忙道,“夏、夏導,早上好哈!”
夏丘又是一個呵呵,轉過身甩上門,徑自往餐廳過去,一邊往後擺手一邊說,“好啊,可好了,自己睡床大,特別敞亮……”
然後下一秒他就擺不下去了。
從餐廳裏迎面走出來兩個言笑晏晏的人,一人摟着另一人的腰,然後擡頭朝他們看過來,嘿了一聲,打招呼道,“夏導,早啊。哦,這我老婆,來給我探班的。”
夏丘:“……”
夏丘轉身一拐,往大門走,霍逸還朝着他喊,“夏導不吃飯啊?”
夏丘再次呵呵,咬牙切齒地吼過來一句,“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