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譚骁清晰感覺到杜寧修的腰背狠狠顫了一下,然後在他懷中垂下頭,避開他的眼睛,壓着聲說,“你明天還要拍戲,以後再說吧。”
譚骁暗自咬牙,笑容有些支撐不住,費力道,“沒事,我明天不騎馬,打戲也只有兩場,不耽誤的,”他故意壓低聲音,額頭抵在杜寧修的肩頭,若有若無的呼吸伏在男人緊繃的面龐上,“寧修,你不想要我嗎?”
杜寧修一動不動地站着,臉色逐漸發白,被譚骁擁抱着的腰身更是僵硬得像一塊兒石頭。譚骁靜默着看了他好一會兒,終于是閉了閉眼睛,松手手,朝後退了一步。
杜寧修寂如死水的目光終于顫了一下,擡起頭,默默望着他。
譚骁想問的太多,可不管是他不能上自己還是根本不想上自己,要麽太難堪,要麽太自取其辱,哪一句都問不出口。他深深吸了口氣,又扯出一個笑來,擡手按在他頭頂,輕柔地拍了一下,“好吧,以後再說,睡覺吧。”
杜寧修盯着他的笑容,張了張嘴,像是忍不住想說什麽,可也只是一剎那,又緊緊閉上了,只垂下頭低低“嗯”了一聲。
譚骁心裏發疼,也笑不出來了,收回手掩飾道,“那我去洗個……”
可話沒說完,手指忽然頓了一下,立刻皺起眉來。
“……你發燒了?”譚骁湊近過去,手掌按在他額頭探了探溫度,“怎麽這麽燙……”
他這才想起來杜寧修一白天都不知道幹嘛去了,也沒心思去想別的,心急道,“你不會一整天就這麽穿着到處走吧?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多穿個外套嗎?你看你這燒的……都這麽燙了怎麽不說話呢!”
杜寧修還是不吱聲,垂着頭任他唠叨。譚骁也顧不得別的了,拉住他的手走到床邊,倒騰了一會兒床上的電熱毯,邊動作邊不滿道,“這破地方,連個空調都沒有……這破木板床,睡個覺都睡不安穩……垃圾旅館怎麽開下去的,哪兒哪兒都破,破劇組安排得什麽玩意兒……”
這人顯然忘了昨天晚上勸解自己的話,杜寧修沉默了一會兒,終于說,“我還沒洗澡,出去走了一天,身上髒。”
譚骁回頭瞪他,把人拉下來按到床上,說道,“髒就髒,誰嫌棄你了?”
杜寧修呆了呆,眨巴兩下眼睛,譚骁看得心裏一軟,低頭親親他的眼角,嘆了口氣,“快鑽進去,這電熱毯熱得挺快的,一會兒你就暖和了。”
杜寧修繃着的臉色忽然松緩下來,反倒還有點發呆的樣子。譚骁彎下腰把他伺候進被窩裏,又把人裹得跟個粽子一樣,一邊塞被角一邊說,“以後注意着點兒,現在轉天了容易感冒,自己心疼自己,別仗着年輕就禍害身子,知道不?”
杜寧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男人皺着眉唠唠叨叨的模樣映進瞳孔裏,像是打磨了一層柔光似的,平白讓人想親吻他。
Advertisement
于是杜寧修往譚骁的方向拱了拱,小聲說,“骁哥,你親親我。”
譚骁一愣,磨叨的嘴巴消停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一生病就撒嬌,還跟小時候似的呢,”他也沒多說,很快就低頭親親他的臉蛋,又親了嘴唇一下,探手溫柔地揉揉男人的黑發,笑着說,“你要是天天這麽乖就好了,平時就臭着個臉,好像我欠你二五八萬似的。”
杜寧修抿了下被他親吻過的唇角,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微笑,看得有些恍惚,喃喃說了句,“我好久沒生病了。”
“嗯?”
“你不在,我不敢生病,”杜寧修靜靜看着他,漂亮的眉眼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你回來了,我舍得生病了。”
譚骁心裏一澀,半晌輕嘆一聲,伸手捏了捏他白淨的臉蛋。
“我去給你買藥,你在這兒乖乖躺着,不要動,”譚骁又把電熱毯調高一個檔,垂着頭說,“你每次感冒都不愛好,現在還不嚴重,吃點藥馬上就能好了……”
“我要喝板藍根,”杜寧修整個人團在被窩裏,眨巴眼睛說,“還要兌蜂蜜的。”
譚骁的手指頓了一下,心裏一時感慨,好半天才側過身,隔着被子抱了抱他,“好好,哥哥下去給你買,你乖乖待着啊。”
杜寧修一雙眼睛眯得更小了,嘴唇在他唇角蹭了一蹭,又滑到他耳邊悄聲說,“好,我等你。”
譚骁又朝他笑笑,看杜寧修乖得像一團棉花,有點忍不住,又伸手刮了他鼻梁一下,才笑着走了。
杜寧修緊盯着他的笑臉,等人走了也舍不得移開眼睛,覺得那個就算過了十年,依舊和曾經一樣寵溺又溫潤的笑容,像是殘留在空氣裏微微發着酵,看得他眼角發澀,險些要流出什麽東西來。
他就像是随着那目光忽然小了十歲,像是又回到最初瘦弱而依賴那個人的模樣。還是那麽喜歡看他為自己焦急的表情,喜歡他寬闊又溫暖的胸膛,喜歡他幹淨的手指,清澈的聲音,喜歡有關他的一切的一切,喜歡到害怕,喜歡到惶恐不安。
為什麽會那麽那麽喜歡這個人,他也不知道,只知道這份心情這輩子都不會再湧現第二次,永遠都只能記挂在那個人身上,為失去他而崩潰,為找回他而欣喜若狂。
他心裏藏匿着的東西遠比他能表現得多得太多,多到怕吓到那個人,只能以他最擅長的方式小心掩蓋着,只肯偶爾表露一點點,貪心地想多看看那個人心疼自己的樣子。
杜寧修悶在被子裏,呆呆發着愣,看着分針一寸寸轉移,智商像是也降低了十個維度似的,悶悶地想着:他怎麽還不回來呢?都半小時了,怎麽還不回來呢?
他抿了下嘴巴,又往被窩裏鑽進去一點,心裏不停地回響:哥哥,你快回來,你快回來啊。
而此刻的譚骁也一樣,滿腦子都是杜寧修被卷在被子裏,卷成了一副小粽子的模樣。他是從小就覺得杜寧修怎麽看怎麽可愛,就算所有人嫌棄他,老在他耳邊唠叨他們家這個肮髒,那個惡心的,可他就是喜歡看着他。看他冷着臉也覺得萌啊,生氣的樣子也好看死啦,被自己舉高高就局促又憤慨地瞪眼睛,那個小氣包一樣的小臉蛋兒,真的是特別特別可愛啊。
他就是喜歡他,不管他任何一個樣子,他都喜歡得要命,就算後來自己一個人想念他也還是那麽喜歡,一分一毫都沒有減少,反倒更加深刻,怎麽扯都扯不下來。
譚骁傻乎乎笑着,一邊回想杜寧修小時候的模樣,又想着這一個來月的相處,嘴角的笑怎麽也收不住,幹脆就放任自己傻笑了一路,一直笑到了藥店門口。
這小破鎮子一共就那麽幾家藥店,而且這最近的一家還是中藥鋪子,沒有快速祛病的西藥。譚骁無奈,只能吩咐店家快點熬藥,百無聊賴等待的時候,他不經意擡頭,看到藥鋪的窗口貼了幾個大字,寫着:“祛濕良藥,祖傳秘方,藥到病除!”
譚骁腦子裏轉了一轉,回頭問道,“老板,這是緩解風濕痛的嗎?”
老板诶了一聲,開始口若懸河地介紹這藥方如何如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令人拍案叫絕,恨不得天天供奉在觀音大士邊兒上。譚骁耐心聽他吹了一波兒,忍着笑說,“那給我也熬一個療程的吧,呃,買這麽多,打個折呗?”
譚骁跟老板讨價還價好一會兒,付了錢,又等了小一個鐘頭,總算拎了兩大袋子打道回府。
那個治風濕痛的藥他是給夏丘熬的,夏導風濕病嚴重他老早就聽說過,這草原濕氣重,估計晚上八成是疼着,不管這藥好不好使,他就想拿過去獻個殷勤,好好哄哄夏大導演。
沒辦法,杜寧修把人惹毛了,譚骁只能陪着笑去擦屁股。他不想任何人誤會杜寧修,更不想有人怨恨他,夏丘是在他眼皮底下被杜寧修得罪了的,他能挽回一點是一點,反正是不能放任不管的。
劇組的人包了整個小旅館,夏導住在一層,譚骁就先過去,把杜寧修的藥放在角落,提着另一大袋子敲了敲夏導的房門。
夏丘沒睡,很快就回應一聲,“誰啊?”
譚骁立刻做小伏低,隔着門都笑出一股子谄媚來,“哎,夏導,是我,譚骁。”
夏丘明顯靜了好一會兒,才刷地拉開門,拉着臉沒好氣道,“大晚上幹什麽啊?”
譚骁趕忙彎下腰去,九十度鞠躬說,“來給您道歉呢。”
夏丘吓了一跳,下意識扶他,可手停在半空又收回來,揚着下巴說,“可別介,我可擔待不起,回頭杜總把總導演給我換了,我怕着呢。”
譚骁立刻又鞠了個躬,嘴裏又連說了好幾聲抱歉,夏丘撐不下去,皺着眉啧道,“行了行了,你給我鞠一百個躬演技也提不上來,省省力氣吧。”
譚骁直起身來,把手裏的袋子遞過去,讪笑道,“那個……我剛去藥鋪給杜總抓藥,順便看到這個方子……說是祖傳秘方緩解風濕痛的,挺管用,這兒濕寒露重的,我聽說您關節有傷,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幫着您些……”
夏丘看到那藥袋子臉色變了一下,卻很快又皺起眉,說道,“幹啥呀,你現在可金貴着呢,讨好我幹嘛?我就一小破導演……”
“別別,您別這麽說,”譚骁慌忙道,“杜總沒那個意思,真的,他就是心直口快,有些話說說而已的,真沒瞧不起您的意思,您別誤會……”
夏丘被他又道歉又鞠躬的,面上漸漸有點繃不住,他這關節從下飛機開始就一直發疼,晚上更是疼得厲害,他自己都尋思忍忍就過,沒想到被人記挂着,還把藥送上門來。說不感動當然是假的,可他心裏別扭着,被杜寧修白天損得下不來臺,要這麽馬上釋懷當然不成,便梗着脖子故意諷刺道,“你也真有意思,人都是金主過來開金口罩着自己的人,你倒好,上趕着給人家當說客呢。”
譚骁繼續賠笑,“杜總就是有點小孩子氣,嘔着氣口不擇言,真沒別的意思,您別往心裏去……”
夏丘冷笑道,“是,他面子金貴,我就罵了他的人兩句,他非得給我怼回來不可,架子大着呢。”
譚骁慌忙擺手說,“不是不是,他今兒那麽說……真不是因為您折了他面子,他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夏丘繼續哼哼,“得了吧,杜總好面子重排場誰不知道?不過我也真沒想到,就說了你兩句他就那麽計較……”
譚骁咳嗽一聲,左右為難一會兒,猶豫道,“那個……那個……這真不是。”
“啊?”
譚骁又咳一聲,不好意思道,“他真不是因為丢面兒了,他就是……咳,心疼我被罵了,就是怕我受委屈了……”
夏丘:“……”
這特麽突然被塞一嘴狗糧是啥個意思?
夏丘都氣笑了,“那敢情兒我還是棒打鴛鴦的西王母呗?”
譚骁慌忙擺手,“不不,西王母哪能和您比呢,您這麽帥,這麽有範兒,明眼人一看就是有品位有才氣的大家,那是帝王之相……”
“得得得,得了你啊,”夏丘趕緊揮手,翻白眼道,“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挺能吹胡。”
譚骁又擠出笑來,誠懇道,“我是真心來替他和您道歉的,您也別計較,以後該怎麽教訓我就怎麽教訓,我今天和您學了不少,也真沒往心裏去的……”
夏丘這回是真板不下去了,上下瞅他一會兒,無語道,“這意思你送一袋子藥,就是讓我以後好好說道說道你?你這是花錢找罵呢?”
譚骁嘿地一笑,撓撓頭說,“對對,您随意罵,該怎麽罵就怎麽罵,放開了罵。我跟杜總說過了,他以後肯定不插手了,真的。”
夏丘想也沒想就冷哼道,“得了吧,你說能好使?”
譚骁抿了下嘴巴,有點害羞,猶豫着小聲說了句,“就……挺好使的。”
“……啊?”
譚骁撓了撓鼻尖,憨憨笑道,“他就是吧……嗯,一般挺聽我話的,挺順着我的。”
夏丘:“……”
特麽的,狗也是有尊嚴的成嗎?
夏丘吊着個死臉,揮揮手讓譚骁這個無意識放冷箭的小賤人趕緊滾蛋,譚骁看他雖然兇巴巴的,神色倒是沒那麽厭煩自己了,于是心裏松了口氣,又感恩戴德地說了一堆好話,才放心走了。
夏丘站在門口,看到他又拿起角落裏的另一袋子藥,想起他剛說的那句“給杜總抓藥”的話,莫名其妙地忽然一陣蛋疼。
正巧這時候隔壁的副導演要出門遛彎兒,一推門看到夏丘站在門口,挺驚訝,随口問了句,“嘿!撈夏,zan這兒幹啥子咧?開花兒呢哇?”
夏丘回頭瞪着他,十分不爽地朝他龇牙,甩給他一個字:“汪!”,然後轉身就把門甩上了。
副導演:“……”
鬧殼兒有病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