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譚骁漸漸發現,和杜寧修相處得越久,自己就越來越離不開他了。這是個很危險也很無奈的信號,可他也就是難受一陣子,慢慢也就想開了。
譚骁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相反他在最該是純真熱烈的年紀裏被生活折磨得遍體鱗傷,苦頭吃得太多,被逼着養成了萬事不要太放心上的處事态度。童飛總說他遇事太隐忍,其實不完全是這樣,他失去過的東西太多,逐漸明白了人生完美之事寥若晨星的道理,有得而有失,手裏真正想抓住的東西才能握得更緊。
落井下石,污蔑诋毀,他少年時期就經歷得徹底,如今更不會在意其他人對自己的看法和态度,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只有杜寧修一個人,只要能接近他,守着他,他就願意承擔為這個“最重要的事”付出的任何代價。
即便是未來的形同陌路,他也甘之若饴。
“臺詞背得怎麽樣了?”杜寧修洗完了澡,一邊擦頭發一邊走過來說,“明天要飛片場了,準備好了嗎?”
譚骁朝他伸手過去,杜寧修俯下身握住他的手,順勢跨上床,倚在他身邊。
“差不多了,不過也就是背下來了,也不知道能發揮成什麽樣兒,”譚骁呼了口氣,手指撥弄着杜寧修的手指頭,緊張道,“第一場戲就是跟霍逸對戲,有點壓力……”
杜寧修伸手摟住他,安慰道,“沒事兒,頭一個星期有我陪着你,咱們慢慢調整狀态,別太擔心。”
譚骁嗯了一聲,側頭靠在他肩頭,靜了好一會兒又叫他,“寧修。”
杜寧修捏捏他的手掌,算是應了。
“我……我會好好努力的。”
杜寧修瞅瞅他,另一只手撥開他額前的劉海兒,無奈道,“別緊張,演不好也沒什……”
“我會演好的,”譚骁的目光描繪着杜寧修燈光下柔和的輪廓,認真道,“我會讓你以我為傲的。”
杜寧修默了一會兒,執起他的手湊到唇邊,親吻他的手背,緩緩說,“你一直都是我的驕傲。”
譚骁笑了笑,看着他微微彎起的眼角,心裏一下就踏實了許多,忍不住伸手按下他的後腦,擡頭吻了上去。
這一個來月除了某些限制級畫面,該摸的該親的都完成了七七八八,可不管譚骁多麽情動,杜寧修總是适可而止,最多用手幫幫他,就沒有更多的親密舉動了。譚骁剛開始還失落,現在倒也習慣了,他就當是杜寧修對他沒有什麽欲望,并沒有多想,兩人吻到身體微微發熱才及時剎住車,互道了晚安便緊挨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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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樓下便有人來接。
這是譚骁第一次接觸到銳安影視的人,是安然派給他的生活助理,一個留着寸頭的男孩子,大名白鹿,人如其名地眨着一雙大眼睛軟萌萌的個性。譚骁對他第一印象不錯,很快就小鹿小鹿地叫上了。
“骁哥,你行李……”
白鹿話沒說完,就被後座上的男人冰冷地打斷了話,“骁哥也是你叫的?”
白鹿吓了一跳,眼睛都吓直了。
其實他就是奉命來接譚骁的,沒想到剛才在酒店門口順帶把杜總也接到了,本來就緊張怕說錯話,這一下被甩來一個冰凍BUFF,吓得他立時禁了聲,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譚骁趕緊扯了扯杜寧修的手,傾過身安慰駕駛座上的小家夥,“你就叫我譚哥吧,杜總開玩笑的,別介意。”
白鹿睜着大眼睛,戰戰兢兢道,“可、可以嗎杜總?”
杜寧修仍是一張修羅臉,冷聲道,“你是他的助理還是我的助理?他讓怎麽叫就怎麽叫,問我幹什麽?”
白鹿都要被吓哭了,譚骁趕緊又安慰兩句,順帶擰了杜寧修的大腿一下,後者皺着眉越發不爽,但好歹沒再開口吓唬人,勉強安穩地到了機場。
等辦完了登機牌,杜寧修和譚骁進了貴賓候機廳休息,白鹿在外面守着。譚骁忍了一路了,此刻總算得了空,好聲好氣地跟杜寧修講道理,“寧修,白鹿怎麽你了,你這一路都不給人好臉色?”
杜寧修聽到這話臉拉得更長,話也不說一句,就那麽繃着。
譚骁語重心長地教育了他一番,杜寧修還是低着頭瞪着自己的鞋,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極其不配合。譚骁沒了法子,又不舍得真把他怎麽樣,只得嘆了一聲,說道,“你要是那麽看不慣他,讓安總換個人吧,生活助理天天都得跟着我,這老得看你臉色,小孩子家怪難受的。”
杜寧修終于擡起頭,語氣卻十分地沖,“我臉色怎麽了?我後來不是不說了嗎?”
譚骁被他反駁得一愣,遲疑了一下,忽然覺得哪裏不對。
杜寧修這模樣……怎麽感覺這麽熟悉呢?
他突然就想起來,十年前的某一天,這家夥好像也這麽犯擰過。
那時候距離譚骁英雄救“美”已經過了兩個多月,他也是後來給杜寧修包紮傷口的時候才問出來,這小家夥天天鬼鬼祟祟地在武館外面轉悠,就是想“偷師”他的武藝,反抗那些欺負他的人。譚骁當時就覺得好笑,逗他說,‘那你學出啥成績沒呀?’
杜寧修揚着下巴,死要面子地嘴硬道,‘一對一他們誰都打不過我了。’
‘哦,這麽厲害呢?’譚骁笑着刮刮他的小鼻尖,笑道,‘既然那麽厲害了,還天天跑來看我訓練幹什麽呀?’
杜寧修憋着聲,瞟了他好幾眼,才梗着脖子說,‘多學點又沒有錯。’
譚骁覺得他那小模樣實在可愛,又很喜歡他這張漂亮的小臉蛋,心裏一軟,便笑道,‘得了吧,別偷摸學了,我教你吧,想學什麽?’
杜寧修不吱聲,目光有一丢丢複雜,沒搖頭也沒點頭,只是沒先前那麽沖了。
之後譚骁哄了他幾天,就開始教他打架。跆拳道,泰拳,散打,自由搏擊……每天教一點點,杜寧修很快就掌握了。到後來杜寧修再被人圍追堵截,只要對方不超過三個人,他也不至于再被揍得毫無還手之力。譚骁還挺欣慰,時常誇贊他又舉高高,杜寧修雖然一直板着撲克臉,倒也沒最開始那麽冷冰冰的了。
就這麽教了他一年,然後某天譚骁的父親跟他商量,說武館本來是為譚骁個人修建的,但最近名氣挺盛,幹脆就收人賺錢好了。譚骁當然同意,沒多久小武館就有聲有色地運營起來。
當時武館的生意還挺火爆的,半數的人都是沖着譚骁的名氣來報名,譚骁作為一群男孩女孩的大師兄,一點架子也沒有,待人溫和又有禮貌,很多小孩子就天天圍着他轉圈圈。
譚骁還挺享受被一群小孩子仰慕的感覺,只是享受了沒幾天,忽然就發現不對。
某個不情不願遠遠跟了他一年的小尾巴,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譚骁心裏當然着急,等了足足一星期也沒等到,反而是偶然經過一個廢棄的土樓的時候,再次在六七個人的施暴中把那小孩兒救了下來。
小孩子滿頭滿臉的血,看到他的一剎那眼角似乎湧上一層什麽東西,但等他把那些人打跑了,那東西卻又消散不見,只餘下一雙冷漠又拒人千裏的目光,毫無波瀾地回視他。
譚骁心疼得要命,根本沒心思注意他的眼神,立刻蹲下來,二話沒說就把小孩兒背了起來。小孩子在他背後掙紮着要下去,譚骁頭一回語氣嚴厲地兇了他一句,‘別亂動!再動我揍你!’
小孩兒全身僵了下,之後還真的不動了,一聲不吭地被他背回了家,還被仔仔細細上好了藥。譚骁也記不得這是第幾次給他上藥了,看得實在難過,責問道,‘不是告訴你以後放學都來武館找我嗎?怎麽自己一個人跑到那種地方,還好我發現得早,否則……’
‘否則什麽?’小孩兒終于說話了,卻是冷冰冰的,帶着許久不見的嘲弄,‘被打死嗎?死了就死了,跟你有關系嗎?’
譚骁愣了下,塗藥的手頓住,擡頭看他。
男孩子嘴角裏噙着冷笑,說道,‘你現在不是忙得很嗎?要你照顧的人那麽多,你管我這個小雜種幹什麽?’
譚骁立刻皺起眉,不滿道,‘你怎麽自己也這麽說自己?誰說你是雜種了?’
男孩兒抿着嘴巴,好一會兒才說,‘反正我是死是活也跟你沒關系,你去管你那些師弟師妹去,少來幹涉我。’
小家夥明明這麽說着,眼角卻紅通通的,像是很想努力忍住,卻本能地暴露了什麽。
譚骁呆了一呆,恍然明白過來,頓時被他那兩只紅眼睛刺得一疼,小心握住他的手,試探問他,‘寧修,你是怕我不要你了嗎?’
小小的杜寧修臉色僵了一下,又冷冰冰道,‘誰在乎你要不要我,你算哪門子……’
‘哎,不是,你想多了啊,’譚骁不聽他嘴硬了,趕緊把小孩兒摟住了,急聲道,‘你傻呀,就因為這事兒,跟我賭氣呢?’
‘……’
‘哎,你這要是個小姑娘,我都得覺得你是吃醋了,’譚骁笑了一笑,把小孩兒整個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柔聲哄道,‘我是大師兄啊,當然要照顧師弟師妹們了,怎麽能是不要你呢?’
杜寧修沒說話,卻是咬着牙垂下頭,沒反駁什麽。
譚骁想了想,伸手揉揉他軟軟的頭發,笑着說,‘你跟他們還是不一樣的。’
杜寧修總算又擡起頭,紅紅的兩只小眼睛緊緊盯着他。
譚骁無奈地親了下他灰突突的額頭,微笑道,‘我是他們的大師兄,是你一個人的骁哥哥,不是嗎?’
懷裏的孩子很明顯在控制情緒,臉上一絲波動也沒有,身體卻難以自制地微微發抖。譚骁心裏針紮似的,低頭蹭蹭小孩兒的腦袋,耐心地說,‘你和他們都不一樣,我沒有哄你,是真的。’
他那時候的确沒有說謊,的确也不是在哄他,那個時候他心裏就時常挂念那個瘦小的孩子,總想哄他高興,總想把一切好吃的好玩的都送給他。那時候他在他心裏就與衆不同,只不過當初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究竟是為什麽罷了。
譚骁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着面前早已長得高大壯實的男人,臉上露出似曾相識的疏離的冷漠,他心裏反而湧上一絲甜蜜來,不由地伸手握住了對方冷冰冰的手掌。
杜寧修還在生悶氣,被他冷不丁握住手,心裏有點別扭,但還是維持着一臉生人勿近的禁欲臉,鼻子裏還哼了一聲。
譚骁笑着抓住他修長的手指,湊到唇邊細細吻了吻指尖,看到他眼中的光亮閃了一下,便豁出去了,伸出舌頭勾住他的手指,含在嘴裏輕輕舔了舔他的指甲。
杜寧修的臉色登時就變了,要冷不冷的模樣看着實在有點好笑,譚骁抓着他的小爪子調戲了一會兒,然後稍微一用力,幹脆把人拉進懷裏,在男人十分糾結的目光中湊到他唇邊,笑着說了句,“我只會這麽吻你,永遠都不會有第二個人。”
杜寧修聞言,表情徹底繃不住了,頓時又憋憋屈屈地瞪着他。
譚骁笑道,“你抽什麽風呢,什麽醋都吃,白鹿就是個小孩子,你跟他計較什麽?”
杜寧修咬了下嘴巴,總算悶悶地說,“你就喜歡他那樣的。”
“……啊?”
杜寧修理直氣壯起來,拉着臉道,“你就喜歡那種看着可憐巴巴的小孩子。”
譚骁噗地一聲,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聽見了,還以為我戀童癖呢喂。”
杜寧修又不吱聲,譚骁揉揉他的腦袋,笑道,“別胡思亂想,我有你一個就夠了。”
杜寧修滿腔的躁氣被他揉去了大半,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不情不願地“唔”了一聲。
好不容易把悶聲暴走的杜BOSS安撫好了,譚骁看了看表,說道,“該登機了,走吧。”
杜寧修點點頭,兩人一塊兒走出來。白鹿果真是可憐巴巴地縮在門口,看到他倆出來了,立刻跳起來,小心謹慎的小眼神兒看起來真是楚楚可憐。
可這又不知道觸怒了杜老板的哪根弦,又被怼了一句,“你能不能硬氣一點?娘裏娘氣軟趴趴的,有點男人樣兒沒有?”
譚骁真是頭疼,剛要再掐杜寧修一下,對面的漂亮男孩卻愣了下,呆呆說,“呃……哎?安總沒、沒和您說嗎?”
杜寧修繼續拉着驢臉,“說什麽?”
白鹿撓撓頭,戰戰兢兢道,“那、那個……我不是娘裏娘氣,我就是娘的……啊不是,我是說,我就是女的……”
杜寧修:“……”
譚骁:“……”
一身中性打扮,聲音也雌雄莫辨的白鹿:“……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