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8
宋菁不明白這個下意識的想念和依賴的來源, 于是她打開常用的搜索引擎來詢問。
第一條:你喜歡他。
這條被她pass掉,這應該是絕對不可能的。
第二條:你是否處于一個低沉的情緒中,因為害怕無助會下意識地依賴一個人, 想念一個人。
她想這條應該是對的,她現在很符合這種情況。
于是,她退出搜索, 在程成的朋友圈點了一個贊。
但她依舊睡不着,于是光着腳下地去冰箱裏找酒喝,她盯着冰箱各式各樣的飲料,還有被分類的蔬菜, 她打開下面的夾層,裏面有速凍的餃子, 和飯團, 她拿了一個飯團加熱。
徐淮嶼是一個潔身自好的人, 他不喝酒所以冰箱裏面沒有任何酒類,酒精類的飲料都沒有。
宋菁找了幾袋零食又在網上下單了幾罐啤酒, 她的酒量不怎麽好。
當她喝到第四罐的時候, 人趴在床上, 眼睛半眯着, 眼前的世界有些迷糊,頭暈暈的,已經不怎麽清醒。
所以當電話打進來的時候, 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誰。
“喂?”
她把手機貼着耳朵,眼睛半眯着終于有了困意。
“宋菁。”
那邊的人在叫她的名字。
“你還好嗎?”
Advertisement
宋菁掙紮着睜開眼,嘟着嘴, “不好, 一點都不好。”
她說這話時委屈巴巴的。
“這邊的海鮮很好吃, 有你最喜歡的草莓,這裏的草莓有很多品種,它們有自己的産業鏈,發展了很多分支産品。”
宋菁聽得迷迷糊糊地,“你想說什麽?”
“這裏有一個産品分支草莓奶茶,用晚上十點的草莓作成草莓醬,榨成草莓汁,再用上好的茉莉綠茶打底,不膩很清甜。”
聽着這樣的誘惑,她竟然舔了舔嘴巴,很奇怪的人,為什麽深更半夜打電話過來饞着她,她想努力睜開眼看到底是誰的時候,那人的聲音又從聽筒裏傳來,他的聲音低沉醇厚,“你想喝嗎?”
“想。”
當然想,她最喜歡喝各種新品的奶茶了。
“那我做給你喝。”
那邊的聲音似乎有些雀躍。
“你是誰?”宋菁問出自己想問得問題,她喝了不少,舌頭已經打結。
“你是不是醉了?在家嗎?”
宋菁執拗地扯着玩偶的兩只耳朵,依舊問,“你是誰?”
那邊的人低沉一笑,這個笑聲好熟悉,她覺得在哪裏聽過,但是在哪裏呢,她忘記了,她不記得的事情很多。
“徐淮嶼,我是徐淮嶼。”
宋菁一愣,慢慢嘟囔着他的名字,他的名字被含在她的舌尖,“徐淮嶼,是徐淮嶼嗎?”
“嗯。”
她覺得有些支撐不住,眼皮在打架,她歪着頭手機從耳邊滑落,聲音越來越低,“徐淮嶼嗎,我好想你。”
……
徐淮嶼靠着酒店外的陽臺護欄,外面是海景,海風帶着鹹濕的海水味道,吹進房間,窗邊的白色紗簾被風帶起來,紗簾将他的身體包圍住。
他微微怔住,手指收攏,他眨了眨眼睛,“宋菁,你醉了嗎?”
沒有回應,似乎已經睡了過去。
他知道她在家裏,下班前宋菁給他發過微信,家裏沒有酒,他很少喝酒,一是因為自己酒量差,二是在普外特殊情況和緊急情況特別多,不能喝酒。
但……酒有可能是一個好東西,如果宋菁沒喝醉,他便聽不到她說的話。
她想他,怎樣的想,什麽樣的感情呢?
徐淮嶼捂着心髒的位置,它跳動地越來越快,無論出于什麽樣的原因,都證明宋菁是記得他的,便足夠了。
程成推門進來,手裏提着兩袋剛采摘的新鮮草莓,“我說你買這個幹嘛,京南又不是沒有。”
他往旁邊一看,桌子上還有榨汁機像是剛買回來的。
“你幹嘛。”他十分疑惑。
徐淮嶼有些走神,被他一鬧才回過神,“做奶茶。”
“你什麽時候有這種閑情逸致了?”
徐淮嶼并沒有回答,“謝了。”
他接過程成手裏的草莓,又去櫥櫃上取泡好的茉莉綠茶。
“你大晚上喝茶,你不睡覺了?”程成更加疑惑了。
“嗯。”他淺淡地嗯了一聲,便開始洗草莓,他做事很有條理,按照當地人教的方法他開始制作果漿。
程成撓了撓頭,實在是懶得管,斜靠着門問:“你跟宋菁結婚,她知道你喜歡她嗎?”
“不知道。”
“你怎麽沒跟她講?”
徐淮嶼拿着木鏟攪動着果漿,開着小火在咕咚咕咚冒着泡,他盯着那些細微的小泡,“當地人說熬果漿需要掌握火候,火候小會膩,火候大會發苦,時機最重要。”
程成輕笑,“你怕她知道你喜歡她,她會跟你離婚?”
徐淮嶼沒說話。
程成倒是開始好奇,“宋菁到底為什麽會這樣呢,她受過情傷?”
很顯然只有這個原因才能解釋通,宋菁為什麽不談戀愛。
“我倒是知道當年她喜歡陸傑的事情,陸傑這人本身就一浪子,痞裏痞氣的,挺花心的,但沒想到宋菁一直跟着他,兩人關系還挺好的。不是有那個傳言嗎,宋菁喜歡陸傑,但陸傑不收心,她就決定留在陸傑身邊以朋友的身份。”
程成說完,感受到徐淮嶼的視線,他閉上嘴,笑了笑,“我啊就是提醒你,火候到不到是挺重要的,但你得知道時機到底是什麽時候。有的時候想太多反而會猶豫。”
“如果我猶豫就不會跟宋菁結婚了。”徐淮嶼有些出神。
程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自己也有一筆糊塗賬沒算清。
程成離開後帶上了門,徐淮嶼終于回過神,他看着發黃的果漿就知道火候過了,他又重新倒掉,重新熬制。
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很安靜,洗涮鍋時只發出輕微的碰撞。
他見過陸傑,一個瘦高精壯的男生,小麥色的皮膚,話很多很愛笑很開朗,似乎在他身邊,宋菁總是笑得,他遠遠地見過幾次,而陸傑對他也有頗深的敵意,第一次感受到的敵意是兩人在走廊擦肩而過時,陸傑故意碰撞他的肩膀。
他回頭盯着陸傑的時候,陸傑卻笑着說,“幹嘛,要說對不起啊,好學生。”
那時候他什麽話也沒說,只是撞了回去,後面陸傑要發飙,被教導主任發現,教導主任二話不說就将陸傑帶走了,反過來教導主任還在安慰他。
陸傑是那時候挺有名的混混,因為體育好被特招進來的。
宋菁似乎對他很好。
宿醉的痛苦大概就是早上起來會有些頭痛,宋菁勉強支撐着身子坐起來,她需要早起去市場買只現殺的雞給老太太煲湯。
她整個人依舊昏昏沉沉的,昨晚似乎她做了什麽,但有些忘記了,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通話記錄裏昨晚跟徐淮嶼的通話,她說了什麽,通話時長在五分鐘。
她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徐淮嶼的家旁邊就有一個早市,那邊賣什麽的都有,她挑了一只母雞,菜市場裏有些亂,老板掐着她挑的母雞就去殺了,期間還有其他客戶。
等了一陣,老板遞過來一個紅色的袋子,一整只母雞。
宋菁皺眉,她記得徐淮嶼買的雞不是這樣的,但很快老板就去招待其他的客人,宋菁被一群大媽和大爺擠了出來。
回到家宋菁拿出砂鍋把母雞清洗一遍,卻放不進去,砂鍋的口很小,母雞的下半身全露在外面。
她記得徐淮嶼煲湯的時候雞肉都是切好的,她嘆了一口氣,又把母雞拿出來,選了一把菜刀,她決定剁一下這只雞,可一刀下去,雞沒剁開,刀卷刃了。
回來的時候她怕炖湯太無聊,随便投屏了一個電影,此刻客廳外傳來一陣悠長悅耳的純音樂。
有開門的聲音,宋菁回頭去看,是徐淮嶼,他穿着黑襯衫,襯衫領口微微敞着,合身的西服褲,但他看起來似乎有些狼狽,與他的外在形象不符,他的襯衫有很多褶皺,袖口的袖扣還掉了一顆,他不是這樣淩亂的人,這幾天接觸下來,她發現他很在意細節,衣服皺一點他都會輕輕撫平。
但或許見到熟悉的人,她眼眶一下子就有了酸意,“刀壞了怎麽辦?”
徐淮嶼看過來,廚房有些亂像是經歷了一場戰鬥,他再擡眼看向她的時候發現她微紅的眼眶。他想起昨晚她帶着醉意說——一點都不好。
“沒受傷吧?”這是他進門的第一句話。
或許是因為徐淮嶼的關心,她眼睛湧過一陣酸意,她死命地咬着唇,“我想煲湯,但我什麽都做不好,一只雞都沒辦法解決。”
她現在又開始滿滿的負能量,她到底在幹什麽,她不喜歡這樣,這樣的自己她很讨厭,很讨厭。
徐淮嶼換上鞋,将手裏的奶茶放在桌子上,他挽起袖子,走過來解掉宋菁身上的圍裙。
他的手很涼,解扣子的時候碰到她的脖子,她覺得皮膚像是被電了一下。
“每個人都有擅長的東西,第一次嘗試做不好,不代表第二次也做不好。”他拿起那個卷刃的刀,放到旁邊,用另外的刀将雞肉剁成一塊又一塊的。
宋菁站在他的旁邊,她看着他動手時幹脆利落,沒有半點猶豫,他似乎做這些事情游刃有餘。
“可是我現在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宋菁站在旁邊,她真的壞透了,所有積壓的情緒全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她像只負能量的小怪獸。
但徐淮嶼并沒有受到她的影響,他依舊有條不紊地洗着菜。
“菜市場的雞可以讓老板幫忙剁,這不是什麽大事,完全不算問題,炖湯也很簡單,雞肉洗好,切兩片姜,再拿幾個紅棗,喜歡吃胡蘿蔔也可以放一些。”
“我這樣是不是很讨厭。”宋菁仰着頭問他。
徐淮嶼看着她,他喉結滾了一下,眼神卻極盡柔和。她像只炸了毛的貓,而他就好像是安撫她的人,一下又一下地幫她順毛。
“不會,我希望你有不好的情緒想發洩或者想傾訴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我,就像高中那時候一樣。”
宋菁咬着下唇,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她現在就像一個愛哭鬼。
“我教你一遍,下一次你一定會成功的。”他回頭看她,眼神溫柔,像是溫柔地撫慰着她焦躁的情緒,“需要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麽嗎?”
宋菁點頭。
“那到沙發上等我,我一會兒過來。”
宋菁很聽話的出去,她并沒有坐在沙發上,而是站着,壓抑很久的情緒,需要有宣洩的出口,她眼睛盯着電視,目光沒什麽神韻。
徐淮嶼将砂鍋蓄滿水,打開煤氣燃竈,他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手,往客廳看了一眼,這樣的宋菁他在什麽時候見過呢,高一那年,她父親過世的時候。
他知道宋菁很擅長隐藏情緒,別人看不出什麽,但或許有着相同的經歷,或許因為喜歡,他總是在觀察她,他能瞧出,每次她情緒不好時跟別人說笑過後,安靜下來,嘴角會迅速抿平,有時她雖然在笑,但眼裏的笑意很少。
這樣的人強大,但也因為強大很少暴露出消極的情緒。
所以高中時期,大家都在誇宋菁,她是一個開朗漂亮的女神。她是一個好像什麽都不做就能考第一的神話般的存在。她有很多标簽,但這些标簽更像是強加在她身上的枷鎖,一旦她吐露不好的情緒,別人會輕快地說,你什麽都能做好,這點事算什麽。
或許這也是為什麽宋菁會在網上找網友傾訴,而在得知筆友是他後,她憤怒不已。
她遇到了什麽事情,他大概能猜出七八分,不能握槍,需要心理治療,她現在面對一個很難跨過去的障礙。
他了解宋菁,她其實是一個挺灑脫的人,從不深想什麽東西,不會精神內耗,但有的時候也會鑽牛角尖。
徐淮嶼走到玄關把做好的奶茶放到茶幾上,“這是我在培訓地買的,聽說味道不錯,你嘗嘗。”
宋菁擡頭,目光有些愣,她才伸手拿過來,勾唇輕笑:“每次情緒不好都能喝到草莓的奶茶。”
她吸了一口,甜甜的草莓味包裹她整個味覺,香甜不膩,很好喝。
她勉強笑了笑:“你好像百寶箱。”
徐淮嶼笑了笑,他抻了抻褶皺的襯衫,
宋菁又喝了一口,才把奶茶放在茶幾上,她緩了緩情緒,可胸口依舊堵着一口氣,“我一直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很久握不住槍了,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我跟你說過的。”
“救我那次?”徐淮嶼問。
“嗯。”她側頭看了他一眼,對上視線後,她覺得自己那點情況好像沒什麽不能說的,“昨天有一個行動,一名女老師被劫持,我被安排狙擊的位置,可是我最後沒能開槍。我一直覺得只要努力我就會克服這個心理問題,但昨天我發現它好像長在我的心裏生根發芽,怎麽都拔不掉,我總是會想到我的爸爸死在槍下,我不敢開槍,我戰勝不了那個魔鬼,我現在什麽都做不好,我戰勝不了它,我想着要不要放棄,可是我又不甘心……”
她陷入到痛苦的回憶,原本的傾訴,也變成她的自言自語,陷入到她自己的世界,她雙手捂着臉,語氣漸漸哽咽,随後發出嗚咽的聲音。
徐淮嶼站在她庡?的對面,他喉嚨發緊想着安慰她,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一直是好強的人,很少掉眼淚。
他目光柔和又有些心疼地看着她。
電影裏的主人公在讨論着明天的天氣,廚房內煤氣燃燒的聲音,外面的陽光折射進來。
他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極其克制地觸碰到她的肩膀,再然後輕輕抱住她,幫她順着後背,像是在安撫。
“宋菁,你知道我為什麽當醫生嗎?”徐淮嶼的聲音在她的左側,她感受到頭頂溫熱的呼吸。
“為什麽?”她徹底忘記了剛剛的回憶,開始順着他的思路走下去。
“因為你。”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她有些愣住,感受到後背的手掌的溫度。
“我在高考後見過你,那時候你跟別人聊天,無比驕傲地談着自己的理想,那時候我就想你所說的救人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到底是什麽樣的,後來我學醫,第一次救人是在我值班的急診,那個人酒精中毒引起心髒驟停,那是我第一次将人從鬼門關拉回來,那個人四十歲,被救回來後,我從病房出來,看到他的妻子抱着女兒在哭,我才明白你說的救人的滿足感和成就感,我剛剛拯救了一個家庭。”
她靜靜地聽着,淚水漸漸止住。
“我們在急診見面那次是你救了我,我們一起吃飯,你救了一個被刀砍傷的女人,那時候你手裏沒有槍。”徐淮嶼頓了一下,他輕輕拍着她的背。
“不能握槍你也能救人,宋菁,你的目标是做一名神槍手嗎,還是要救人。”他慢慢引導着她,“現在不能握槍也有一部分原因你心理的壓力過大導致的,所以嘗試做減法。逃避可恥但有用,如果你真的受不了想逃避,那就逃避好了,但要想清楚未來會不會後悔,如果會後悔,那就不要逃避,去戰勝它。”
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聽到電影結束的聲音,聞到雞湯的鮮香的味道,她閉上眼睛,似乎處于一座美麗的莊園,周圍種着一片草莓,每一株都碩果累累,周圍還有薄荷的味道,她松開牙齒,下唇終于有了些血色,她來了困意,眼皮沉沉地,她好像聽到旁邊人的輕嘆,不是無奈的嘆氣,倒是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好點了嗎?”
她蠕動嘴唇,想說些什麽,但又無法思考,這句話好像在哪裏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