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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4)

十年二十年,你便再不會糾結當初的事情。”

謝貍嗤笑,“你想慢慢磨我。”

謝靳年哼笑了聲,沒有回話。

謝貍側臉看去,他眸光将近渙散,透着渾濁的光彩。

他沒醉,謝家人酒量都是極好的。不過,謝貍本便沒有要灌倒他的想法,那壺酒被謝貍下了藥。

謝貍将他翻了個身,正對上自己。

風已經停了,因此,整個院落再未有其餘聲響。

謝貍掏出一把小巧鋒利的匕首抵在他脖頸處,她很平靜,仿佛這個情景她已經演練了上百篇。

“謝靳年,沈周是不是你推入懸崖的?”

謝靳年神識渙散,他對上謝貍的匕首甚至還輕輕笑了笑,他開口,話語斷斷續續,“是..我推的。”

謝貍手中匕首輕輕望前一送,便入了他脖頸處的嫩肉,劃出一道痕跡,鮮血順着流了下來。

紫菱見着這一情景,不禁輕聲呼叫,“小姐,不要。将軍如今是謝家的支柱,他不能倒。”

“我知道。”謝貍聲音平靜,毫無波瀾。她将匕首從他脖頸處收回,一刀刺入他放在石桌上的左手。

匕首整個沒入他的掌心,嵌入石桌之上。謝靳年終于在手心的疼痛中醒來,側身卻只瞧的見謝貍遠去的身影。

紫菱提起裙擺急忙朝他走近,“将軍,你可好?奴婢這就去喚大夫來。”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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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靳年咬牙将匕首從手心拔出,随意扔在地上,右手撕了幹淨的內衫纏在傷口處。他現在頭依舊有些暈,雙眸處閃着渾濁的白光。

他問:“方才是怎麽回事?我可有說了什麽?”

“奴婢不知。”

謝靳年瞥了眼石桌上小巧的酒壺和染血的匕首,輕嗤,“有什麽關系,不過是她終是知道當年是我下的手,反正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懷疑。”

屋內

謝貍下意識的就去摸額上的珠子,直到指腹處是細膩光滑的肌膚她才想起那珠子早被赫連紹弄碎了。

她坐在床上,彎腰脫鞋。

她想她終究是弄清楚了。

剛回謝府時,謝疏意不想謝貍再次糾纏三年前的事情。謝貍思慮良久,答應了。她想,有時候,活的太清楚也不好。

直到謝靳年意圖輕薄她的那個晚上,她才發覺,他執念入心。而此時,尚弈要的東西她給不了,她或許能将命給他卻唯獨感情。

她沒了把握能将昏迷不醒的沈周救活,若是連害他的人都不弄清楚,她如何值得沈周的愛,如何對得起那樣良善的一個人。

翌日

謝貍醒來時,天光已是大亮,她只覺得昨夜所為是一場滑稽的夢魇。可有時,白日卻比夜間更擾亂心緒。

謝貍被倩兒拉着跑向謝安住處時,心裏想了很多,卻理不出頭緒,連表情都是麻木的。

屋中

彌漫着苦澀的中藥味,謝貍進門瞧見府中的大夫都安靜的立于一旁,見着謝貍進來只擡頭看了一眼,便低了頭。

謝貍一步一步走進,繞過屏風,見着昨日還神采奕奕的謝安正虛弱的躺在了床上。

謝疏意面無表情的坐在一旁,端着藥碗小心翼翼的喂着謝安湯藥。

謝靳年則立在床尾,手緊緊握着,看不出神色。

他們見着謝貍進來,都默了默,而後謝安招手喚謝貍,“阿貍,走近些。”

謝疏意瞥了謝貍一眼便回了頭,此時有些執拗的将碗拿到謝安面前,輕道:“爹,喝完再說。”

謝安笑了笑,接過她手中湯藥一飲而盡,而後屏退屋中衆人,只留謝家三個子女。

謝安撐起身子,謝疏意連忙在他身後墊了兩個枕頭讓他靠着。只是這樣簡單的動作,他做完便氣喘籲籲,呼出濃濃的藥味。

他笑了笑,輕道:“怪我昨夜貪杯,今早變成這模樣了。”

謝貍心中澀澀的,只安靜的立在一旁等他接下來的話。

他轉頭看着兩個女兒,嘆了口氣,語氣沉重道:“如今我之将亡,卻仍未見着你們出嫁,不知以後你們所嫁之人會否好好待你們。疏意呢,瞧着是個聰慧之人,可有時聰明反被聰明誤,我最怕的是你會犯錯卻不自知。”

“父親,我的事我曉得的。”謝疏意輕道,摸着謝安胸口為他撫了撫順氣。

“可惜你不是男子,若你這樣的性子作為女子是會吃虧的。”謝安嘆了口氣,不在說下去,轉向謝貍。他看着謝貍,目如深淵,似乎透過謝貍看見了什麽景象。

謝貍不知,也許是十七年前的巫山之巅,大雪紛飛,萬軍困頓。又或許是回家時紅梅飄香卻不見妻子。

其實,謝貍并不像溫心,和溫心相似的是謝疏意,無論性子還是樣貌。只從幼時起,謝安便常常抱着謝貍絮絮叨叨的說着以往和溫心的一點一滴。

謝安疼愛謝貍,裏面有對溫心的愧意。

謝安拉住謝貍坐在身旁,因着十七年前的巫山之行,他手粗糙多繭,在冬天時還會皲裂,和謝貍柔軟細膩的手握在一起只覺得兩人似隔了好多年輪。

“阿貍,長大了。”

他如幼時般摸着謝貍秀發,低喃道:“我這時道有點後悔當初強行送走沈周了,不然,沈周不死,你亦不會離家三年。”

“不過你向來小兒心性,先是玉佳人,後明月,之後又是這個沈周。你沒個定性,讓人放不下心。以後我不在了,疏意和靳年就操心一下這個幺妹的婚事吧。”

他轉身看着謝疏意和謝靳年,謝疏意沒說什麽,謝靳年看了一眼低着頭的謝貍默默颔首。

謝安:“如今,你們兩個嫁妝我早已備好,謝家的店鋪我已交了大半在疏意手中。疏意自幼聰慧以後便領着這個妹妹好生管理,女兒家不要太拼,快快活活的過一輩子不是甚好。”

謝疏意默了默,輕道:“爹何必如此說,這些年我都活的惬意,如今你卻想就此撒手人寰,不在管這個家了。”

“爹累了。”

“爹…”

“二姐”謝貍喚住謝疏意,輕道:“讓爹把話說完。”

謝安拍了拍謝貍手,轉身對着謝靳年道:“靳年,你雖不是我親生,但我卻最為疼你,這些年你在軍營做的那些動作我都知道。如今謝家兵符被盜,我死後你培養的那些新勢力不知能不能鬥的過那些老東西,這些年我只顧對付外人,卻疏忽了內部管理,也多虧你,壓住了他們。”

他說完,猛然咳了起來,謝疏意忙輕輕拍着他的背,眼中充滿急切。

“這是我的親筆書信,以後謝家動蕩,你拿出來,有些老東西看在我的面子上會幫你的。”

謝安将書信從枕頭後取出交給謝靳年。

謝靳年默了默,伸手接過。

謝安說完這些話後,精神不濟,只嘆道:“樹大招風,你身為男子要保住謝家,保住兩個妹妹。”

風雨中,大樹比小樹易折。

☆、心結

他們三人出來後,謝安安穩的躺在床上,幾句話的功夫便費了他大半精力,以往骁勇善戰的謝将軍如今也只是個老人。

如今謝安院子格外的安靜,誰也不敢發出絲毫聲響打擾瀕亡的謝安。

走了幾步,謝疏意回身朝着身後的謝貍和謝靳年道:“你們先走,我陪陪父親。”

謝貍眼眶濕潤,只輕輕點了點頭。

三個子女中,謝靳年幼時曾親自被謝安和溫心撫養,是以謝安最愛的不是兩個親生女兒,而是和他與溫心度過一段時間的謝靳年。

而最愛謝安的卻是謝疏意,她剛懂事時便失去了溫心,此後對親人的愛便轉移到了謝安身上。

而謝貍,謝安雖說疼愛,更多的卻是愧疚。

謝貍如今也是滿滿的愧意,她回來的晚了!

謝疏意進屋時,屋中悄然立着跟随了謝安多年的方叔。見着她進來,方叔默了默,悄然退了開來。

她站在謝安身前許久,才等到謝安睜開眼睛。

他眼睛深陷,周圍一片青紫色,嘴唇蒼白。此時正輕輕嚅動着,“疏意?你怎麽來了?”

她走近謝安,低眉良久,從口中逼出一句話。那句話大逆不道,不該從她一個女子口中說出。

“爹,皇帝還未斷氣,你舍得死嗎?”

謝安低聲笑了笑,眸中閃過精光,嘆道:“疏意,你若是個男子也是好的,如今這般,你讓我如何将你放下。”

“放不下,你便不要放下,謝家這個偌大的家族,你怎能說丢就丢。”

“別任性,疏意。”

謝安聲音很輕,仿佛說這麽一句話就費了他大半精力。

謝疏意握着他粗糙的大手,嘴唇動了動,“今晚,我便陪着你進宮如何。”

………

九月的陽光既不濃烈也不暗淡,照在人身上很是舒爽。

走廊上,陽光透過藤蔓,斜射進來,形成不規則的光斑。

謝貍低着頭如幼時般踩着陽光行走,衣裳晃動,陽光打在上面,更顯錦衣的細膩。

身後是謝靳年灼熱的目光,謝貍頓了頓,回身看他。

他穿着銀白色的盔甲,身上還帶了新鮮的晨露,靴上亦沾滿了泥土,他昨夜去了軍營剛剛回來。

“謝靳年,父親死了,謝家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那你呢?”

“我?”謝貍哂笑,“我是謝家的一份子,可我不是你的,我不是任何人的。”

謝靳年緊了緊佩劍,風吹過,他低首便見着地上藤蔓的影子緩緩搖曳,而謝貍斜長的身影一動不動。

光影流動,斑駁中竟似回到了幼時。

謝貍依賴着他,全身心的信任他。而他心中的邪念卻随着她無邪的笑意漸漸深重,直至無法自拔。他回不去了,在他親手将沈周推入崖底時便回不去了。

謝靳年輕笑,低道:“對,你不是任何人的,你只是謝家,阿貍,如今謝家便是你的全部對嗎?好好待在謝家,我舍不得為難你的。”

謝貍收斂眉目,輕道:“你別讓我難堪就好。”

“難堪?你認為那晚的事情讓你難堪了。”謝靳年低聲喃語,臉色漸漸冷了下來,“我不會為難你,只有你不在做出讓我氣惱的事。”

他們兩人自從那晚後,總是這樣,不出兩句話的時間便會劍拔弩張。而如今,謝貍連和他對話都是不願的。

“公子,門外赫連公子求見。”

趙啓緩步走近,在看見兩人時頓住腳步,低了頭。

“不見”

“不見!”

謝貍和他同時出聲,說出後又後悔,赫連紹又不是來見她的,她急什麽!

謝靳年深深看了謝貍一眼,回道:“你去将他推了,随便用什麽理由。”

“可真是無情,謝将軍,前幾日我們還聚在一起,今日卻不見我。”

赫連紹嘴角輕扯,慢悠悠的走到兩人面前。他身後跟着謝府侍衛,無一例外身上都帶了傷,度邊則手持利劍護在他身邊。

“小阿貍,我們可又見面了。”

謝貍退了幾步,看着他,諷刺道,“不請自來。”

“算吧,不過我聽謝伯父病了,作為晚輩我來瞧瞧也無可厚非。”赫連紹睨着謝靳年賤兮兮道。

謝貍心中一凜,謝安病危的事一直瞞着。因着皇帝不再上朝,本和皇後一派關系緊密的謝家在皇後執掌大權的時候退出朝堂,與之相抗,自成一派。

其中自有謝安的思量,另一個便是謝安的身體真的無法支撐他若無其事的站在朝堂上。

謝家之前輔助皇後一派,如今卻在皇後掌權時退出與之相抗,謝貍早知道,謝安恨皇帝甚至恨上整個皇室。

謝靳年輕道,“家父身體安康,在屋中歇息,赫連公子就不必打擾了,倒是硬闖謝府一事還請赫連公子給個交代。來人,将赫連公子請出去。”

不知從何處出現的暗衛将赫連紹圍住,利劍出鞘指向赫連紹和他身邊的度邊。為首之人道:“赫連公子,請。”

赫連紹見了話鋒一轉,輕笑道:“何必走到這個地步,我本好意,卻被謝将軍曲解。我都來了,即便不見謝伯父,也可讓我與阿貍敘舊不是,我可是收留了她好些日子。”

收留她好些日子?

謝靳年轉向謝貍,眸中暗沉,仿佛只要謝貍點頭說個好字,他便會虜了她好好收拾一頓。

謝貍扶額,她心中牽挂着謝安,并不想和他們糾纏,“我這些日子不舒服,等過些日子身體好了在說罷。”

赫連紹默了默,只覺得今日自己是瘋了才會這樣無理取鬧。他壓下心中怒氣,低道:“那你什麽時候好?別待在謝府一輩子才好。”

他語氣譏諷,含意莫測。

謝貍咬牙,無法反駁。

“這事就不牢公子挂心。”謝靳年攬着謝貍,右手輕啓,“送客。”

赫連紹狠狠盯了謝貍一眼,那眼中含了些委屈又有些其他的東西。謝貍嘴扯了扯,心道,別這樣看她,她真不知道那得罪他的。

好在赫連紹很快轉身走了,他來時氣勢洶洶,走時也不防多讓。衣擺一閃,搖曳身姿的晃出了謝府大門。

謝貍吐出一口濁氣,瞥着肩上的大手,低道:“松開罷,謝靳年,這幾日為了爹我們便不要争吵了,我想父親走的安心些。”

謝貍嘴角扯了扯,勾起一個譏諷的笑意,“畢竟在爹心中你是個好兒子,好大哥,他将我和二姐都托到大哥手中,願着你為我們姐妹找一個好人家。”

謝靳年胸膛起伏,臉色冰冷,最終将手收回,放在身後,“倩兒,送小姐回房。”

倩兒颔首,走到謝貍身邊,“小姐,請。”

謝貍走後,謝靳年在原地站了半響,直至謝疏意走到他身邊他仍未發覺。謝疏意默了默,低道:“謝靳年,你何不放開些,父親走後放阿貍走行嗎?”

“放她走,那我該如何?”

他一身風塵,銀甲披身,語氣寂寥的如同被困千年的老人。

謝疏意輕輕笑了笑,罷了,各人自掃門前雪,何管他人瓦上霜。

謝疏意走後,趙啓着一身軍服立在謝靳年身後,餘光中他看見謝靳年覆在身後的手緊握着,青經迸發,微微顫抖着。那上面,覆着的白布溢了鮮血,在陽光中格外刺眼。

他稍稍怔住,低頭無言。

皇宮

層層疊疊的畫冊擺在桌案上,上面無一不是描繪着适齡的女子模樣。

皇後随意的翻了翻,餘光撇到一旁的青旋,心中一動,喚了她到身邊,“青旋,過來,這些畫冊皆是适齡的女子,你給你哥哥們選一選如何。”

青旋拿着畫冊,興致勃勃的翻開,略帶嬰兒肥的小臉樂開了花,“那我得給我七哥選個好的。”

七皇子尚粵,和她一母同胞,同為皇後所出。

皇後輕輕的笑了,輕道:“粵兒的妃子不在這當中,我已經選出來了。”

“真的,是誰?”

“你應當熟悉的,正妃是兵部尚書的嫡女趙彌月,側妃是太傅獨女倪安軒,其餘的便随了你哥哥自己的願。”

“哥哥自己的願?”青旋低喃,腦中想着那日尚粵與謝貍的談話,似乎他鐘情的乃謝家二女,謝疏意。思及此,青旋便開始翻開那些堆積的畫冊。

皇後見她如此,拍了拍她腦袋,道:“你在想什麽?難不成有想指給你哥哥的人。”

“我找謝貍和謝疏意。”

☆、夜色深宮

青旋說完,皇後笑容便淡了,淡淡道:“別找了,她兩的畫冊沒送上來。”

“這是為何,她兩适齡且未婚嫁,躲過了進宮侍候父皇,難不成還嫌棄我皇家的身份不欲進宮。”

青旋不快,面色不佳。

她是大周最受寵的公主,自生下來便高人一等,受人矚目。而謝家兩個姐妹,這些年卻生生奪了她的風頭,在長安城中仿佛她兩比她這個公主還要特殊。

“她們倆告病在家,青旋,我知你不喜謝貍,我亦不喜謝家,只是時日未到,你不可魯莽。”

這幾日,謝安未上朝,可隸屬謝安一派的臣子卻在朝堂上給她施壓,欲讓她放權,鬧着讓皇帝親臨朝堂。

皇後冷笑,如今皇帝只有半條命,生不生,活不活,在她一念之間。這種滋味何其好,怎會放那人出來為非作歹。

“不說這個了,你看着這些畫冊中可有入得你眼之人,将她們挑出來。”

青旋翻了翻,無趣道:“她們面貌都是不錯的,只這些人我眼生的很,她們不是長安的嗎?”

“不是,是各州各縣遞上來的人選,家中雖不是什麽大官,但家世清廉,這些女子人品才德不輸長安女子。”

皇後将青旋攬在懷中,輕道:“你父皇犯了失心瘋,他的兒子們自是由我操心,品德人才最是要緊。”

青旋點了點頭,覺得有禮。不過她向來和宮中的其餘皇子不親,随意挑了幾個看的上眼的畫冊出來便再不想挑了。

“累了?”

“嗯,有點。”

“去後面軟榻休息一下,我叫瀾嬷嬷給你捏一捏。”

皇後站起身命人收了畫冊,門外卻傳來數人腳步聲。須臾,禦前統領趙子康推門而入,面色焦急,“皇後,皇上翁天了。”

畫冊落地,一臉呆滞的青旋望向皇後,呢喃道:“父皇死了?”

她語氣輕柔,音調卻極高,聽去有些怪異,她這模樣和方才判若兩人。

皇後眉間輕皺,遞了個眼神給一旁瀾嬷嬷。

瀾嬷嬷會意,上前輕道:“公主莫怕,奴婢給你按摩按摩,讓皇後先去瞧瞧,回來再領着你去看你父皇。”

青旋對皇帝的感情很複雜,她自幼被皇後保護在深宮,性子驕縱,心思單純的緊。

對皇帝,她不曾有多親密,甚至隐隐懼怕。此時聽着他亡故的消息,青旋腦中閃過幼時看見的那些糜爛的景象,赤身裸體的男女,糜爛的氣味,随風搖曳的紅色絲綢。

那些景象一點一點似粘稠的液體在她腦海中翻滾,揮散不去。

此時聽了瀾嬷嬷的輕言勸告,她只呆呆的點頭,眼神呆滞。

瀾嬷嬷見狀,喚了宮女将她扶向軟榻,點了熏香,輕輕為她按摩着太陽穴,替她舒緩緊張的情緒。

煙霧從镂空的銅器中瀉了出來,在明亮的火光中袅繞轉換着模樣。

皇後見青旋還算鎮定,便面色不郁的帶着趙子康出了門。

“怎麽回事?我說過他的命要留着,等粵兒成婚且有子嗣後才能解決。”

“皇後恕罪,皇帝…”

趙子康有苦難言,只領着皇後前去查看。

皇帝寝宮,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帷幔內,偌大的龍床上,皇帝姿勢怪異的窩在龍床一腳。他七竅流血,面相猙獰,下身的命根被人齊根割斷,流出的鮮血染透了金黃色的床單。

室內彌漫着淫靡的氣氛,仿佛前一刻他還在尋歡作樂。

“他怎麽死的?”

皇後臉色冰冷,語氣不快,一雙眸子如利刃般射向趙子康。

趙子康與身後數十禁衛軍單膝跪地,一時間,室內氣氛壓抑。

“皇後恕罪,微臣不知,這個要等太醫署的人來查看才會知曉。”

皇後聽了他這話,冷笑道:“我命你看着皇帝,你卻說不知,趙子康,我看在你父親是兵部尚書的面上才提拔你做禦前統領,可你太讓本宮失望了。”

雖是九月,趙子康卻出了一身冷汗,此時只得低頭告罪,“微臣有辱皇後使命,該死。請皇後責罰。”

皇後撫了撫額頭,嘆道:“罷了,如今罰你已不在重要,你速速帶兵封住這裏,不得讓人随意進出。記住,皇帝如今安好,如往日般和國師在煉丹修仙。”

她轉身看向龍床內面目猙獰的皇帝,輕道:“至于太醫署的人…你将院正周信芳喚來即可,該怎麽做你是知道的。”

“是,屬下遵命。”

夜已深,周信芳被人從睡夢中叫醒時,還有些迷糊,未及他清醒便有幾人在他耳畔低道:“大人,皇上升天了,皇後請大人去一下。”

那人刻意壓低了聲音,可還是一字一句的進了他耳朵。短短一句,便叫他渾身一個激靈,腦中一翁,睡意全然消失。

一禁軍看住他,不讓他亂動,另一人已速速收拾好他的藥箱挎在身上。他也不含糊,穿了衣衫,立刻跟着走出去。

出門時,天空正中挂了一彎圓月,此時将将子時。

太醫署的人素來宿在宮中,他喜清淨,住處在太醫署身後的一個荷池旁。此時屋子外面立了約莫四個禁軍,見他愣在原地不動,有些不耐的看向他。

“大人,怎麽不走了。”

聲音很低,低的只有院中的幾人能夠聽見,他雖愛清淨,屋子周圍還是住了幾個實習的弟子,此時夜色濃重,只有他這邊隐有火光。

周信芳心中一寒,作勢将那人挎在肩上的藥箱打開,看了一會,低道:“這裏面的東西不全,缺了銀針,我去取來。”

說罷,他便進了屋子,其中虜了他的兩人正欲跟上去,他卻已出了來,手中果然拿着羊皮裹着的大小不一的銀針和刀具。

周信芳将東西放入藥箱,親自挎着,對他們道:“走吧,如今耽誤不得。”

幾人走了幾步,禁軍中為首之人眼光閃動示意下手進那屋子瞧一瞧。那個人身量不高,但看着極為機靈,悄無聲息的又回了周信芳的住處。

周信芳眼神閃動,只做不知,腳步迅速的朝着皇帝寝宮走去。

皇帝寝宮,皇後捂了口鼻,眼神厭惡的看向龍床上死去多時的皇帝,他身邊立着剛來不久的尚粵,此時亦目光複雜的看着面相猙獰的皇帝。

他細細瞧了會,低道:“死了約莫一個時辰,趙子康,那時這宮中可有什麽異樣。”

趙子康低了眉,瞥向一旁自己的親信。那人身子一怔上前幾步道:“那時宮中并無異樣,是青旋公主的貍貓進了屋子,我們進去尋找才發現…發現皇上已被人謀害。”

“一群廢物!”

皇後厲聲喝道,語氣是怎麽也藏不住的怒意。

尚粵低了眉目,他比皇後冷靜,此時只低道:“那公主貍貓可尋着了。”

“尋着了,正命人看着。”

皇後此時怒氣稍稍平息,聽了他們談話,只命人将那貍貓給公主送去,這裏的事一字不得提起。

周信芳來時,正碰着抱着貍貓的宮人悄然離開。他看一眼,心中淡淡的想他今夜這條命也許還不如一個畜生重要。

屋內,燈火入目,亮如白晝。

尚粵見着他,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而後才道:“父皇升天,周太醫去瞧一瞧罷”

他語氣淡薄,仿佛死去的人與他毫無關系。

周信芳被他瞧的心中寒意緩緩升起,只得硬着頭皮,上前查看。一看之下,身子不禁微微顫抖。

尚粵見了,站在他身旁皺了眉頭,道:“怎麽,有蹊跷?父皇七竅留血,可是中毒?”

周信芳穩住心神,低聲道:“皇上死因并非中毒,而是…皇上死于流血過多。”

尚粵瞥了瞥皇帝滿身鮮血的下半身,心中已有計較。

“那他七竅流血又是何故?”

周信芳欲開口又忽然頓住,上前仔細查看皇帝口鼻,待心中有了把握才道:“皇上這是中了無骨,此乃劇毒,中毒者身體僵硬,體內骨頭會慢慢腐爛,巨痛無比,此毒極其陰狠,會折磨人一宿,如無差錯天亮時皇上才會…才會徹底斷氣。”

皇後睨着那滿身鮮血的下半身,嘴角溢出冰冷的笑意,輕喃道:“如此,算是便宜你了。”

她聲音很低,周信芳卻聽的清清楚楚,只低着頭,當作不知。

尚粵眸光暗沉,心中已有計量,朝着周信芳道:“你想個法子保存好父皇的屍首,這段時間,你就呆在這裏,該怎麽做你應當知曉。”

他語氣陰狠,周信芳心中顫了顫,低道:“微臣遵命。”

☆、變數

周圍伺候皇帝的宮人都是皇後的心腹,此時動作迅速的将皇帝身子擺好,撤下沾了血的床幔,換上新的,接着擦淨他臉上血污。

而後那幾名女子動作愣了愣,其中年歲較大的宮女,瞥眼瞧見立于一旁的皇後,狠了狠心,一手扒下皇帝亵褲。

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皇後皺了眉頭,眼神不耐,轉身離開。

那處血還在緩緩流出,周信芳瞧着那幾名有些呆愣的妙齡女子,心中有些悲戚,上前輕道:“你們去取了新的衣服來,你…”

他指着那年長的宮女道:“你在這幫我,你膽子頗大,便替你的小姐妹着想一下。”

年長的宮女點了點頭,立在一旁,動作利索的幫他将皇帝流血的地方止血。

她們是皇後的心腹,前陣子皇帝被關押時被發配到這個地方伺候傀儡皇帝。

她比其餘的年長,在宮中待了十年,已經是皇後身邊的掌聲姑姑。被皇後護着,沒有受到皇帝的染指,此時臉色不免有些薄薄的紅色。

周信芳見了心中起了憐憫之意,将她喚道別處,一人處理起來。

不多時,他便将皇帝一身處理幹淨。可皇帝畢竟已經死去多時,臉色蒼白,眼神深陷,也許是死時太過痛苦,他臉色表情猙獰。

周信芳默了默,轉身走到一旁,拿過宣紙在上面寫着保存屍首需要的藥材。

燈火明亮,他身邊立着不少侍衛,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那幾人的眼。

須臾,趙子康進屋,見着被處理好的皇帝,露出滿意的神态,随即大手一揮,幾個高大健壯的侍衛上前捂住方才那幾名宮女的嘴,将她們托了出去。

宮女約莫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麽後果,都不顧一切的掙紮起來。

周信芳手緊緊握住毛筆,墨汁順着筆尖滴在宣紙上,黑色白色,兩個完全不同的色彩。

耳邊是女子的嗚嗚聲,那名年長的宮女,也被拖着朝門外走去。經過周信芳時,她伸手緊緊的扒着周信芳坐着的椅子一角,侍衛拖不動她,正欲将她打昏,耳邊卻傳來一聲呵斥。

趙子康将那名宮女的臉擡起,想了想道:“方才見你膽子也是挺大的,那末你便留下和周院正一起照看皇上。

年長的宮女沒有哭泣,只臉色如同死去的皇帝一樣,慘白的緊。

周信芳低眉,新取了張宣紙,手卻一直顫抖不停。他恨的他懦弱,他的無能,行醫者無法救人亦無法救己。

他現在唯一慶幸的是他收了不少徒弟,并且親自将一身醫術傳與他們,此後只盼着若自己身亡,他們依舊秉着初心,治病救人。

行宮外,漸漸傳來人聲,他以為是出現了幻覺,直至身邊的那名宮女身子抖了抖。

人聲漸響,火光漸亮。

行宮外,一排排侍衛手舉火把,立于兩側,中間立着的是宮中成年的皇子。

三皇子尚醒手持折扇,眉目間隐隐透出興奮的光華,他大步上前,恭敬道:“皇後,兒臣聽說父皇翁天的消息,特意趕來,不知這消息是真亦或是有人亂傳。”

皇後眉目凜然,袖口下的手緊緊握着,她心知皇帝之死與面前這些人脫不了幹系。

皇帝死後,表面的和諧不會存在。

尚粵見着眼前情景,微皺了眉頭,今夜之事是預謀,只不知皇帝的死是誰親自下的手。

他默了默,想着赫連一族對皇室忠心,可皇帝已死,皇室中各派紛争不知他站在哪個位置。

未及他思量好,皇後已被面前之人激怒,冷笑一聲道:“皇上方才被人謀害置死,你們這群人便來了這,這件事可與你們脫不了幹系。”

“來人,将他們拿下,未查明皇上死因之前,不得釋放。”

行宮外所立除尚弈,尚祁外皆是皇室成年皇子,他們能存活下來,有的是自身敏銳,行事小心,有的則是身後有家族支撐。

可除卻尚醒因被發配西遞,在西遞封爵,有了實際的兵權外,其餘各人都沒太多勢力。

他們今夜之所以被尚醒框着到了這裏,便是不想再被皇後左右。

若父皇未死,等待他們的是婚配,而後被發配道各地,充當一個無權無勢的王爺,甚至可以在上任的途中被殺害,或是死于各種意外。

更甚者所謂的枕邊人亦是她的心腹。

可父皇真若尚醒所說,早已死去,朝中各派紛争,他們可從中選擇依附的勢力。

皇後自私殘忍,尚粵多疑自負,權利交替後,若皇後一派功成,他們只會剩下一堆白骨。

當下,在尚醒将此事告知他們之時,他們便有所部署。身後有家族支撐的,他們便連夜寫信告之,讓他們早作準備。沒有權勢的皇子在宮中這麽多年,也有了自己的眼線,所以不知不覺間,這行宮內已不止皇後一派的人。

兩派人相對而立,劍拔弩張,形勢一觸即發。

尚粵見此冷笑一聲,将皇後拉到身後,緩緩道:“父皇翁天,母後心疼話語不達其意。你們莫要誤會了,不過父皇身死不久,你們便統統來了這,也是奇怪的緊。”

尚醒揮手,示意身邊之人稍安務躁,“我等也是意外接到有心人的通知,才會知道此事,在來時還有所懷疑,若父皇真的…那莫應當是皇後通知我們才對。來時有所懷疑,可到了這裏…”

他環視一圈,緩緩道:“我見着這許多禁軍,心中也約莫有了猜想,只不知為何不讓我們進去查看?”

“父皇翁天,事光重大,我們瞞着不說只為了不讓朝堂宮中動亂,再者說你們口中的有心人是誰,我怎不知?”

尚粵冷了眉目,眉間隐隐不耐。

“有心人是誰就不告知了,倒是皇後,可讓兒臣幾人見一見父皇?”

他這一說,身後幾位皇子都嚷嚷着見一面。

燈火通明,火把照亮了整個行宮。

皇後尚粵未及開口,熱鬧的人群中便傳來了輕輕的呢喃聲,很輕,偏偏就是這一聲輕柔的聲音讓吵鬧的人禁了口。

人群分開來,形成一個通道。青旋身着單衣,頭發披了下來,她懷中抱着的貍貓正有些不耐的跳動。

她望着皇後,輕聲呢喃,“父皇真的死了嗎?”

沒有人回答她,皇後看着小女兒一副呆滞的神情,手緊緊捏着,冷厲的眉目環了衆人一眼。

她不欲青旋看見血腥肮髒的一幕,可這些人偏偏将青旋引來。

尚醒見着青旋有些意外,瞥了身邊之人一眼,那人是八皇子尚格,身後家族勢力雄厚。

尚格微微一笑,示意接下來還有好戲看。

貍貓在青旋懷中動了動,身上的毛突然炸開,喵嗚的叫了一聲,猛的跳到地上,嗖一下,鑽入夜色中。

“母後?”青旋緊了緊手,貍貓跑走後,懷中空蕩蕩的,她突然有些手足無措。

皇後斂了眉目,輕喚,“青旋,過來,到母後這來。”

青旋緩了緩,朝她走去,走到一半,身子被身後跑來的人撞了一下,跌倒在地。

周圍傳來驚呼聲,須臾又安靜下來。

青旋擡頭看去,只見着一女子清瘦的背影,她披着一襲青絲,身着單衣,連鞋襪也未穿,看起來狼狽極了。

她此時被侍衛攔在皇後身前,脖頸周圍架着鋒利的劍,劍身映着火光,照亮她的眉目。

青旋被人扶起,走向皇後身邊。走過哪位女子,她側眉,終究是将那女子的面貌看的一清二楚。

那女子約莫是上了年紀,眼梢處紋路極深,皮膚也不在光澤。

皇後命人将青旋扶向一邊,才看向那名女子,“鄭貴妃,你深夜來此,不懂禮法,想硬闖皇上行宮,該當何罪!?”

青旋一愣,看向那名女子。她就是鄭貴妃,大皇子尚祁的母親。

她有些愣愣的,身邊的宮女想将她扶向另一處房內,她不動,想看着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鄭貴妃神情有些荒涼,呢喃道:“他死了對嗎?有人告訴我他死了。”

皇後環視一圈,點了點頭,神情冷漠道:“皇上确實翁天,他突發心疾時本宮在場,他留有遺昭……”

未及她說完,鄭貴妃便忽然瘋狂起來,“讓我去見他,我要見他一面。”

舉劍的侍衛身子一抖,将劍身拿開幾許。

趁着這個空檔,鄭貴妃又上前幾步,可她面前站着皇後及尚粵。

皇後睨着面前的瘋女人,心中不耐,不懂她此舉為何,難道是受尚祁所托,想查看皇帝死因?

她冷笑一聲,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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