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冥篇(三)
冥穿上紅衣守着小槐樹,她不知月會轉生何處,亦不曉什麽時候能與月再見。冥以小槐樹的壽命為限,樹未枯,冥也不會離開。然而魂靈都是要過奈何飲孟婆湯的,冥苦等着,月卻早已經不記得她了。
那轉生的翩翩公子娶了一位嬌美的官家小姐,冥偷偷去看了,官家小姐生得和自己七分像。冥不知自己該高興還是難過。冥只是守護着月和他的妻,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可笑,她分明是個妖精,偏操持起菩薩的職務。
月接下來的每一生都過得不差,家境富足,兒女成雙,死去時面上都帶着笑。可那白衣的公子總是與冥記憶中的月不大像,不知為什麽。
直到冥等到伏月。
這誤闖進小院子的女孩兒,眉間清傲疏離的□□與月一轍。冥躲在槐樹上窺看小女孩,才明白自己許久之前的猜測無誤,月,真就是一名女子。可冥就是喜歡這樣的月,月是女子,于她又怎樣呢?
但伏月是個極不自由的女子,被當作另一個人的影子活着,她甚至不能像作為月時那樣在大街與郊野随意行走。于是冥出面了,她不希望她的月兒被束縛,即使尋不到自由,她希望月還是月。可惜冥早已在伏月的記憶中被封存,伏月只把冥當作飄蕩的鬼魅。
身為女子的伏月會為冥親密臉紅,會擔心冥,卻再也不曾說過喜歡冥,月的那句有一天會為冥而傾倒,大概永遠只能是有一天了。可是伏月問過冥了,問冥願不願嫁給她,還脫下嫁衣随冥一起逃走。這樣,對冥而言,已然足夠,即使冥知道觸犯了人世間的規矩會遭懲罰。
冥被囚禁在彼岸。她想,或許她再不能與伏月見面了。
彼岸非渡忘川不能至。可忘川弱水,一羽尚不能浮,何況其他?冥絕望地閉上眼,彼岸花開千年落千年,她只願自己能就此沉睡過千年,愛欲之人,若逆風執炬,她終究是燈蛾撲火自取滅亡。
“冥,醒醒。”忽然地,急切的聲音落在冥的耳邊。
冥睜開眼,眼前那人白衣白裙,冥懷疑自己瞧見了幻象。這傻姑娘也和一樣冥不着鞋履,潔白的雙足傷痕累累,鮮血淋漓。赤紅染了月白的裙擺,像是一圈紅花邊。伏月渡不過忘川,但她以自己的血引誘了水底的厲鬼,踩着它們一步步自忘川的弱水中渡過。
“月兒。”冥心疼地看着伏月。此刻這個月光般的女子眼瞳中竟點染着比冥更為熾烈的紅,冰冷而絕望,目光決然,同樣鮮血淋漓的手握住束縛着冥的鎖鏈,那冥怎樣也掙不脫的鎖鏈頃刻化為塵芥。
伏月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冥,直到冥輕輕拉過她到身邊,為她拭去眼角晶瑩的淚。
“可還有想去的地方,我帶你去。”冥抱起伏月,這回換她踏入忘川中,沒有誰攔她們。不值得,也攔不住。冥說話時有意無意地笑着,眼尾的紅愈發妖嬈。伏月猶豫一下,終于将自己的唇印上眼前朱紅的唇,那溫涼的唇瓣輕輕撫平了她撓灼心尖的擔憂與惶恐。
少女的眸沉靜下來,只剩了盈盈的月光,和那紅衣如灼的影子。
“你在哪裏,我就去哪裏。”
某處的棋局被打翻。
“罷了罷了,我認輸。”本想用一子将另一子狩獵,現在倒好,沒狩到那一子,反倒讓這一子也淪入妖魔道了。
行者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