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冥篇(二)
冥跟着月去了很多地方,看過了許多冥從前不曾見過的人,他們或在病痛中,或窮困潦倒,或飽經戰亂,有的□□離子散,有的人桎梏加身。月給他們銀錢,救他們性命。有時他也會不聞不問地離去,冥不解。月只告訴冥,有的人,唯有死去方能得到自由。冥仍是不解。
最終,月帶着冥在一處小院子裏住下。院子裏有一株小槐樹,和七八歲的小孩子差不多高,細細的枝幹不到手腕粗。冥是幽冥之花,自然與這極陰之木投緣。她每日蹲在小槐樹邊澆水,觀察小樹是否又長高了些。
“小槐,你要快些長大。”冥絮叨地念着,她期望這樹能變成她的友人。
“小槐?你給這樹起了名字?”月哭笑不得地看着小槐樹旁的冥,“待一棵槐樹倒比待我還親。”
冥一挑眉,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大不了也給你起一個,喚你月兒,怎麽樣?”月兒,聽來像是在喚哪家的女孩子。冥在故意戲弄月。
“随你。”月不介意。
陽光灑在月臉上,那撲閃着的細密纖長的睫毛染上了光的白,精致柔和,倒真有幾分像女子,一名絕美的女子。冥看着月,忽而低下頭去,再不敢看他了。她的心跳稍頓了頓,她有些分不清,月究竟是修道之人,還是一只魅惑衆生的妖精。
“怎麽了?”月見冥盯着自己發呆,伸手在冥眼前晃了晃。他的手像栀子花瓣一樣潔白,也許還會有一些花的香味。
冥不說話,轉過身走開了。
從此,冥真的喚月作月兒了。聽到冥這樣喚自己,月也只能無奈地笑笑,月兒,自冥口中說出,倒還挺好聽的。
“喂,不反駁我一下麽,你莫不真是個女子?”冥坐在屋頂上看月,天曉得她是怎麽爬到那兒去的。
月不擡頭,屋檐下自顧自地飲茶,清朗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冥耳中,“修道之人無謂男女,你當我是什麽樣,我便是什麽樣。”袅袅茗煙随月的話音落下升起,空氣中浮動着一絲苦澀的清香。即使每日都能在鏡中瞧見自己,月也從未在意過自己是什麽模樣。月自天地初開的混沌中誕生,衆生需要他是什麽模樣,他便是什麽模樣。
“當真?”
月只一笑作為回答。
冥微紅的眼珠在眼眶中轉過一圈,忽然突兀地開口,“假如我當你是我的傾慕者,你可能成為那人?”
“傾慕者?”月慢吞吞放下茶盞,信步走出屋檐,看着屋頂上那大膽的女子,“你若認為是這樣,便是罷。”
“你……”即使是冥,面對臉不紅心不跳的月,也只有語塞的份兒,“你這呆子,別人說你是誰就是誰麽?”冥不該對此有疑意的,她跟着月那麽久,應曉得月一直是這樣,他替太多人尋得了自由,一轉眼,卻不知把自己的自由丢去了哪兒。
月看着冥鼓起腮幫賭氣的模樣,足尖在地上一點,飛身落到冥身邊,微笑着敲了敲冥的額頭,“小丫頭,你是在替我擔心麽?”
“才不是。”冥斜着眼剜一眼月,這美豔的妖精一天天長大,魅骨天成,即使是嗔怪,眼角一尾紅,也為她淩厲的目光添了一□□人的嬌嬈。月看着冥,竟一霎恍惚,冥這小丫頭,是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一名風情萬種的女子呢?
“也許有一天我真會為你傾倒。”月的目光描摹下冥的肖像刻在心底,也許有一天,月真會為這女子心動,“那時你要等我,即使天隔兩地,我也會與你同着紅衣。”
等來生,她,真正成為他,找到自己的自由時。冥懵懂地點頭。
月離開了,一場病,将她變成了埋在黑土下的冰冷的骨。冥如何哭喊也喚不回月遠去的魂靈,月的壽數已盡,她曾救助了那麽多人,拿自己的命換了那麽多人的心如所願。那月白的虛幻的影,成了冥生世的夢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