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篇(五)
冥離開了,即使伏月去到小院子裏也找不到她。下人們發現,大小姐的眉眼愈發疏離,遠遠看着,幾乎化作一縷青煙遠離塵世而去。伏月并不管旁人的議論,她每日對着妝鏡,在自己面上描畫着精致的妝容,等待着出嫁的日子。
在伏月為自己精致的發髻簪上最後支金釵時,她對着窗外隐約的小院子道了別。小院子裏的古槐在某個雨夜被雷電劈開,再也看不到了。
“你是自由了,我卻是再尋不得□□了。”伏月輕輕地笑着,鏡中的她紅妝美豔,血染般的唇,竟和冥有幾分相似。原來,新嫁娘都是一個模樣。
伏月微笑着,很鄭重地為自己扣上那紅得溢目的蓋頭,那亮藍的流蘇水珠般垂下,晃得她有些眼暈。伏月卻沒有摘下這不如意的蓋頭,只扶着人出門,坐進裝飾得并不精致的花轎裏,端莊地,沉默着。
這條路終究走到了頭,這轉瞬即逝的偶遇,走過了,便不再有了。那個秉着執念的女子,也不必作繭自縛了。伏月對此很滿意。即使牽着紅綢與那毫不相識的刺史公子拜堂時,她也是蓋頭下的臉,也是笑着的。
在喜娘那句“禮成”話音落下之際,伏月忽然聽到了一串清脆的鈴音。那鈴音突兀而急促,并不悅耳,卻使得伏月耳邊萬籁全消。所有的滿意,都變成了不滿意,留下空洞的軀殼而失卻心魂,一世就是永世的劫。
“新娘子這身紅衣,難看得很。”人群中貿然站出的女子一把掀開伏月的蓋頭。怨不得女子敢說這樣的話,她也穿着紅衣,一段雲霧似的紅紗束出水蛇腰身,美豔張揚,委實與新嫁娘的容貌不分伯仲。
冥終究是舍不得,她寶貝了許久的月兒,怎麽能輕易給別人?
伏月不惱,大庭廣衆之下解開衣帶,脫下大紅的外衣,只剩裏面一件月白的裙,似孝服。衆人驚異,冥卻毫不在意,拉起穿着白衣的“新娘子”沖出人群。她足下的鈴音踏出一段清晰的旋律,像是随口哼出的小調。
兩人不知自己跑了多遠,越過郊野與山林,小潭與湖泊,直到再也跑不動而互相倚靠着坐在地上。
“月兒只會是月兒。”冥輕輕地抱着伏月。無論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她一定要讓伏月得到自由,月兒想要的,天上的星星冥也替她摘。如今在這山林中白衣女子,不再是伏家的大小姐,也不必再成為別人的附庸與替代品。
伏月只握住冥的手,她的妝容一路被汗浸花了,索性在一眼清泉邊洗了去,稍顯蒼白的臉更像是守孝的女子了,“我沒有紅衣了,你可願嫁我?”
冥撇了撇嘴,想笑卻笑不起來,悵然若失地盯着地面的石子,“你要的自由,我已然給你,娶我作甚?”
“報答你。”伏月微笑着回答,她面上一直笑着,晃眼得很,瞧得冥幾乎就答應了她。
“不必。”冥依舊是拒絕,“你又不喜歡我。”
“接下來月兒想去哪裏,我帶你去。”冥吹了口哨,不知從哪兒喚來一匹駿馬。她帶着伏月上馬,溫柔地抱着伏月,她會帶伏月去任何一個伏月想去的地方。
可是,某個不經意的清晨,冥又消失了。伏月甚至不知該去哪裏找她,好像她從未出現在伏月的身邊。
伏月又回到小院子前,所有人都當她不存在般,從她身邊匆匆走過。小院子,包括伏月曾經住過的地方,早已成為別人的了,世事變遷從來如此,一點不留痕跡。
小院子裏積起了一個小水窪,映照出伏月的眉目,她還是從婚禮上逃跑的模樣,改變了一切的時光竟不曾讓她改變分毫。撫摸着那腐朽的槐木,伏月終于憶起,她是那個冥口中忘了赴約的傻子。
伏月揮拳奮力砸在槐木上,人世的幻象在她手下支離破碎。小院子,荒草,青磚綠瓦的屋巷不見了,四周只剩下一片蒼黃昏暗的天,足下紫紅的土壤。伏月這傻子,竟作了無心的偶人,在這虛無中讓人玩弄于鼓掌之間。
至親的父母姊妹都不過是一場夢,伏月花了許久的時光對此耿耿于懷,卻懷疑了自己身邊最真實的存在。冥的擁抱,她的低語,與她身上的花香,還有她眼尾那抹妖嬈的紅,在伏月的記憶中那樣清晰。
一一你又不喜歡我。
她怎會不喜歡她?怎能夠?冥就是伏月所渴求的自由。
軀殼如失去靈魂般空洞,伏月弄丢了她的自由。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寫到這兒腦洞就寫完了,但是,我是一個勵志寫he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