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比花嬌的後生
柔然地處漠北, 是晉國境內唯一一個完全依靠游牧生存的郡,柔然人以氈帳為屋, 按季追逐牧草擇居, 按照當初并入晉國的條件,柔然郡不交稅賦,晉商要以正常價格收購牛羊,以保障柔然人的生存。
武帝之前的柔然遠沒有如今省心,一到荒年就南下劫掠, 死傷多少也不消停, 草原民族的想法簡單得就像一群狼, 餓了就要捕獵, 武帝朝時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打下漠北,然而經過多年休養生息, 柔然郡的人口飛速增長,貧瘠的草原漸漸無法滿足柔然人的需要,也不知道是哪一年起了雪災, 報上去之後就有晉人送來大批糧食和銀錢,柔然人全都驚呆了。
之後柔然就年年報災了。
姬越也是通過金臺回溯才發覺這竟然是柔然郡的慣例, 以正常的思維來看, 一個地方虛報災情,必然是有官員欺上瞞下從中取利, 但柔然還真不是, 赈災的糧食和銀錢幾乎是按戶上門發放, 和魯地也不一樣, 幾乎整個漠北草原就沒有不知道每年過冬的物資是由晉人提供的,除了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一輩對這些物資無動于衷甚至咒罵,絕大部分青壯對晉國的歸屬感很強。
柔然郡也是晉國六十二郡之中,最有武帝遺風的地方,當年武帝對柔然草原的各項政策如今仍然落實在第一線,柔然出身的官員都還居住在氈帳裏,生活和普通柔然人并無區別,除了生活習慣不同,柔然郡幾乎可以算得上民風淳樸。
姬越滿腔怒火漸漸壓下,轉而思考起了柔然報災背後的隐情,其實柔然郡比義渠國都要窮,羌人雖然以放牧為生,但還是會種植一些作物,柔然所在的漠北草原卻貧瘠荒蕪,種不出莊稼,并且靠放牧為生就注定無法聚居,柔然很少有太大的部族,也導致了往年冬日一到,就會有很多人凍死餓死,事實上自從柔然郡并入晉國之後,柔然人就趨于安逸了。
親眼見過柔然騎兵強悍的戰力之後,姬越對武帝的雄才大略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對他在柔然推行的各項政策也理解了不少,花費一筆少量的錢財,把彪悍的群狼豢養起來,歷經數十年,終于變成了順服的獵犬。
如果不是這次的報災事件,姬越還注意不到這個貧瘠的柔然郡,想到柔然騎兵的戰力,姬越一下子就精神了起來,狼已成犬,正該是得用的時候,她已經連奴子的主意都打上了,沒道理放着柔然那麽大一個郡,那麽多馬背上長大的精壯漢子不用。
這就是天然的騎兵場啊!
姬越一下子來了精神,正在這時,窦英到了,姬越叫他來原本是為了柔然虛報災情的事情,現在不用了,她不光不準備計較此事,還要在募兵之前,盡量安撫柔然人的情緒。
然而窦英匆匆趕來,也是有事情要報的。
柔然與中原相隔太遠,窦英也沒神通廣大到那個地步,他來之前,是以為姬越知道了他最近的動作,讓他過來解釋的。
然而姬越卻讓他準備一批軍糧,這個數目是她經過仔細思考之後才定下的,柔然人對銀錢不是很看重,基本上實行糧本位的貨幣制度,以糧易物,募兵的軍饷折算成糧食正好。
窦英便把之前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壓下,老老實實記下了姬越的要求,今年不是豐年,但國庫豐盈,抄沒了魯地的士族之後,大部分的錢糧都充入了國庫,留了一部分作為軍費,不抄不知道,士族千百年積累實在豐厚,僅僅是三百裏魯地的大小士族,積存的錢糧就能抵上國庫數年收入。
君臣商議完柔然郡的募兵事宜,姬越這才開口道:“近來有不少官員彈劾卿濫權行事,窺伺私田,卿有何話說?”
姬越的語氣聽不出好壞,窦英也沒有揣摩上意的意思,鄭重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對姬越稽首一禮,大聲地說道:“禀陛下,臣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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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越道:“但講無妨。”
窦英深吸一口氣,說道:“臣自任糧稅官以來,親眼見朝中多年弊政,士族貪占田畝,壟斷鹽茶,平民無良田,苦耕度日,農耕是社稷之根本,任由士族把持下去,絕非興國之道!”
這一點姬越是清楚的,她登基時間還不算長,就已經和士族摩擦不斷,不是因為她這個皇帝當得有多不得人心,而是她動了士族太多利益,但這些利益傷筋動骨嗎?不!
窦英所提的才是士族千百年來真正的根基,天子禦萬民,偏士族在中間過了一道手,将萬民脂膏刮去一層,再轉呈天子,天子反哺萬民時,再被士族刮去一層,一來一往,士族因此而興盛。
殺盡魯地士族的天子劍還在滴血,姬越認為不應該在此時動手,故而只是說道:“亘古之弊病,非一日之寒,卿的意思朕知道,但此事應當緩緩圖之,不可操之過急。”
姬越的立場很明顯,她想動士族,但現在不是時候,她也沒有拿話去糊弄窦英,說的都是她真實的想法。
窦英的臉上露出不甘之色,他收集證據已經有一段時日了。
姬越嘆了一口氣,說道:“卿很忠心,這朕知道,記得朕要你做的事,回去吧。”
窦英的眼裏還帶着幾分對士族的狠戾,聽了這話,臉色一下子就好轉了,他深深叩了一下頭,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在姬越所有的臣子裏,窦英是最注重禮節的,他看得出來姬越不喜歡士族倨傲,所以他在面對姬越時總是十分謙卑。
年關将近,廷尉府的案子也變多了不少,有很多都是殺人劫財,畢竟不少商人趕着回家,身上都會攜帶大量銀錢,匪徒也想着過個好年,兩下一撞,各地郡縣報上來的案子就有上百件之多,其二是拐賣孩童,仍舊是年關将近,父母忙碌,一個錯眼的時間就夠人販拐走十個孩子的了,其三是偷竊財物,雖然有大有小,但此類案件數量是最多的。
白起這輩子都沒接觸過這麽多的案件,換了別人,大概要旁敲側擊詢問一下原身一個懶散慣了的士族官員是怎麽處理的,但白起沒有那個意識,他學會了姬越的精髓,加班。
整個廷尉府上下苦不堪言,要知道,往年這個時候韓青都已經回家過年了,什麽積壓的案子,過了年之後慢慢審呗,一個案子拖上四五年才是廷尉府的常态。
基本上偷竊案都很好定罪,下場只有一個,做苦役,按偷竊數額定年份,大到十來年,小到幾個月,殺人劫財和拐賣孩童就比較困難了。
不提許多根本沒抓住人的懸案,就是證據确鑿的也很難判,因為此類案件涉及到大刑,是要過姬越這一道手的,而且白起發覺各地報上來的案情大部分判得很輕,這也是在姬豈治下養出來的習慣,而像姬越這樣的狠人,她幾乎是用朱筆一份一份圈改刑罰,只看那遍布的朱紅筆跡就知道小皇帝花了多少時間在這個上面。
白起漸漸領會到了精神,為人臣子,哪怕不是那麽死心塌地,份內工作總是要做好,他把工作量分攤下去,在廷尉府審議這一道關上就把罪刑定絕,以往很難見到的殘肢,絞刑,腰斬,五馬分屍等等大刑頻繁出現上報給姬越的奏牍上,姬越一開始有些奇怪,但慢慢地就發現,白起這個廷尉做得真是……太好了!
沒有一項刑罰不符合她的心意,大大節省了她的工作量。
直到新年前一天,白起才算是從滿桌的公文裏解脫出來,換了一身衣服回到韓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換了個皇帝,大家也都被迫改變了很多,韓闕以前是個心思陰沉的中年人,這小一年裏基本上沒什麽時間陰沉了,忙得腳不沾地,工作量大,比從前能吃多了,族中不少宿老見到他的時候,差點都沒認出來。
好一個精神奕奕的年輕後生!
韓家子弟也大多收斂了從前的輕浮脾氣,一個個要多乖又多乖,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白起的這點改變也就不大明……好吧,還是明顯的,整個韓家就他一個人黑。
白起是不耐煩做韓青那些防曬措施的,自從在山裏曬黑了之後就一直沒白回來,戒斷五石散之後,他更是重新拾起了軍陣裏的把式,所以他如今看上去不光比韓家子弟黑了一個度,還壯了一圈。
韓闕作為家主,在祭祀先祖之前總結了一下今年家族裏的大小事務,展望了一下将來,演講結束之後,目光落在自己又黑又壯的長子身上,呼吸就是一窒,還是視線掃到其他貌美白皙的韓家子弟,才緩了一口氣。
雖然陛下如今對長子越來越看重了,但韓闕認為這不太可能是看上了韓青,畢竟晉室歷來出美人,姬豈年輕時也是個俊雅太子啊。
看來得幸的事,還是要落在這些人比花嬌的後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