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擲地有聲
官學在一個月後竣工。
姬越原本打算把官學就叫官學,還是經過媚娘提議,改為國子監,定由秋收過後,招收京畿良家子入學。
宮中藏書不少,姬越命人抄錄成集,送至官學,其中大部分是儒家和法家的書籍,另外選了四名官員分掌學科,姬越也知道,平民百姓認識幾個字都不容易,想要和從小耳濡目染的士族子弟比頭腦不大可能,為了照顧這些未來的國子監生,姬越簡單地将國子監分為四個學科,儒學,法學,算科,地官。
前兩者很好理解,就是教儒法兩門學科,算科是專門為吏員準備的學科,主要教習數算,地官屬于雜科,什麽都會教一點,學成之後擇優授官,到地方上去管理郡縣。
當然,國子監究竟能不能出人才,還要看以後,沒個三五年想見效果都難,不過這一次,姬越倒是想起了自己抽取到的那個“桃李滿天下”的異靈,當即把人從黑牢獄調了過來。
人才就要放到相應的位置上去,姬越對自己感到十分滿意。
坐在少府新制的黃銅番椅上批閱奏牍,姬越明顯感覺到這種坐姿比跪坐更舒适,也更适宜久坐,其他用具她也一一試過,都很不錯,她也不是非要折騰自己的人,用着舒适就夠了。
盛夏時節,宮中處處都擺放上了冰盆消暑,姬越一個人用冰量不算大,後宮那邊花銷卻不少,細問之下才知道,後宮用冰和姬越用冰根本不是一回事,普通的妃嫔至少一天用去一浴桶的冰,嫔以上的就更不得了了,一座宮室裏裏外外幾十間房屋,每間的冰盆都是一整日不間斷,放得少了還要惹人嘲笑。
按理也不該這麽耗費,但誰讓姬豈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妃嫔們只當成死前最後的享樂,這時候也顧不上姬越的觀感了。
姬越确實煩透她們了,她很不喜歡這種奢靡的風氣,發覺基本上所有妃嫔都是在浪費之後,直接了限冰令,讓宮妃們以她每日的用冰量為限,不得僭越。
姬越的命令一下,各宮怨聲載道。
夏冰貴重,要在冬日将冰塊儲存進冰窖內,過一整個春季再拿出來用,很多士族都是嫡支才能用上冰,宮中的冰窖壓根禁不住這樣花銷,如今用的冰,都是少府派人從各家士族那裏采購的。
姬越的用冰量很正常,處理公務時桌子底下放盆冰,夜間床下放兩盆,化了再續上,而大部分的宮妃,她們的宮室至少要放十幾盆冰,一定要整間宮室都清涼宜人才舒心。
朝堂上本就嚴苛了,回到宮裏還苛待太妃!
宮妃未必敢表露出自己的态度,真正不滿的是各宮裏的宮人們,先前由嘉嫔那裏帶起奢靡之風,妃嫔們要臉面,近身伺候的宮人居所也都有冰用,一下子削減那麽多,宮妃還好,他們呢?
大部分普通的宮人都是良籍出身,但別說良籍,很多寒門子弟乃至士族都用不上冰這種奢侈之物,不過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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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越壓根就沒搭理。
唯一讓她有些注意到的是嘉嫔,先前嘉嫔有孕,她給了直令少府之權,原本只是想方便她養胎,不料嘉嫔試探幾次之後,漸漸地就抖起了威風,姬越不管她在後宮如何威風,但她要管少府的錢流到哪兒去了。
少府是天子錢袋,姬越新登基,甚至還住在原本的太子宮殿裏,一點都沒有大興土木的打算,但少府的銀錢還是少得飛快,姬越算數不錯,對了賬目之後發覺,嘉嫔從懷孕以來,管少府要的錢糧物件加起來都夠她修個宮殿的了。
姬越近來有些忙,也有四五日沒去姬豈那邊了,借着這樁事,她去了一趟姬豈的宮殿,天近黃昏,進門之前有宦官上前點燈,姬越打眼一看,忽然發覺姬豈的臉色很是瘦削,皮包骨頭似的,整個人帶着一股将死之人才有的暮氣,她心裏忽然一跳。
登基四個月以來,她已經很少有過從前那樣可怕的念頭了,少去了皇權的誘惑,她對姬豈的感情比從前更為純澈,姬越怔怔站着,沒有一次比現在更清醒地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至親。
姬豈已經不大召幸宮妃了,他原本也想趁着清閑,過過安生日子,但事實上前些日子的好轉不過是上蒼最後的一點仁慈,值得慶幸的是他已經早早放下了重擔,除此之外,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姬越,至于嘉嫔肚子裏還沒出生的孩子,姬豈知道,他有生之年應該是見不到了,索性不去想。
姬越準備好的腹稿已經忘得一幹二淨,她走到姬豈邊上,連禮也沒行一個,只是說道:“父皇,你……”
話開口,卻又不知道要問些什麽。
姬豈笑了笑,說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沒什麽大不了的,哎,你母親離開也有三四年了,還怪想她。”
姬越一言不發。
姬豈又道:“父皇一直都想差了,越兒是個能幹的孩子,比父皇好多了,把皇位傳給越兒,到了列祖列宗面前,我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姬越抿嘴,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列祖列宗也許不喜歡我。”
姬豈搖搖頭,說道:“怎麽會呢?就是真有不喜歡的,父皇也去說服他們,古時候那都是女人統治部族,到了後來才改,上古八姓有哪個不是來源于女子部族?越兒不怕。”
他這哄孩子一樣的語氣讓姬越有些想笑,可笑又笑不出來,只能難看地扯了扯嘴角。
姬豈嘆了一口氣,慢慢說道:“父皇已經沒有什麽可教你的了,你自己心裏都清楚得很,我只問你一樣,姜君的事情,你準備怎麽處置?”
姬越也不意外姬豈知道姜君的事情,不假思索地說道:“我原本想殺了他,但姜君死了,容易讓韓闕心有忌憚,不利于收服韓家,虎豹營的兵符已經收回,就随他去吧。”
姬豈嘆道:“姜君最近在服食五石散,劑量很大,他大概猜到了,所以想自己尋個死法。”
服食五石散過量很容易死亡,這種死法是算不到姬越頭上的。
和姬越不同,姬豈也算是從小看着姜君長大,對他有感情再正常不過了,為他說話也是難免的。
姬越心裏毫無波瀾,面上也只是道:“父皇不想他死,那就讓他活着吧。”
姬豈這一次卻出乎姬越意料了,他稀疏的眉頭擰起來,停頓片刻,聲音略微嘶啞地說道:“我是想說,能不能、能不能……給他一個體面些的死法?”
姬越有些驚訝地看着自家父皇,片刻間也明白過來了,擺擺手,只道:“父皇不必多想,我不可能隐瞞身份一輩子,他的死活我不放在心上。”
姬豈吶吶無言。
姬越做了一個有些逾越的舉動,她輕輕地抱了抱姬豈,說道:“父皇心善了一輩子,就心善到底吧,不要有任何遺憾。”
不要有任何遺憾!
話只是一句話,卻擲地有聲,姬豈頓時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