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據說貪婪噬獸是一只體型可怕的巨獸, 冒險者們關于它的情報主要是從海妖那打聽到的,只知道它有着堅硬的外殼、望不到盡頭的身體。如果運氣不好碰到它進食, 隔着很遠都能被不可抗拒的水流吸走, 成為它的小小點心。
失去神明的庇護,原本就勉強抵抗深海之力的冒險者更加難以尋找災禍的蹤跡,溺水的幾率大大增加, 寧安救了好幾個撲騰掙紮的人,現在她手裏就提着一個,一把将膽子很大的小女孩丢到岸上。
劇烈的嗆咳聲之後, 小女孩托着嘶啞的嗓音一連說了好幾個謝謝, 不好意思地将手背到身後,眼睛卻眨啊站的, 流露出了一點向往:“如果我也能向您這麽厲害就好了, 肯定可以找到它。”
“你也在找災禍?”寧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看上去不到十歲的樣子。
小女孩皺起眉頭,小聲念叨:“是海主, 不是災禍……”
除了之前夢境之主造出的理想之鄉,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獎災禍。
也許是看出了她的疑惑, 小女孩手指比劃着,有些磕絆地解釋:“海主沖出海面的時候,會吐出很多食物, 不會餓死。”
寧安明白了, 只要能讓人填飽肚子,就算是災禍也可以成為類似神明的存在。
起碼對于在海邊生活的人來說是這樣。
和小女孩告別之後, 寧安随手将濕淋淋的頭發紮起來, 冷濕已經并不會讓她難受, 只是她下意識地覺得應該這樣做, 就像冬天洗完頭一定要用吹風機吹一樣。
神望着那片海,回神,手撫過她的發尾,很快變得幹燥清爽,最近神總是喜歡做各種小動作,她不再受傷後,他反而對他更加細心周到,就像在對待漂亮易碎的花瓶一樣。
“安安,都過去一個多月了,找不到,我們去其他地方玩。”神的笑容無可挑剔,金色的眼睛閃爍不定,如同模糊遙遠的星辰。
寧安在心裏默數過去,【禮物】裏除了她之外,就只剩下貪婪噬獸沒有和神接觸過。
她确定神一定是想起了什麽,證據就是他放空的時間越來越長,不是一開始無意識的發呆,而是超越一切的漠然,有時候她看着都忍不住打顫。
一旦察覺到她的異常,如同雕塑一般的神就會“活”過來,用熟悉的語調叫她“安安”。
如果名字代表惡咒的話,她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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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集齊【禮物】會發生什麽事情,她恐懼到睡不着覺,但想要探究真相的心情卻又讓她期待不已。
太矛盾了,快要把她撕裂了。
見寧安一直沒說話,神自然地跳過這個話題,手指輕點,散發着香氣的食物憑空出現,只是賣相很差,是亂七八糟糊狀物的集合體。
神将勺子遞到她嘴邊:“安安,這是好吃的。”
她閉上眼咬了一口,味道真的很不錯,也不知道神是怎麽做的。
投喂完畢後,神的心情更好了,又要貼上來,寧安沒有拒絕,撫摸他的脊背,數着骨頭,一根、兩根、三根……
不多不少。
寧安帶着神在海邊呆了很長時間,久到一些漁民都會和她打招呼,勸她不要強求,貪婪噬獸都沒有出現。
“神,你一點都感應不到它嗎?”寧安不抱希望地又問了一遍,結果依舊是理所當然的搖頭。
之前也是,線索都是冒險者給的,神在尋找災禍這件事上沒有一點作用,真碰上後動起觸手來又比誰都快。
夢境之主不再和她交流,它安靜地躲在她的意識裏,翅膀包裹軀體,觸角垂落,呈現防禦的姿态。
最後和她說話還是幾個月前。
“要來了。”
寧安猜測是祂要來了。
遲早的事情。
一直吃海鮮也膩,寧安又堅持了一段時間,在某個晴天下定決定,往內陸走。
她不再着急。
失去神明管控的維坦大陸正在緩慢地建立起屬于人類的秩序,就像脫離大人攙扶,自己走路的小孩。
沒有大規模的戰争,小範圍的摩擦不可避免。
路過綠城的時候,寧安發現裏面多了綠色的身影,一打聽才知道是現任城主和綠精靈一族好不容易達成協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綠精靈負責“綠樹”的全部養護,相對應的他們可以在此居住一定的年限。
在這裏,神第一次動用與時空相關的能力。
寧安托着下巴思考是幾年前的事情,她有些記不清了。
神的視線落在街道上的某一點,她跟着看過去,就是普普通通的店。
不對……
一道電光閃過,大腦發麻,是神和她說“在一起”的地方,只不過那時候是晚上,現在是白天。
“我們去住旅館。”神若無其事地垂眼,手指向樹屋旅館。
老板換了一個人,房間沒變。
神自然地往藤椅上一倒,手指撫摸過枝條纏起來的扶手,如同綠色的春水中被潑了一層墨。
寧安心不在焉地坐到椅子上,直到一只小黃鳥叽叽喳喳地唱起歌。
它被神抓着豐沛的羽毛,調子跑得老遠,連不起來:“我親愛……的小……姐……今天……太陽……”
趕緊掰開神的手指,她将這個小倒黴蛋送出去,它頭也不回地飛走,像是後面有猛獸窮追不舍。
“安安是我親愛的小姐。”神将窗戶合上,構成密閉的空間,幹淨到沒有塵埃的光線被擋在外面,唯一濃重深沉的色彩站在她面前。
黑發變得雪白,寧安下意識往椅背上一靠,某種回憶不可遏制地浮現,難以言喻的氛圍。
神也記得。
她的手指落在一個溫暖潮濕的地方,神的表情很專注,仿佛在做一件比拯救世界還要重要的大事。
實在羞恥。
除了沒有做到最後一步,他們什麽都做了,而且頻率高得吓人,要不是她現在身體好了一些,她覺得自己一定會死在意識浮沉之間。
她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非常奇妙,直白一點就是爽到像是上了天,神在這方面堪稱無師自通。
有一點不好,極度興奮的時候,神的下半身會變成觸手,次數很少,但,他會一邊流淚說着“對不起”,一邊做着讓她也想哭的事情。
對不起的話那就停下啊。
“停、下……”
用腳踩住其中最不聽話的一條,發出“噗滋”一聲,寧安努力從強烈的感官刺激中清醒過來,呼吸不穩地制止道。
不行,絕對不行。
幸運的是神在依依不舍黏糊纏人了一會後,放過了她。
任憑神給她穿好衣服,寧安都有些後悔因為喜歡綠城的環境進來了,明明哪哪都是雷,一不小心就能爆。
神從後面環住她,相同顏色的長發糾纏,體溫交融,不分彼此。
“安安睡吧,晚安。”
她的确需要休息,消除心理上的疲憊。
第二百一十三次,沒有晚安。
神記下了這個數字,手臂收縮,又快速松開,眼裏的神采逐漸熄滅。
寧安知道自己在做夢。
現實裏不會出現如此荒誕可怖的景象。
她無法描述她看到的東西,好像是所有不符合常識的存在的集合體,連它的形狀、顏色、大小這些一般能一眼判斷的,都不明白。
到底是什麽是什麽是什麽……
它看向她。
她一動不動。
【安安,別怕。】
【我等不及了。】
寧安奇異地明白了它的意思,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發現自己失去了形體,變成類似碎屑的東西,散落在這片不規則的空間裏。
【安安,你真厲害,這次堅持的時間更久了。】
是祂,是……神……嗎?
寧安無法确定。
【不會……傷害……】
祂拼湊她的動作一滞,龐大的身體顫動,好像陷入了難得的糾結。
【不是傷害,我在幫你變得更厲害。】
【騙我……】
整個空間變得更加混亂,祂繼續傳達了些什麽,寧安卻支撐不住,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醒來,寧安覺得昏昏沉沉,這種情況經常發生,她想着是睡久了。
“安安,給你。”
寧安懶散地擡起眼皮,沉默。
神又犯病了。
她要他的心髒幹嘛。
“殺了我。”他說。
“為什麽?”
神固執地将紅彤彤的東西往前遞,嘴巴緊閉。
又是這樣。
對此,寧安只能理解為神在發瘋。
她将柔軟的心髒放到窟窿裏,周圍的血管自動連接,她拍拍神色抑郁的神:“這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除非是犯了特別嚴重的錯誤,不然是不能殺人的。”
神的眼睛一亮:“我不是人。”
……
“反正不行。”
神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将桌椅板凳全部帶倒,寧安心平氣和,習慣就好。
“安安,你喜歡我。”
“對對對。”寧安打了一個哈欠。
“不會生氣……不會讨厭……”
“是是是,除非你騙我。”她莫名加了一句。
“我沒有!”
神的聲音大到把寧安吓清醒了,她盯着趴在床沿上的他,思考了一會,摸摸他的白發:“你知道我們那有一個說法嗎?”
“不知道。”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說,你又背着我做了什麽?”
她聽不懂他在念叨什麽。
“安安……你殺了我吧……”唯一能聽清楚的。
他一定做了很糟糕的事情。
寧安拽着神的頭發,迫使他仰頭,金色的眼睛浸了一層亮晶晶的水。
他是真的在傷心嗎?還是為了逃避?
她貼着他的唇,親密無間,呼吸纏繞。
“神,別哭了,很醜。”
神的眼眶在一瞬間變得幹燥,難以置信地問:“安安,你說什麽?”
“我說,你哭起來很醜。”
房間裏的氣氛像是被水泥堵住,過了好半天,神摸着自己的臉,喃喃自語:“安安說我醜,醜,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