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煞星
如此大半個月過去,底下原來那些還妒忌眼紅的人都看出來是怎麽一回事了,竟都開始同情我。
真是人心易變呵。
“阿柴,”閑時偷懶,他們聚在一起說笑,見了我總會安慰勸說幾句。只不過語氣不痛不癢。“你還年輕,再熬熬吧。大少爺就這樣的性子,哎呀,真真是……”接下來的顯然不是什麽好話。
“對啊。親爹不疼,可偏偏後娘寶貝得很,果真生是少爺命。我們這些下人天生賤命,可是不能比的……”
我手上一邊在幹活,一邊裝作不在意地聽着。
這才知道,原來江家大少爺江祺是江老爺的原配夫人羅氏生的。原配羅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家中行商,就與同樣是行商的江府結了姻。羅氏身嬌體弱,懷孕已經費了大半精血,大少爺生下來沒幾個月,羅氏終究是熬不下去了,兩眼含淚依依不舍便辭了世。
江老爺原先是個極疼夫人的,夫人撒手人寰後,就将全部精力都放到兒子身上來。
過了兩年後,江家的生意越來越大,江老爺總歸是忙不過來,心想着偌大個江府,終歸還是得有個女主人持家才行,況且兒子還小,總得有人照顧。
這續弦容易,江府家大業大,買也能買來。難的是找個心善的,對自己兒子好的。功夫不負有心人,許是江老爺的誠心感動了上蒼,還真讓他找了一個知書達理、溫婉善良的女人——就是現如今的續弦蔣氏。
蔣氏到了江府後,先後生了大小姐江蕊和二少爺江璘,可她最疼的竟然是并非親生的大少爺江祺,連重話都不曾說過一句。蔣氏如此通情達理,江老爺可能覺得有所虧欠,對蔣氏生的江蕊和江璘也是分外寵愛,一切吃喝用度跟大少爺都沒有差別,有時候甚至還要好上那麽一點。
一家人可謂和樂融融,享天倫之樂事,一直為人稱道。
不承想,好日子過了不到兩三年,江老爺竟然一夜之間重病不起。
這病來得奇怪,請遍了城裏的大夫,都沒人能診斷出個所以然。不知道是個什麽病,自然就無法開藥方治病。
江老爺整日面如白紙地躺在床上。
蔣氏天天以淚洗臉,衣不解帶地照顧江老爺。一等到江老爺睡下的片刻時間,她就到祠堂裏燒香念佛,祈禱說只要江老爺快快病好,她寧可折壽幾年。然而這一次,上天似乎沒被感動,饒是蔣氏跪腫了膝蓋,江老爺的病仍不見一點起色。
大夫再來看,嘆一口氣,直接就說準備好身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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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氏一聲大哭,暈了過去。
江家族裏的叔伯一想,尋常大夫只能診尋常病,若是診不出來,恐怕就跟妖魔邪祟有關了。當下就找了個道人到江府。
那道人不知道是什麽來歷,只聽說費了好大功夫才請回來。道人走到江老爺床前,無需把脈,只看了病床上的人,就說:“魂有離體之兆,恐怕命不久矣。”
衆人一驚,還沒來及反應,那道人已經轉身走出屋外。衆人以為他要離開,忙跟上去阻止,沒想到道人卻是自顧自地在江府巡了個遍,最後又回了主院,要來江老爺一家的生辰八字一算。
不算不知道,一算不得了——
那道人卻算出,江家大少爺江祺原是煞星轉世,這一輩命格極硬,克父克母。生母羅氏因為命不夠硬,生了大少爺後熬不了幾天就歸天了。江老爺命還算硬,擋了幾年,可大少爺日漸長大,煞氣越來越重,江老爺眼看就要抵不住了。
衆人一聽,那還了得,忙問道,有法子破解沒有。
道人掐指一算,尋思半饷,最後為難說道:“煞星轉世,不可不除。”
衆人均是一怔。
江老爺垂死病中依稀聽到這麽一句,連忙掙紮起來,說道:“胡說八道!誰敢害我祺兒!”說着就要起身來打那道人。
那道人跳開幾步,說:“不除也要遠離,否則——”
江老爺聽了怒目圓瞪,大口大口地呼呼喘氣。
衆人驚吓,怕他這口氣噎不下去一命嗚呼,于是趕緊将道人請了出去。
蔣氏此時“咚”的一下跪了下來,額頭直磕到地板上,哭着說:“老爺呀!沒有辦法啦!老道人說的不知真假,我們就暫且一試吧!這也是為了你的性命啊!眼下只有暫且委屈祺兒一下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祺兒、璘兒、蕊兒,我們、我們娘幾個也不活了,都去陪你!”
一席話說得在場的人都不禁濕了眼眶,幾個女眷都偷偷側頭抹眼淚。
江老爺也在床上愣了半天,最後才無可奈何揮揮手,說:“罷了,先讓祺兒住到文園去吧。”
于是衆人風風火火就将大少爺江祺鎖到文園去。
說來也怪,江老爺第二天竟然漸漸好轉了。過了半個月,江老爺臉上有了點血色,已經能夠下床走動幾步。
蔣氏這才破涕為笑。
約莫又過了兩個月,蔣氏見江老爺已經沒啥大礙了,斟酌了半天,忍不住開口勸江老爺将大少爺接回主院住。
江老爺也不知道心裏是怎麽想的,沉默了半天,最後好不容易點頭同意了。
大少爺當天就被接回主院來住。
父子兩人幾個月沒見過,竟然生分了不少。江老爺覺得大兒子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冷冷的,不由得又想起了那道人的話,當下打了個冷顫。
大少爺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緣故,因着自己莫名其妙就被鎖到文園住,雖說原先的家仆都一并派了過去,用心伺候着,可他如此機敏,言語之間,就感覺到衆人對他的态度不比從前,看他的眼神半是畏懼半是厭惡。
大少爺心中惱怒,想着等見到爹爹的時候,告一狀,爹爹撐腰,有他們好看的。卻沒想到,好不容易終于見到了爹爹,爹爹看自己的眼神竟然也跟底下人一樣,不由得又怨又恨。
江老爺見他一張臉冷着,也不願意多看,就讓他下去了。
雖說不是令人滿意的見面,可大少爺好歹是搬回了主院。
然而,怪事還沒完。
當天夜裏,江老爺突然又高燒不起,呓語不斷。
江府的人一看這情況,心中對那道人的話信得十足十了,七嘴八舌說,還是将大少爺送回文園好。
蔣氏當下沒有主意,急得一臉是淚,說,手心手背都是肉,這可如何是好。
江府當家夫人沒有下令,衆人也不敢有何動作,只想着再觀察兩天,說不定江老爺是一時感染風寒,與大少爺并無關系呢。
可是,兩天過去後,江老爺的呼吸漸弱,隔遠點看着就像是死人一般了。蔣氏這才沒了辦法,在衆人的勸說下,咬咬牙,終于再次将大少爺送到文園。
這一住,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又過了兩天,江老爺的病情居然好轉了。
經這兩次折騰,大夥不得不信,那大少爺确實就是煞星轉世,克父克母。
江老爺此次病好之後,就漸漸疏遠大少爺。
他原先是極為疼愛這個長子的,可是一想到他克父克母,心裏不由得有點怕。怕還是其次,更多的是恨——眼前這個疼愛多年的孩子,竟然是害死他愛妻的元兇,他又怎能不恨呢。可大兒子到底是愛妻留在世上唯一的一點血脈,彌留之際又囑咐他照顧好兒子,江老爺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只将大少爺困在文園裏,吃穿用度還是和從前一樣,還專門從外頭請了書塾先生來教導課業。
雖然得不到親爹親近,一年也見不上幾次,可他畢竟還是江府大少爺,江府未來的主子。正統血脈一事是改不了的。文園裏該有的一樣都少不了,底下人也畢恭畢敬、誠惶誠恐伺候着。
更讓人稱奇的是,他的繼母待他比親兒子都好,着實寵着。
你說,這是不是天生的少爺命?
那兩個小厮一人一嘴,添油加醋說了半天,越說越興起,那樣子活像長駐在胭脂樓對面街角的說書人。胭脂樓的老鸨一瞅見那說書老藝人,都得往地上啐一口,笑罵道:料想他是鑽了人家床底下親眼看了來的。
我放下手中的掃帚,忍不住朝他們看了一眼,心想,老鸨罵得還是很在理的。
兩人以為終于說動了我,其中一個稍高點的給我出主意:“阿柴,你不是夫人領回家的嗎?聽說跟你娘是舊識?夫人是個慈祥的,你去跟夫人求求情,說不定大少爺就饒了你了?”
去跟江夫人求情?說不定我死得更難看。他們也不想想把我送到大少爺身邊的是誰?
這話可不能說出口。
我垂下頭,悶聲道:“我不敢。”
“這有什麽不敢的?”剛才說話那小厮幾乎要跳起來,嚷道:“怎麽說你都是夫人領回來的,也算是有一層關系,我們羨慕還羨慕不來呢。大少爺這樣的性子,都是夫人寵出來的,她肯定得勸說勸說,不然我們可沒好日子——”
“你們幾個是活膩了吧!”身後一道嚴厲的呵斥聲傳來,走出來一個中年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