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春雨
轉眼間便到了開春了,冰雪融化,萬物複蘇,邊關的牛羊也開始活動了,裏裏外外看着是一片繁榮景象,蕭祁昱等人站在城牆上,程謹之看着下面的情景笑:“皇上,開春了,咱們的邊關又活躍起來了。”
下面的城門開着,不管是出門勞作的還是進出貿易的,進進出出的人讓這一切都看着喜慶,同他們一起,他們熬過了蕭祁昱的征糧,現在又煥發生機了,周烈大言不慚道:“這城中的百姓都知道我們去年打了勝仗,所以都放心的出城了,他們這是仰仗我們啊!哈哈!”
蕭祁昱本來不想笑的,但是誰讓周烈太會說話了,他也忍不住笑了,他今年才過二十,盡管使勁的端着,可男人骨子裏那點兒好大喜功的本性還是有的。
雖然心裏很高興,但蕭祁昱還是咳了聲,正色道:“我們那一仗不算什麽,這是邊關百姓的正常生活,春耕秋作,日出晚歸。”
周烈抹了把頭,不好意思道:“皇上說的是,我就是說說。”
程謹之朝他眨了下眼,這個皇上在正事上是不能開玩笑的。周烈攤攤手,他知道,他就是沒有忍住,他這張嘴比較大啊。
他不知道蕭祁昱的過去,總覺得他太穩了,年紀比他小還幾歲,可是有時候都讓他覺得他有七老八十了一樣。
不得不說蕭祁昱這半年老了好幾歲,或者說他就從來沒有年少過,從小就一個人,年少時登基,卻一直被沈郁壓着,這麽多年一直都沒有正真的掌權過,這放在別的人身上也沒什麽,可于他不行,他的自尊心太強。
這麽些年一心想要強大,偏偏實力跟不上,為了他的那點兒面子,所有的一切他全都裝在心裏,裝的太久他都忘記怎麽換回去了,甚至已經卸不掉他心裏的重擔了。
他也沒有辦法卸下來,他除了皇帝的這個身份外,一無所有,為了不辜負這些人,他必須要撐起來。
這所有的一切壓在他身上,讓他硬是看着比旁人老氣,周烈等人要不是跟他太熟,都不敢跟他開玩笑。
蕭祁昱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太過于正經了,回頭朝周烈笑:“今天天氣好,你們都難得放松一下,就不用都跟着我了,各自去休息吧。陸少将,也去吧。”
陸少将就是陸琪,正坐在城牆上,晃蕩着兩條長腿,是百無聊賴的樣子,聽見他這麽說精神一振:“皇上,咱們也出去跑馬吧!”
他來邊關一個多月了,都被關在這裏,每天除了練兵就是練兵,枯燥乏味透了。
蕭祁昱聞言看了看了他一眼,陸琪是個直性子,有什麽話說什麽話,以前在京師的時候兩個人沒有什麽過多的接觸,在邊關這一個月倒是熟悉起來,也摸清了他這個脾氣,他是真的毫無戒心,沒有任何一點兒雜念的人,愛闖禍,但是相處起來也非常簡單。
蕭祁昱剛想答應他,就聽見程謹之阻攔:“皇上且慢,出城跑馬需要安排衛隊,臣這就去安排衛隊。”
Advertisement
衛隊跟着有什麽意思,陸琪當即搖頭:“不用跟着,沒意思。我們還能跑丢嗎?”
程謹之看蕭祈煜:“那要不你們在城內跑一跑?”
陸琪從城牆上跳下來拍拍他的肩膀:“程軍師啊,你看看城裏哪個地方能跑開啊。”他就說他最讨厭帶軍師了,陸琪的小軍師在他身後朝程謹之抱歉的笑,沒辦法,大少爺就這脾氣,在家裏時陸國公就沒法弄他,要不這麽多年不敢把他放到邊關上來。
陸少将脾氣真是大少爺脾氣,程謹之對他也有些無奈,他是沒有辦法怎麽着他的,這是沈郁派過來的人,陸國公總是不放心他們壯大的。
蕭祁昱看了眼程謹之笑道:“走吧,謹之,我也很久沒有暢快的跑一跑了。我們來個賭,看看誰能先跑到,贏了的獎一壇酒。”
程謹之也只好笑道:“好吧。”
一行人很快縱馬出了城,幾個人都是自小在馬背上過的,騎術皆精湛,很快便跑到了邊城邊上,大梁城牆外是一片原野,這塊地地域廣袤,是大片的草原,草原盡頭是焉支山,過了焉支山就是北羌的地界。
這裏離焉支山還有很遠,光崗哨就設立了五個,奔到焉支山并不現實,所以蕭祈昱定下的是草原上的心湖。去年他截殺鐵勒就是在那個地方,這個地方是個蘆葦蕩,是個弱點,容易埋伏兵,他沒事兒就會來視察一番。
陸琪第一個到的,回頭朝着衆人笑,周烈說他道:“好小子,跑這麽快!”
陸琪得意洋洋的在水裏打了個水漂:“那是,我賽馬可是從來沒有輸過的。”
周烈不信:“從沒有輸過?”
陸琪切了聲:“你還不信,你問問皇上,我們每年的秋獵比賽中我是不是都是第一,那個沈郁是不是倒數第一。”
他得意就得意行了,還非得拉上個墊底的,蕭祁昱聽着沈郁的名坐直了,覺得臉上有點兒燒,他咳了聲,只回答他前半部分:“陸少将确實厲害,每年都能奪得大梁勇士的稱呼。”
陸琪看他承認了笑:“恩,雖然不敢誇每年,但是基本上都是,就那一年沒能獵的虎王,但是我也是狩獵最多的,這個大梁勇士當之無愧。”
他這話很明顯想讓人誇,于是程謹之等人都配合他,笑着問他:“哪年啊,你們還有虎王可獵啊。”
陸琪拍了下大腿:“我想想啊,好幾年了,那一年不是因為我沒能獵的虎王,而是虎王讓沈郁碰到了,結果……哦對了,虎王讓皇上獵得了,皇上的箭術更厲害。我記起來了,是皇上獵的。”
他一點兒都不藏私,是誰獵的就是誰,所以他毫無掩飾的誇獎了蕭祁昱,引得衆人又把視線都放到了蕭祁昱身上,紛紛纏着他讓他說說那年的事,蕭祁昱卻很不自在,他并不想回想那一年。
他很清楚沈郁扶他上皇位就是因為那一次救他,并不是因為他厲害、有那個做皇位的能力,只是因為沈郁自己的意思。
登上皇位是很好,萬人之上的位置,大概是所有男人都向往的吧,只是靠着裙帶關系上位,那真是……他還不是裙帶關系,他直接是自己。
蕭祁昱眼神微斂,含糊過去了。衆人都知道他是個不願意自誇的人,所以也就當他謙虛,不再說什麽。陸琪已經把話題扯過去了,已經開始暢想過幾天的春獵了,正說的興致勃勃。
蕭祁昱信馬由缰的跟他們一排走着,心思也信馬由缰了,他咬牙說的再狠、再不屑于那個皇位,可那個皇位他畢竟坐了五年,讓他完全放下他還放不下。
他擡頭看了看遙遠的焉支山,揚馬鞭指了下前面:“陸少将陪我走一走吧。”
陸琪看了他一眼,拍了下馬屁股追上他:“好!”
蕭祁昱這一次一氣跑到了第一個崗哨,崗哨設在河山坡上,蕭祈煜騎馬站到了山坡上,陸琪也跟着上來了。程謹之等人知道他們有話說,所以就遠遠的在下面等着,沒有跟過來。
蕭祁昱回頭看陸琪:“陸少将來的時候京師一切還好吧?”
陸琪點了下頭:“挺好的。應該是還那樣,皇上你放心好了,瑜王爺上下打點,裏裏外外的閑不住。朝政他設立了議政廳,周相,張大人等都參與了。”
他也有正經的時候,知道蕭祁昱招他前來是什麽意思,一定是挂念朝中的事情,所以他撿了他知道的實情跟他說:“倒是恭王爺自皇上您走了後便很少上朝了。”
蕭祁昱覺得嗓子有些緊,他幹咽了一下,他知道恭王爺會對他失望的。但是沒有辦法,沈郁時時刻刻針對恭王爺,倘若有一方退讓,那就會好很多,而且這一步退讓并不損害朝政,因為有周相跟張大人在,沈郁就不會太出格。
所以他是有些對不住他的恭皇叔的,蕭祁昱不由自主的攥了下手,他曾經想過飛快的成長,飛快的打敗北羌,飛快的回京掌權,可惜事與願違,他別說再去打北羌了,今天還是第一次出這個城門呢。
蕭祁昱看着遠處那連綿起伏的焉支山深吸了口氣,他預測北羌還會舉兵進犯,可是北羌卻再也沒有任何動靜,這邊關也是一片繁榮太平景象,他今日出城賽馬,跑的這麽遠,看遍了國界線的邊邊角角,沒有任何進犯的痕跡,每一個人都在忙着他們該過的生活,仿佛年前的那一次偷襲像是做夢一樣。
蕭祁昱習慣性的轉了下手腕,缰繩扯的太緊,他的那個被砍傷的胳膊傷疤早已經長好,可已經不再靈活如以前,傷着筋骨了。
蕭祁昱想着那一夜的砍殺眉頭皺了下,他想他不應該忘記,更不應該被眼前這種太平的假象給蒙住,他還記得這一刀是誰砍的,鐵勒。禾戈好戰部落的領袖,倘若只是一次搶掠行動,根本用不着鐵勒親自帶隊。
可如果他們只是打探,那麽為什麽那一次打探之後就退卻了呢?是真的被他打怕了?
鐵勒是這麽容易就被打怕的?
蕭祁昱眉頭皺出了一條線,他想不通這以一關節,到底是哪裏出了錯了呢?他的推斷應該是不會錯的。他看了這麽多年的兵書是不可能錯的。
他自傲,斷不肯否認他自己,所以想讓他承認他無能是一件痛苦的事,可就算再痛苦,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次也許真的是他估錯了。
他看着遠處蒼茫的天地深吸了口氣,他不是盼着打仗,而是心中說不出的挫敗,對自己預料失敗的挫敗,對自己無能的挫敗。
陸琪看了他一眼:“皇上,你若是擔心朝政,不如回去看看吧。這邊關一時半會兒好想也沒什麽事。”
蕭祁昱笑了下:“沒事最好,朝堂上有瑜王爺在就夠了,你不是說他應付的很自如嗎?”
陸琪也笑了聲:“他那個人就喜歡這些算計來算計去的事情,現在恭王爺不怎麽跟他吵了後,他可閑着了。聽說天天在家裏跟他妹妹鬧。”
蕭祁昱這次沒忍住笑了下,想起了那兄妹二人,只有沈郁的時候他煩躁,可加上四小姐的時候,他想起的就是溫暖了。四小姐待他是很好的,四小姐并沒有比他大多少,但她卻還真把他當侄子看,噓寒問暖,沒有把他當過外人。
他兄弟姐妹是挺多的,只是比起沈家兄妹來,他的那些兄弟之情就太寡淡了。
皇家的兄弟之情太冷了,他如今記得最清楚的是孫貴妃在他每次出門都要說的話:上學堂時要聽太傅的話,不要與他大皇子争執,不要與四皇子搶東西……上完學堂就早點兒回來。
不搶不争,也就不吵不鬧了,那如普通人家一樣的兄弟之情自然也沒了。
蕭祁昱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這個時刻多愁善感起來,大概是離家太久了,蕭祁昱自嘲的笑了下:“好了,我們回去吧。”
他還是不能回去,因為不想見沈郁,盡管他夜裏壓他無數次,夢中無數次的欺壓他,可一睜眼他又是那個冷酷的蕭祁昱,越是夢到他,他便越不能回去。
他這輩子活的太孤僻,不知道有一種感情越是壓抑越是瘋狂,他這輩子逼自己逼成了習慣,隐忍也成了習慣,所有的欲望都壓在心底,只怕等爆發的那一天他自己都不知道。
春天是真的來了,春雨一場接着一場,有時候是鬧人的雨絲,有時候是傾盆大雨,毫無規律可言,可統一的把他的花都給打散了。
沈郁在他的庭院裏看花,薔薇花全都打碎了,米分白的鋪了一地。
小福子要掃走,覺得落花太掃興,沈郁卻笑了下:“你這就不懂了,落花有落花的好看。”
小福子看了一圈愣是沒找出哪兒好看,沈郁也不想跟他解釋,徑自坐到了涼亭裏,小福子跟在他他後面:“王爺,坐這兒會被雨淋濕的,你回屋裏去吧。”
沈郁搖了搖頭:“不用。”
小福子看他不愛惜身體嘀嘀咕咕的:“今天周相又不在,他今天不是告假了嗎?王爺,你就別等他了。”
沈郁被他點透了登時有些惱怒:“誰說我等他的!”
小福子撇了撇嘴,不再說什麽,沈郁卻被他說的羞惱成怒,簡直有些坐立不安了,他難道表現的那麽明顯嗎?
他難道真的是在等周漢林嗎?
這個想法讓他有些焦躁,他走出了含元殿,小福子這會兒知道他說錯話了,一言不發的要跟着他,沈郁怒吼了聲:“不許跟着我!”
小福子知道他此刻讨厭他,只好遠遠的跟着他。
沈郁不知道要走到哪兒,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快到了顧飛當值的地方了,他原來還記得顧飛當值的地方。
前面就是了,沈郁停下了,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這裏依然能夠看見前面站成兩排的侍衛,下着雨,所以這些站在外面當值的侍衛全都穿上了蓑衣,全都是一樣的蓑衣,層層疊疊的草編織的,這麽一股腦的穿身上,沈郁一會半會兒也認不出哪一個是顧飛。
認不出來,他也不往前走了,他深刻的知道他自己那點兒毛病,見到個長的英俊的就走不動路,前幾年有蕭祁昱在,他還能控制着自己,現在蕭祁昱不管他了,他便也越發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仰頭朝天自嘲的笑了下,他連一個侍衛都能遐想,讓雷劈死他算了,省得以後到了地下沒臉見老王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想法真讓老天給聽到了,真就響起了春雷,昏暗的天空驟然亮了下,雷聲滾滾而至,沈郁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個雷在他頭頂上方炸開。
炸雷過去之後,風便呼呼的刮了起來,柳枝條刮到了沈郁的臉上,沈郁抹了把臉,看見雨如斷了線的珠子噼裏啪啦的掉下來。
這雨是說大就大,把沈郁淋了個措手不及,他不由的暗自咒罵了一聲自己,好好的咒自己幹什麽,活該。
他正想往回走,就聽見有人站到了他的身後:“王爺。”
這個聲音就算隔着嘩嘩的雨聲沈郁還是聽出來了,他頓在原地有一會兒才回頭,顧飛把他身上的蓑衣解下來披他身上:“王爺,你怎麽在這兒淋雨呢?”
沈郁看着他不知道怎麽說,他是來看他的,一直望着前面,哪知他就站在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