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尋死的小少爺

第16章 ：不斷作死的小少爺

“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小少爺喃喃道。

機器人依舊沒有動作。少年卻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翻滾的驚怒，猛地将小少爺推開，側身擋在機器人之前。

“戴先生……”機器人鎖骨下的探測器敏感地捕捉到空氣中的暴力因素，随即做出了最合理的舉動。他攬住少年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肩膀，溫柔地勸道：“我們走吧。我不希望看到你傷害自己或他人。”

少年徒有其表的嚣張瞬間被澆熄，他柔順地靠在青年瘦削卻堅實的臂彎內，看了眼跌坐在地，低着頭不知在說着些什麽的手下敗将，輕蔑地彎起了嘴角。

機器人的手臂一緊，又很快放松下來，攬着少年向店外走去。

按照計算，安撫情緒極不穩定的戴先生，忽視暫無攻擊性的李先生，是處理當下局面的最佳方法。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覺得，我不應該這麽做？

系統持續發出指令，迅速覆蓋了這個小小的沖突。機器人人性化地甩甩頭，展開大衣，為懷中的少年抵擋深夜的凜冽寒風。

少年仰起頭，眼中閃爍着欣喜的神采，“我們可說好了，今晚你要跟我回家。”

談判專家的數據庫中有許多條應對難纏人類的推阻語句，于是機器人頗為苦惱地回道：“這可怎麽辦呢，我得在12點前趕回總部檢修，可能，不能繼續陪伴你了。”

少年惶急地抓住機器人的衣袖，“拜托你……起碼把我送到家，好嗎？”

機器人微笑着點頭，正要再安撫幾句，卻被人從少年手中大力拖開。下一秒，他便開始被動地狂奔。

“？李先生？”

“喂！站住！”

機器人覺得，這樣的奔跑，以前似乎也發生過。

霧氣迷蒙的街道，穿過發間的涼風，身旁人的喘息，手心的觸覺……

大量指令瘋狂地湧入，瞬間覆蓋了如昙花一現的古舊數據。

可指令發出的速度，畢竟太慢了。更多的數據，如病毒般重複寫入。

“李先生您好，很高興見到您。我的編號是RN-00039，我将竭誠為您服務。”

“您知道，我不能回應您的感情，但請允許我奉上我的忠誠。這是我所能給予您的，最接近愛情的東西。”

“請好好活着。您可以試着少愛我一點。只能……少一點點。太多了不行。”

“039！”小少爺急速喘息着，失控的呼聲零落地散在風中。

可機器人聽到了。“我在。”

“039……”

“我在。”

“我在這裏，我在你身邊，你懂嗎？”

機器人被小少爺握在掌中的手茫然地松開，又反手握住。

“……不懂。”

小少爺一咬牙，不再說話，帶着039穿過棋格般的街區，最後在街尾的高大建築門前停下腳步。機器人一言不發地跟着小少爺進了電梯，眼看着小少爺按下了頂樓的按鍵。

我不懂。我想聽你說。

可小少爺只是咬着下唇，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機器人猶豫着，擡起手，想給他一個擁抱，卻在看到小少爺背後沾染的灰塵時，收回了手。

當時，我應該去扶他的。

小少爺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生怕一出聲便帶出哭腔，可背後挨了一下，眼淚就非常不聽指揮地掉了下來。

“……”我都這麽慘了，還要被打？

機器人沒看到小少爺的眼淚。他一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另一手輕輕地落下，把他身後那塊礙眼的灰色輕巧地拍去。

他不知道，他還能做些什麽。

和初遇那天一樣，小少爺一路暢通無阻，熟門熟路地關掉了警報器，順利打開頂樓的安保門，走進呼嘯的寒風中。機器人順從地跟随，直到看到小少爺踩上了半人高的圍牆，平靜的表情才有所波動。

也許是沒有探測到任何死願，機器人的态度有些遲疑。“李先生，您這是……？”

小少爺扒住了冰冷的鐵絲網。風吹得他說不出話來。早先的眩暈在一陣疾行後變得愈發嚴重，他得睜大眼才能看清青年微蹙着眉的臉。

小少爺又往上爬了幾節，機器人攤開雙手，微笑道：“李先生，您能和我談談嗎？”

小少爺點頭道：“好啊。”

“您穿得有些少呢。不如，您先下來，我把大衣借給您。”

機器人敏感地察覺到，小少爺雖然是在看着自己的方向，但目光卻十分發散，面色潮紅，呼吸短促，顯然是處在無法做出理智判斷的精神狀态下。

“李先生，李先生，請您看着我……對，請看向我這邊。”

小少爺手上沒力，原本緊貼在防護網上的身影有些搖搖欲墜。“039……”

“我在。”

“我的手在抖，頭也很暈。”

“這可太糟糕了。請讓我……”

“039！”小少爺忽然拔高聲音，打斷了機器人的話語，“039……我，我要跳下來了。”

機器人愣愣地望着眼裏泛起淚光的少年。

“我可要跳下來了。這次，要接好啊。”

機器人展開雙臂，堅定地點了點頭。

“等等！”

小少爺臉上的笑僵住了。

誰這麽不識好歹，竟敢打擾我撩漢？！

不識好歹的不速之客像兔子一樣躲過機器人阻攔的手，三兩下爬上了防護網，哆嗦着和小少爺大眼瞪小眼。

“戴先生！”機器人簡直要死機了。這種情況，應該如何處理？他急切地呼叫增援，催促同伴前來解救兩名處于危難中的少年。

小少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湊什麽熱鬧？下去！”

可惜這少爺架子在家裏還有用武之地，出了家門就得被教做人。果然，那姓戴的少年壓根不吃這一套，頭一扭，朝不知所措的機器人喊道：“我要跳下來了！接着我！”

靠！

小少爺都想要爆粗口了。他竭力忍住罵人的沖動，深吸一口氣，往少年那邊探去。少年眼望着機器人，一時不察，差點被小少爺扯下防護網。

“幹嘛啊你！你要謀殺啊！”回過神來的少年死死抓住鐵絲間上的空隙，朝小少爺吼道。

小少爺一擊不中，又退回到了安全地帶，面色陰沉地回道：“不想死的話，趕緊下去。”

“好，我這就下去！039，接着我！”

“等等！不準下去！”小少爺又伸手阻攔。

少年勾起嘴角，“你到底想怎樣。”

“你就不能圓潤地滾開麽？”

“啧。”少年無視小少爺的瞪視，又往上爬了一段。承受着兩個人的重量，堅固的防護網有些晃動，小少爺穩住身形，看到機器人不由自主地朝少年那邊走去，顯然是将對方所處的位置判定為更危險的情況。

扒在一張已微微向外傾斜的防護網上，小少爺忽然想到了李存昕說過的一個故事。

“話說有兩個傻X，有天決定去試膽。”

“傻X是什麽？”小少爺問。

“唔……就是兩個好朋友。诶，別打岔。這兩個好朋友啊，坐在一條鐵軌的兩側，遠處開來了一列火車。然後他倆打賭，賭什麽呢？誰最後一個離開鐵軌，誰就贏了。”

“……那最後是誰贏了？”

“誰也沒贏。最後倆傻X都給火車撞死了。”李存昕攤手。

少年本來正準備往下跳，可在下方伸長手臂等待的機器人，忽然調轉方向，往防護網另一側走去。他錯愕地擡起頭，卻發現那個倨傲的對手正帶着一絲蔑笑，俯視着自己。

“……你是不是傻？”居然爬到網的頂端了……一往後仰就會掉下摩天大廈啊喂。

小少爺沒理他，直勾勾地看着下方的機器人。

“這兩個好朋友，是為了什麽打賭呢？”

“無非是為了些無聊的事呗。”李存昕哂道。

“說不定你覺得無聊，可對他們來說，卻十分重要呢……”

“喂！你別犯傻！我這就下去，你也快下來吧！”少年有些害怕，他匆匆往下退去，不小心腳下一滑，蹭破了膝蓋，他咬牙跳下圍牆，強撐着站穩了，朝高處的小少爺喊道：“喂！我下來了！我不和你比了！”

“我才不是要和誰比呢……”小少爺喃喃道。他看見機器人帶着焦急的神情，大張着雙臂，朝自己喊着什麽。安保門轟然洞開，先前被甩下的保镖們魚貫而入，還有匆匆趕來的大廈保安們，瞬間把不大的頂樓擠得滿滿當當。

小少爺一眼掃過去，發現人群中居然還有幾個RN型機器人，其中一個把面色蒼白的少年抱在懷裏，輕拍着他的脊背，輕聲安慰。

于是小少爺的眼神又回到了正下方的這個機器人身上。

你知道嗎？

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找到了你，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也不知道，你是否還存在。

但是，我想試試。

“請接住我！”小少爺喊道。

機器人說了些什麽，可小少爺聽不到。他只能看見，機器人的雙臂越過衆人的頭頂，伸向自己的方向。他不會覺得累。他可以一直這麽舉着。

可小少爺卻有些累了。他松開一只手，眨了眨被風吹的脹痛的雙眼，向機器人的方向探去。

“防護網……防護網要倒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機器人的聲音瞬間拔高。“李先生，快跳下來！”

他說什麽？小少爺覺得視線緩緩變暗，腦袋裏像有一根燒紅的鐵絲在攪動。啊，該死的感冒。

小少爺再次睜開眼。他看到，原本和視線齊平的樓梯間屋頂，竟然在緩緩上升。荒謬的視角伴随着無力的失重感襲來，小少爺緊緊抓住身下的防護網，可他随即意識到，這已經沒有用了。

小少爺終于能聽到那群叽叽喳喳的人在說什麽了。如果李存昕也在這裏，應該是嚎得最大聲的那個。

可即便是李存昕在這兒，他也不會來救我。小少爺想。

“啪！”連接防護網和圍牆的最後一根鋼筋斷裂，圍觀衆人眼睜睜地看着網和人消失在空中。

“啊，來不及了。”他們遺憾地想。

一個身影在衆人還未察覺到的時候縱身躍起，等到有人驚呼，他已經在圍牆上一點，毫不遲疑地跳下了頂樓。

“有人跟着跳下去了！”衆人擠到圍欄邊，試圖找尋兩人的蹤跡，可向下望去，未散的霧氣如實質般阻塞着人們的視線，一片白茫茫的虛空，似乎連落地的聲音也未能穿透。

此時，小少爺正處在這片迷霧中。他徒勞地想抓住些什麽，可是霧中什麽也沒有。

他無力地垂下四肢，等待着最後的落地。與預想中的鈍痛不同，他覺得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接住你了。”039在他耳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