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尋死的小少爺

第6章 ：後頸上有個條形碼

李存昕看着弟弟和好友嘀嘀咕咕地，很想湊上去聽一下，但是拉不下面子，凹了半天造型，終于看到兩人分開了。弟弟朝倪敢一點頭，俯下身，吻在機器人緊閉的眼睑上。

大少爺：弟弟上小學以後就不肯親我了，馬丹。

如同蝴蝶振翅落下的金色塵埃一般，冬日的晨光吝啬地施與幾分，輕薄地覆于人形機器緩緩睜開的眼中。淺灰的反常眼色被染上金色的光點，令機器人原本的無神的雙眼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神采。就好像，确有一個神創的靈魂被禁锢于這具無機質組成的軀體之間。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一個人造的程序。

倪敢忍不住湊近了些，想要撫摸自己最完美的造物，卻被小少爺擋開。

小少爺向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機器人伸出手，柔聲道：“我是李顧意，早上好。”

機器人的中樞快速運轉，李顧意的資料從浩瀚的數據庫中被調出。

“李先生您好，很高興見到您。我的編號是RN-00039，我将竭誠為您服務。”

小少爺把閑雜人等打發走，給RN-00039換上高領毛衣和大衣，牽着人形機器上了街。

既然要談戀愛嘛，自然應該做一些戀愛中的傻狍子應該做的事。比如軋馬路。

以前的小少爺很少出門。人太多，路太髒，生命太長，宇宙太瘋狂。哪兒都不對勁。

今天的小少爺扮演的是一位想從跨海大橋上跳下去的失意少年。談判專家不敢打暈小少爺，向他的“家人”求助也無果，只得跟着小少爺慢慢地走着，以期在前往跨海大橋的路上能說服小少爺，愛惜生命，不要跳海。

天有些冷，小少爺的指尖即算裹在皮手套裏也被凍得有些僵硬。他向一旁喋喋不休的機器人舉起爪子，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純淨笑容，求助般地問道：“能幫我暖暖嗎？”

機器人遲疑着握住少年的手。包裹在皮革內的手指纖細而脆弱，卻帶着機器人所沒有的溫熱。

機器人這才反應過來，“我的手比您的要冷，不适合為您取暖。不如我們在前面的咖啡館停一下吧，不知道您有沒有嘗過這家店的百香果核桃乳酪塔，在這樣的冬日裏，一塊高熱量的甜點和……”

小少爺豎起指尖，按在機器人蒼白的雙唇上，制止了對方的話語。

“吃吃喝喝，你的數據庫只能給出這種建議嗎？同樣的招數可以騙我一次，第二次就不行了。”

沒有前日記憶的機器人不理解小少爺的話，只能微笑，保持着沉默。

小少爺哀嘆一聲，脫下手套，抓起機器人垂在身側的手，塞進他的大衣口袋裏，自己的小手也滑了進來，輕輕撓着大手的掌心。

可惜機器人不懂這些，直言是個好主意，把一心撩漢的小少爺氣的撅起了嘴。

但路上的行人看到的，卻是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溫柔地把一名黑衣少年的手收進自己的口袋裏，并肩行走着。少年似乎在賭氣，小嘴撅得老高，青年臉上卻一直帶着微微的笑，柔聲和少年說着話。

多好的冬日啊。

小少爺也曉得，漢子不是一日撩成的，一招不成還有一招，所以即便挫敗也不會持續多久，不一會兒就擺正心态，拉着自家機器人四處轉悠，且恢複了猥龖瑣色龖情狂的正常狀态，不時摸摸他的臉，或者借着在對方大衣裏躲風的時機，狀似無意地戳小紅燈，戳戳戳戳戳。

其實每天這樣重新調龖教一次，也是一種難得的play，小少爺表示。

小少爺不識路，看到小巷就往裏鑽，眼看着離跨海大橋越來越遠，機器人也不說破，只會高興，即使被戳的渾身發熱也面帶笑容，跟着少年在鋼筋水泥中穿行，不自主地模仿少年的舉動：在斑馬線上向停在紅燈前的車輛比中指；溜進餐廳後廚，往一鍋勃艮第炖牛肉裏擠上半瓶玫瑰糖漿；在游樂場裏橫掃射擊攤，贏來一只半人高的白毛兔子玩偶……

最後，RN-00039跟着小少爺爬上了一棵樹，對着李氏大廈裙樓上的巨大顯示屏，看了一場黑白默片。

小少爺興致高到了頂點，對着愚蠢的古早劇情也笑得差點從樹上掉下去。機器人看着目标漸漸開朗起來，絲毫沒有察覺到，這次的任務大大超出了自己的責任範圍。

而這半天的見聞和經歷，也讓RN-00039産生了一絲暗搓搓的小心思。

這樣的我，和人類的距離，是不是又短了一些？

咦我為什麽要說又呢？

電影放完了，小少爺鬧得太過，力竭，賴在機器人懷裏一動不動。

巨幕并沒有黯淡下去，畫面再次出現，只是這次并不是愛情輕喜劇，而是聯盟人難以忘卻的戰争場景。

背景裏響起了解說，吸引着路人駐足擡頭。

“數十年前，聯盟曾發生了出生率降為0，死亡率卻因結盟戰争大幅升高的情況。彼時的聯盟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因此，以機器代替人力的呼聲四起。”

小少爺偷偷瞄了RN-00039一眼，見他也剛好看過來，連忙回頭望着巨幕。

“機器人行業發展至今，包括李氏在內的諸多企業已紛紛推出自家研制的機器人，而聯盟的局勢趨于穩定後也迅速采取了休養生息的政策，使急速下滑的出生率日漸趨于穩定，但這些幸存的人類中，仍有不少人，因為各種壓力，以及內心的惶惑，最終選擇收割自己和他人的性命……”

人群有些騷動，但很快被敘述者高昂的語調壓制：“在這一局面下，李氏自主研發的RoboticNegotiator人形機器人，搭載了李氏團隊的跨時代之作——通用型A.I.操作系統，配合氣質溫雅的男子外貌，成為人類危急時刻的好幫手……”

接下來的畫面便是一名青年說服一位欲跳樓輕生的中年禿頂男子走下天臺，最後抱着男子輕聲安慰的場景。鏡頭馬上切到另一處場景，被暴恐警察團團圍住的廣場中，一蒙面男子劫持了三名人質，場面一觸即發，此時，同樣是那名青年，以自身為餌，求得了其中兩名人質安全，最後說服了罪犯向警方棄槍投降。

路人嘩然。屏幕上，青年的溫暖笑容被放大，最後只餘一雙沉靜的灰色眸子，注視着下方的人群，以及樹上的冷眼看着的小少爺。

“請把您的信任交給我。而我，我将會成為您的救贖。”

“李先生，您等等，小心車！請慢一點！”

小少爺拖着白兔子快步在人群中穿行，無視RN-00039的呼喊，大大的貓瞳裏甚至溢出了淚珠。

“李先生，等等……抓住了！”機器人從背後攔腰抱住氣喘籲籲的少年，替他拉了一把快要掉在地上的兔子，溫言笑道：“您累了嗎？我把您送回家吧。”

“好啊，回家吧，正好，我想把哥哥殺掉呢。”背對着機器人的少年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被毛衣領子遮住的小紅燈急速閃爍，RN-00039手臂一緊，“令兄做了什麽讓您無法忍受的事嗎？”

小少爺轉過身，滾落的淚珠讓機器人手足無措，也就沒能攔住少年捶打他胸膛的小拳頭。

小少爺就像被奪走玩具的孩子，狠狠地擊打機器人肩和前胸，惡狠狠地哭着，“哥哥說了要把你送給我的，他說了，你只會屬于我，不是別人的……我對你這麽好，但是你為什麽也像他們一樣，只想要更多……哥哥是騙子，你也是……”

眼見少年的拳頭已經泛紅，機器人連忙捉住他的指尖，輕輕親吻，“我在這裏，我一直在這裏……我不會走的，您放心……”

談判專家要訣第一條：盡量滿足目标的要求，安撫目标情緒。

小少爺眼眶紅紅，吸着鼻子指出：“剛剛你也看到了，你救了一個大叔，還有一個暴徒。以後，你也會去做這種事，然後，然後把我抛下。”

機器人眨眼，将小少爺的灼痛的手覆在自己臉上，“您還記得我的編號嗎？”

“RN-00039。”小少爺脫口而出。

“在我之前，還有001，002，003，一直到038，在我之後，還有更多RN型機器人。您看到的那位，并不是我。我們的長相相同，您确實難以分辨。”

小少爺摸着機器人的臉，戳着他挺直的鼻梁，“既然你們長得都一樣，你為什麽這麽肯定，那個人不是你？”

“憑這個。”

RN-00039微微笑了，背過身蹲下來，撩開略長的發尾，顯出了後頸上的條形碼。

小少爺探出指尖，輕點青黑色的條碼，卻被RN-00039躲開了。人形機器自然地整理着衣領，牽起小少爺的手，往早已物色好的咖啡館走去。“您感覺好些了嗎？請讓我為您推薦這家店的招牌下午茶組合，藍莓香蕉谷物奶昔和添加少許辣椒的特制冬日布朗尼……”

小少爺擡起頭，果不其然發現，這也是李氏旗下的店面之一。哥哥那個大笨蛋，也許一開始就藏着給自家咖啡館打廣告的念頭，手段真是太不高明了。

機器人見小少爺駐足，也停下腳步，微笑着，一瞬不瞬地望着小少爺。

小少爺移回視線，驚訝于機器人的凝望，也因為這份牢牢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而竊喜。他勾起小指，輕輕撓着機器人的掌心，任由他牽着，走進了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