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皇城驚變
因為赫連白已經擺出了胡攪蠻纏的勢頭,丁千樂怕她再尋個什麽由頭砸了阿九的小面館,只得跟阿九說了一聲,便匆匆出了面館。
見赫連珈月走了,赫連白自然也不會留下,臨行前還丢下了一錠銀子權當賠償了那張桌子,那神情倨傲得令人牙癢癢。阿九也沒有說什麽,只是默默地收起了那錠銀子,沒有人看到他低垂的眼簾中一閃而過的陰鸷。
丁千樂難得的好心情因為赫連白的出現而消失殆盡,往日裏她再怎麽跟她鬧,丁千樂也沒覺得有多生氣,只是此時給阿九帶來了麻煩,她頗有些過意不去,心下裏便覺得這姑娘當真是讨厭得緊,便也沒了再逛街的心思,直接回府裏翻她的巫術大全去了。
見丁千樂不開心,赫連白便開心了,她得意洋洋地纏了赫連珈月一整天,還在府裏用過了晚膳,酒足飯飽之後才離開了赫連府。
離開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了,天早已經黑了下來,月亮始終躲在雲層裏不曾露面,天上雖然有疏疏朗朗的星子,但也不甚明亮。
赫連白翻身跨上自己心愛的坐騎,便策馬往自己的府邸而去,赫連白的府邸并不在鬧市之中,她因為喜靜而将自己的府邸建得比較偏,與赫連府隔了五條街,中間還有一段人跡罕至的荒野,那片荒野其實是一處亂葬崗,到處充斥着無主的墳墓,是殺人越貨掩埋屍體的好去處。
因為氣着丁千樂扳回一城,赫連白的心情很是不錯,正揚鞭飛馳着,她的馬突然絆到了什麽東西,因為速度太快,那馬收不住腳,整個向前撲倒在地,把赫連白直接甩飛了出去。
赫連白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好不容易站定,回頭便看到自己心愛的坐騎已經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奄奄一息,眼見着是不行了。
看着心愛的坐騎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困難地喘着氣,四條腿上血跡斑斑,傷痕深可見骨,赫連白眼神一黯,直接走上前,伸手在馬頸上狠狠一擊,給了它一個痛快。
這時,只聽“啪啪”兩聲,暗處似乎有人在擊掌,赫連白扭頭看向聲音的來處,便見自暗處走出了一個身着黑衣的男子。
--那不是旁人,正是黑衣衛的副指揮使白洛。
他騎在馬上,馬的四蹄都包裹着厚厚的布,因此行動連一絲聲音也無,顯然已經在這暗處潛伏了許久,剛剛那勒傷她坐騎的陷阱看來便是出自他的手了。
“小白姑娘果然是心狠手辣啊。”看了一眼橫躺在地上已經不動的馬,白洛笑盈盈地道。
赫連白眯了眯眼睛,冷笑一聲,“手下敗将,有何貴幹?”
聽她挑釁,白洛也不惱,只是笑眯眯地點頭,十分坦白地道,“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因此便想了些法子來對付你。”說着,便勒着馬緩緩後退了些許。
Advertisement
見他要退後,赫連白下意識掠身上前想要阻止,結果眼睛一疼,竟是不知道從哪裏射出了許多的流火彈,那些流火彈威力驚人,将四周一下子照耀得無比明亮。
那刺眼的亮讓赫連白眼前驟然一片模糊,一下子什麽都看不清了……
然後她只覺得耳邊有無數箭矢刺破空氣的聲音,随着那尖銳的聲音,她感覺到自己身上每一處都在疼痛。
有新鮮黏稠的液體自她的身體裏湧出來,空氣裏滿滿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赫連白瞪大眼睛,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終是滿面不甘地倒在了地上。
白洛騎在馬上,看着地上已經被射成了刺猬狀的赫連白,眼睛裏一片漠然,“就地掩埋。”
“是。”一旁,有黑衣衛應聲。
然後便有人挖了坑,将滿身是箭的赫連白連同她斷了氣的坐騎一起丢進了坑裏,又結結實實地埋上了土。
做完這一切,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黑衣衛便又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這片人跡罕至的荒野。
夜鴉低啞的聲音在這夜空裏響起,透着無盡的荒涼,無人知曉這片荒野之中,又多了一個新鮮無主的墳墓。
這個時候,赫連珈月正坐在桌前給丁千樂講解一處她不明白的術法,丁千樂很快便領悟了,又抱着書自己坐到一旁去琢磨。
看着她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樣子,赫連珈月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聽到他的嘆氣聲,丁千樂愣了一下,擡頭看他,借着燭光,她發現他最近又消瘦許多,因為她存了罷工的心思,最近也沒有給他煲湯熬藥,此時看他消瘦成這樣,竟有幾分心虛,心下打定主意明天開始再給他熬點湯藥補補,就當是他教導她巫術的報酬……
赫連珈月那一口氣的确是嘆給丁千樂聽的,但他原意是讓丁千樂明白夜裏沒有她做伴,他總是噩夢連連,睡得十分不踏實,只是明顯丁千樂曲解了他的意思,赫連珈月卻不知道,當他發現她臉上的表情有所軟化的時候,不由得竊喜于心,只當她終于心軟了……那份竊喜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丁千樂抱着她的巫術大全離開卧室,走向隔離的房間。
說幹就幹,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未亮,丁千樂便起身摸到廚房裏開始給赫連珈月炖補湯,打算趁着他上早朝之前給他将湯藥炖好,只是當她把那一大碗黑漆漆的湯藥端到赫連珈月的面前時,赫連珈月原就蒼白的臉色愈加的蒼白了……
在丁千樂期待又暴力的眼神中,赫連珈月硬着頭皮咬着牙喝完了一整碗湯藥,然後原就因為沒有睡好而氣壓偏低的心情因為這一碗湯藥更是蕩到了谷底。
因為家主滿身都是低氣壓,導致整個赫連府的人都戰戰兢兢的,唯恐行差踏錯觸上雷區。
但是身體不佳的似乎不只是赫連珈月,這一日早朝,一向勤政的皇帝陛下竟然破天荒地沒有出現,惹得朝堂之上一片議論紛紛,直至紅葉長公主的出現才壓制住了有些混亂的氣氛,只是當下衆人心中的猜疑卻是更重了。
陛下病了?
病得有多重?竟是連早朝都不能上了?
陛下正值盛年,膝下無子,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紅葉長公主便是唯一的順位繼承人,難道北莽國要出現一位女皇了麽?
紅葉長公主這個時候出現,又意味着什麽?
北莽要變天了麽?
這些在官場浸淫多年的人精,只一點小小的苗頭,便嗅出了滿滿的不尋常。
而待在赫連府中的丁千樂,似乎距離那片權勢的紛争甚是遙遠,此時她正捧着一杯香茶,坐在主院那顆大樹底下翻看那本已經被她翻了好幾遍的巫術大全。
昨天夜裏赫連珈月教她的那個術法她已經練習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再試一次的時候,她突然感覺有人走進了主院。因為家主不喜雜亂,因此平日裏被允許踏進主院的人并不多,除了廚房裏新來的邱大娘,便是管家連進了,這個時候來的會是誰?
丁千樂擡頭一看,便見一個身着鵝黃色長裙的女子正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她看起來約有二十出頭的模樣,卻并不是婦人打扮,一頭烏黑的長發垂在身後,讓她看起來透着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
神仙姐姐?
丁千樂暗暗贊嘆了一番,只是這人她卻從沒見過,于是她拍拍裙子站了起來,問,“你是誰?”
“千樂姑娘。”那女子竟是低頭行了一個禮。
丁千樂愣了一下,雖然頂着赫連家守護巫女的名頭,但往日裏甚少有人真的這樣正經八百地跟她行禮,一時倒有些不習慣。
“我是第九族長赫連秋語。”她微笑着自我介紹道。
第九族長?丁千樂想了想,印象裏似乎是有這麽一個人,但一直都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據說這位族長一直都是深居簡出,甚少見人,只是想不到竟然是個女子,她原先還以為赫連家的諸位族長裏只有赫連白是女性。
“家主一早便出門去上早朝了。”丁千樂只當她是來找赫連珈月的,便道。
赫連秋語笑了一下,搖搖頭,“我是來見千樂姑娘的。”
丁千樂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找我……有事?”
赫連秋語微笑着上前一步,輕聲開口道,“只是想讓千樂姑娘随我走一趟。”
感覺到她的逼近,丁千樂心裏湧上了一股說不清的奇怪感覺,她下意識後退一步,還沒有來得及退到安全的範疇,她便感覺鼻前飄過一陣異香,然後便是人事不知了。
待她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一輛馬車上了。
赫連秋語正坐在她對面,默默地看着車窗外,她的側臉看起來十分的漂亮,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那眼睛裏竟透着些憂傷的感覺。
“醒了?”她突然開口。
丁千樂定了定神,支着胳膊坐起身來,“你要帶我去哪裏?”
“公主府。”
聽到這三個字,丁千樂一下子炸了毛,她想起了那個渾身都充滿着禦姐氣質的長公主殿下,不是已經放過她了麽,怎麽又開始惦記她了?……
“你中了我的斷紅塵之毒,不要試圖施展法術,否則經脈盡斷,吃苦的還是自己。”看了她一眼,赫連秋語忽然道,她的語氣甚是溫柔,只是那些溫柔此時聽起來頗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原來不是神仙姐姐,是個蛇蠍美人啊。
丁千樂暗暗嘀咕了一句,側頭看了一眼窗外,外面正好是鬧市,她開始琢磨這個時候跳車逃亡的成功幾率有多大,馬車很高,且行駛速度很快,跳下去雖然可能會斷手斷腳,但總比被送進公主府要好吧……誰知道那位公主殿下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心思一定,丁千樂便悄悄挪動了一下屁股,誰知還沒有等她接近車門,她便突然感覺自己身子一緊,竟是已經被一條鵝黃色的綢帶牢牢地綁住了。
而那綢帶的頂端正握在赫連秋語手中。
“安分點。”她淡淡地道。
丁千樂郁悶了,被人綁架喂!讓她怎麽安分!
稍稍安分了一會兒,丁千樂又想,這個時候如果她大聲呼救,不知道有沒有用?誰知這個念頭剛起,赫連秋語卻是又一眼淡淡地掃了過來,“馬車裏施了隔音術。”
……這女人會讀心術麽?
丁千樂徹底郁悶了。
“你身為赫連家的一族之長,為什麽要幫公主做事?”因為絕了她逃跑的可能性,丁千樂只得老老實實地坐在馬車上,試圖與她攀談。
“族長又如何,性命還不是握在旁人手中?”赫連秋語冷笑了一下,眼睛裏卻是帶了一絲淡淡的愁緒。
“可是我與你無冤無仇的,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你為什麽要害我?”丁千樂悶悶地道。
赫連秋語聞言,淡淡瞥了她一眼,就在丁千樂以為她不會回答她的時候,她卻突然微微一笑,啓唇輕聲道,“因為……我想讓赫連珈月也嘗一嘗痛失所愛的感覺。”
也?
丁千樂沒有反駁她并非赫連珈月所愛,只是一下子摸到了關鍵詞,莫非是赫連珈月弄死了她的心上人?
唉唉……赫連珈月啊赫連珈月,你不曉得女人是不能得罪的麽……這下可害慘我了……
“你說的……是誰?”反正死到臨頭了,丁千樂幹脆放任了自己的好奇心。
赫連秋語卻是不再理會她了,只一徑扭頭默默地看着窗外,仿佛窗外有什麽吸引她的景色似的。
馬車一路篤篤向前,丁千樂憂心如焚,只盼着赫連珈月快點發現她不見了,快點來找她,然而這樣僥幸的心思在看到寫着“公主府”三個大字的匾額的時候,徹底化為了泡影。
守門的侍衛并沒有攔下馬車,而是直接拆了門檻,讓馬車徑直駛進了公主府。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駛進了一個偏僻的院子,赫連秋語跳下馬車,然後用力一拉綢帶,将賴在馬車裏不肯動彈的丁千樂強行拉了下來。
剛下馬車,一旁便有戴着面紗的侍女迎了上來,對着赫連秋語欠了欠身子,赫連秋語便點了點頭,拉着丁千樂随那侍女走向對面的一間屋子。
經過那個戴着面紗的侍女身旁的時候,恰巧有風拂過,稍稍将她臉上的面紗撩開些許,丁千樂看了一眼,随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只見她的臉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疤痕,幾乎看不到一塊完好的地方,那些可怕的疤痕甚至模糊了她的五官,看她看起來如鬼面一般可怕。
仿佛是注意到了丁千樂的視線,那侍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丁千樂立刻乖覺地收了回視線,低頭踏進了屋子。
踏進屋子之後,丁千樂的魂兒幾乎被吓掉了一半。
那哪是一間屋子啊,分明就是一間刑囚室。
烙鐵、皮鞭、各式刑具應有盡有,看得人頭皮發麻,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丁千樂總覺得這屋子裏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在那蒙面侍女的指引下,赫連秋語直接将瑟瑟發抖中的丁千樂拉到一個鐵架前,将她鎖在了鐵架上,這才收回了綢帶。
“下到地府,幫我問候一下元都大人。”仔細檢查了一下丁千樂手腕上的鐵鎖,赫連秋語忽然湊到她耳旁輕輕說了一句。說罷,便不再看她,轉身飄然離開了屋子。
丁千樂猛地瞪大了眼睛……原來她的心上人是死在尚水縣的赫連元都?!
待赫連秋語離開之後,原先帶她們進來的那個戴着面紗的侍女也離開了,聽到屋子被鎖上的聲音,被吊在鐵架上的丁千樂欲哭無淚,不知道現在赫連珈月是不是已經發現她不見了……
不知道他能不能注意到她辛苦給他留下的線索……
他能找到她麽?……
在這樣的期待中,丁千樂被吊了一日一夜,滴水未進,饑餓的感覺讓她頭昏眼花。這期間并沒有人進來過,房間裏一片黑暗,她也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慢慢數着時辰默默地挨着,在過了一晝夜之後,她漸漸開始分不清時間了,只覺得身體已經慢慢地有了脫水反應。
舔了舔幹裂脫皮的嘴唇,她想,再這麽被吊下去,她一定不用等人下手,直接就餓死渴死了。
然後……原先的那一點點期望也變成了絕望……
就在丁千樂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突然“嘩”地一下,有涼水兜頭澆來,丁千樂打了個激靈,一下子清醒了,她舔了舔唇上的水,睜開眼睛便看到站在她面前的,正是之前引赫連秋語進屋子的那個帶着面紗的侍女,她手裏拿着水桶,見丁千樂清醒了,便低頭退到了一旁。
丁千樂有些困難地對準焦距,看到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着一個緋衣的女子,正是她曾在公主別院見過的紅葉長公主。
“公主殿下……”她動了動唇,雖然無力,但還是試圖自救一番,開了口才知道嗓子眼裏火辣辣的一片,聲音嘶啞得吓人,“不知道……哪裏……得罪您了啊……”
紅葉長公主冷冷地看着她未發一語,只是突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一揚手,“啪”地一下,便一鞭子狠狠抽在了丁千樂身上。
丁千樂吃痛,卻因為連日來的滴水未進,連哼的力氣都沒有了。
此時的長公主全然沒有那一日在公主別院裏見到她時的優雅,漂亮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暴虐與嫉恨,她見丁千樂沒有吭氣,不解恨似地回手又一鞭子狠狠抽在了丁千樂的臉上。
丁千樂悶哼了一聲,只感覺自己的臉上仿佛破了一個很大的口子,有血水緩緩滴了下來。
誰知丁千樂的悶哼聲仿佛是激起了她更大的興趣,很快又一鞭子抽在了丁千樂的臉上,幾下工夫,丁千樂便感覺整張臉已經木木的沒了知覺。
她大概……已經變成豬頭了吧。
只是在這樣連求生都成了奢望的關頭,毀容什麽的……好像也不是那麽值得難過的事情了……
“嗬,不知道見到你這個樣子,他還會不會喜歡?”紅葉長公主突然開口,用一種充滿快意的口吻。
……誰啊?
赫連珈月麽?
紅葉長公主也喜歡赫連珈月?是了……聽聞陛下曾經賜婚要招家主為驸馬,結果家主稱病拒了婚來着……
家主你真是個禍害……昏昏沉沉間,丁千樂想。
一直抽得筋疲力盡,已經沒有力氣再揮鞭子了,紅葉長公主才停了手,哼了一聲道,“這些是為夜桑讨回來的。”
……夜桑又關她什麽事啊?丁千樂無力地垂着頭,欲哭無淚。
“真不明白你有哪裏值得閻先生另眼相待。”看着眼前已經被鞭打得面目腫脹,看不清原貌的少女,紅葉長公主甩開沾血的鞭子,嫌惡地皺眉。
閻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