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謝安聞言,臉色一下子灰敗了下去。
當天晚上,丁千樂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赫連珈月也病了,大約是受了瘴氣的影響,他看起來比往日病得還要嚴重,甚至咳出了血,顯然那個籠罩着屋子的結界已經不起作用了,由妖毒産生的瘴氣竟然強悍到連赫連珈月親手設下的結界都抵擋不住了。
如赫連雲所講,到了第四天的時候,黑衣衛除了謝安之外,已經沒有一個活口了。
謝安親手将那些同僚的屍體搬出了奔月樓,點火焚燒,因為那些屍體很快便會腐爛,會産生新的瘴氣。
丁千樂再也坐不住了,她不顧赫連珈月的阻攔,打着燈籠跑出了奔月樓,去找藥房,她記得在距離奔月樓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個藥房。
走出奔月樓,又找了大半條街,終于給她找着了那間藥房。藥房就在馬路對面,還沒有等她走過去,就突然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人影正彎着腰鬼鬼祟祟地在街邊上走,手裏提着一個鼓囊囊的袋子,似乎在尋找着什麽的樣子,雖然天色很黑,但丁千樂看得很清楚。
她一時沒有想到這尚水縣在除了奔月樓之外的地方竟然還有活口,不由得愣了愣,待提起燈籠定睛再看時,愈發覺得那背影熟悉起來。
想了想,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是那個狂毆了柳秋月一頓,又被白依依修理得很慘,然後在給了她那個不祥的預言之後就消失無蹤的張天師!
此時的張天師在丁千樂眼裏已經完全不是那個一臉猥瑣的騙子了,他的形象高大偉岸了許多,甚至還帶着一絲絲的神秘感,因為他很明确地認出連白依依都沒有認出來的柳秋月是妖,再加上他之前還警告過她尚水縣是不祥之地,讓她速速離開。
結果他的預言果然實現了。
“張天師!”丁千樂叫了一聲,便沖着他跑了過去。
誰知那張天師聽到她的聲音,卻是猛地一僵,随即突然蹦了起來,拔腿就跑,竟是跑得比兔子還快,丁千樂哪裏肯放棄,因想着說不定這個神秘的張天師有離開尚水縣的辦法,而且看他此時跑得這樣利索,瘴氣竟然似乎對他并沒有産生影響,于是果斷追上了上去。
一直追了兩條街,追得燈籠都掉了,還是被他跑掉了,丁千樂氣喘籲籲地站在街角,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因見已經沒有希望追上他了,只得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天黑沉沉的,沒了燈籠,四周只剩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先前追着張天師不覺得,此時的丁千樂卻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有了些許的懼意。走着走着,大概是眼睛适應了黑暗,她發現自己竟然能在這片濃重的黑暗中視物了,循着記憶走回原先的那條街,丁千樂終于找着了那間藥房。
藥房裏布滿了灰塵,坐堂的大夫已經化成了一把枯骨,她強忍着懼意從藥櫃裏翻出了她需要的藥材,用幹淨的布包了一大包。
回到奔月樓的時候,謝安正在處理最後一個黑衣衛的屍首,他神情漠然,雙頰已經瘦得凹陷了下去,全然看不出之前那副意氣紛發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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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千樂看了一眼那具屍首,正是之前為夜桑抱打不平的那個年輕的黑衣衛,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猙獰,大概死前頗受了一番折磨,只是不知道他到死的時候,有沒有怨過那個将他們棄之不顧的指揮使大人?
“千樂姑娘。”看到她,謝安居然還點頭打了聲招呼。
丁千樂鼻子有些發酸,點了點頭便踏進了奔月樓。
大堂裏,烏河和玉兔仍然坐在櫃臺後面,看到丁千樂進來的時候,烏河也笑眯眯地揚手跟她打了聲招呼。
丁千樂不想搭理他,抱着藥材拐進了廚房。
“烏河,你是不是瞧上她了?”身後,玉兔拎着烏河的耳朵嬌聲質問。
“沒有沒有,我的眼裏只有你。”烏河滿口否認,外加奉送甜言蜜語一句。
“才怪!我看你這些天眼睛賊溜溜的就一直盯着人家不放!”玉兔紅着眼睛委屈道,“如果不是看上了她,你為什麽遲遲不肯帶我回萬妖山,偏要守在這個到處都是屍臭的地方,害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我這不是還有事情沒有辦完嘛,乖啊,等我辦妥了就帶你回萬妖山去……”烏河輕聲哄她。
“嘤嘤嘤我不聽我不聽……我讨厭那個死丫頭!你喜歡誰都行就不準喜歡那個死丫頭!你要敢對她有非分之想我就跟你同歸于盡嘤嘤嘤……”
丁千樂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将那聲音抛在腦後,加快腳步走進了廚房。
廚子炳叔正在廚房裏忙忙碌碌地準備着膳食,看到丁千樂進來,如往常般笑眯眯地打了招呼,丁千樂也笑着同他打了招呼,便低頭清理從藥房帶回來的藥材。
黑衣衛一個接一個地病倒、死去,赫連雲也消瘦了許多,如今連赫連珈月都病了……只有這個炳叔,看起來還是一副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
丁千樂幾乎已經确定了,他不是普通人類,應該和烏河一樣,來自萬妖山。
這個時候的丁千樂,完全沒有想到在這片恐怖的瘴氣中仍然跟沒事人一樣的,還有她自己。
将給赫連珈月準備的藥材洗幹淨放在爐子上炖着,丁千樂又翻了翻手邊剩下的藥材,找出了幾味清瘴氣的藥材泡上,放在另一邊的爐子上炖着。
“千樂姑娘倒是心細得很吶。”一旁正在切菜的炳叔看了一眼那兩個藥爐,笑眯眯地道。
丁千樂笑了笑,沒有接話,心裏仍在想着那個神秘的張天師,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着他。待到藥都熬好了,她先将給赫連珈月的湯藥放在一個食盒裏,另将那份清瘴氣的湯藥分成了幾份,留了一份給廚子炳叔之後,她便端着剩下的藥走出了廚房。
不管他用不用得上,給他備一份,總是沒錯的,萬一她料錯了呢。
廚子炳叔忙過一陣,轉身便看到那碗放在他手邊的湯藥,不由得一愣,随即神色有些複雜,“倒是個善良的小姑娘。”
丁千樂将給赫連珈月準備的藥送回了房間,盯着他喝完之後,強逼着赫連珈月上床歇息,不準他再對着那份陣形圖枯坐着,再這麽熬下去,她怕他還沒有找着出去的路,倒先将自己熬幹了。
在看着赫連珈月在床上躺下之後,她又将剩下的清瘴氣的藥送了一份給赫連雲,送了一份給謝安,自己又喝了一份。
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其實丁千樂也不确定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反正如今不管白天還是晚上,都是一樣黑沉沉的一片,不見天日。
烏河的試探
因為丁千樂在那副湯藥裏加了一點帶有安眠效果的藥草,她回到房間的時候,赫連珈月已經睡着了,呼吸淺淺的,但看起來卻是睡得不甚安穩的樣子,眉頭仍是蹙得緊緊的。
丁千樂伸手輕輕撫平了他眉間的皺褶,轉身走到桌邊,攤開了放在桌上的那卷羊皮紙,羊皮紙上畫着的陣形在她眼裏如同鬼畫符一樣,完全看不懂,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她卻突然注意到了上面标注着的一個名字。
天味樓?
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裏見過?她盯着那莫名熟悉的三個字,皺眉思索了好一陣,突然恍然大悟,之前看到張天師的那條街道上不正有一家叫做天味樓的酒樓麽!
而且那個時候,那張天師似乎是在尋找什麽的樣子,莫非……他是在找陣眼?想到這裏,丁千樂忍不住有些激動起來,扭頭見赫連珈月還睡着,便蹑手蹑腳地悄悄摸出了房間,打算先去探一探那天味樓。
樓下大堂裏靜悄悄的,烏河和玉兔難得都不在,因為有了先前的經驗,為免遇着張天師再打草驚蛇,她沒有點燈籠,而是直接走出了奔月樓。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道黑影悄悄尾随着她一同出來了。
沒有燈籠,但丁千樂感覺自己的眼睛很快便适應了黑暗,沿着白天見到張天師的那條街走了很久,終于給她找着了那家叫做天味樓的酒樓。
比起尚水縣裏那間略顯寒酸的奔月樓,這家酒樓看起來要氣派得多,尤其是那标着“天味樓”三個大字的鎏金牌匾,即使是在這樣黑沉沉的環境中,仍然十分的顯眼,這也是為什麽她在那張陣形圖上一見着“天味樓”這三個字就覺得莫名的熟悉了。
只是再怎麽氣派,因着沒有人打理,這酒樓此時也顯得死氣沉沉的,連那鎏金的牌匾上都積了一層灰。
丁千樂在門口轉悠了一陣,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莫非……陣眼在這天味樓裏面?丁千樂想了想,伸手推開那扇頗有些厚重的朱漆大門,踏進了天味樓。
門剛推開,便有一股腐朽嗆人的味道撲面而來,丁千樂下意識擡手捂住了口鼻,就在這時,她聽到樓上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什麽被翻動的聲音。
樓上有人?
如今這尚水縣裏還活着的人屈指可數,這個時候會是誰在上面?丁千樂想了想,放輕了腳步,走到了樓梯邊上看了看。
樓梯上因為布着灰塵的關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一排腳印,那腳印一直通到樓上,看形狀大小,似乎是個男人的腳印,她猶豫了一下,踏着那腳印慢慢地摸上了樓。剛踏上二樓,丁千樂便發現在走廊的盡頭,有一個小房間裏亮着微弱的光,她抑制住緊張,蹑手蹑腳地走了過去,然後突然眼睛一亮。
那不正是白天被她追丢了的張天師麽?!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此時,那張天師正打着燈籠在屋子裏翻箱倒櫃,打劫一樣将值錢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全都塞進了手裏的大口袋裏。這一回,丁千樂沒有打草驚蛇,而是蹑手蹑腳地走進了屋子,順手輕輕地關上了房門,然後悄悄地摸了過去。
顯然這張天師的警惕心也不怎麽樣,一直到丁千樂都摸到他身後了,他還是絲毫沒有察覺。
“你在幹什麽?”丁千樂探頭看了一眼他手裏已經快被金銀珠寶塞滿的袋子,冷不防出聲道。
張天師被她吓了一跳,手中的袋子“嘩啦”一下掉在了地上,金銀珠寶從袋子裏滾了出來,散落了一地,他自己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在看清丁千樂的臉後,他一點也沒有安心的感覺,反而如同見了鬼似的跳了起來,火燒屁股一樣拔腿就跑。
丁千樂郁悶了,她長得如此可怕麽?眼見着張天師六神無主地在原地打轉轉,一副不知道往哪裏跑好的模樣,她伸手拉住了他,指了指已經被她順手關上的門,沒好氣地道,“這裏是二樓,你打算跑到哪裏去?”
張天師聞言,瞪大了眼睛,驚疑不定地看着她,“你你你……你這是要幹什麽……”
丁千樂看到那張可以稱得上俊俏的臉上露出了一副受了驚的兔子一樣的表情,再看看那抖抖索索的高大身軀,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這還真是一個膽小如鼠的家夥……
“你怎麽會在這裏?”丁千樂刻意板了面孔,正色問道。
張天師瞧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那個裝滿了金銀珠寶的袋子,眼珠子轉了轉,頗有些羞澀地道:“我是看這些金銀無主,很是心疼,便打算将它們收起來……并不是想要趁火打劫……”
聽着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辭,丁千樂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是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尚水縣。”
張天師眨巴了一下眼睛,十分無辜地道:“我是聽聞尚水縣有妖物出沒的傳聞,所以才來看看的啊,再說……你不是早就見過我了麽?”
“那你先前說尚水縣是不祥之地又是怎麽回事?”丁千樂皺了眉,又問,“而且如今尚水縣裏到處都布滿了瘴氣,你看起來倒是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你究竟是什麽人?”
聽丁千樂這樣問,張天師咧嘴笑了一下,揉了揉鼻子,挺了挺身板,哪裏還有之前的慫樣,當下十分得意地道,“我又不是普通人,那些瘴氣當然不會對我有什麽影響,只不過世人眼拙,不知道我的厲害罷了。”
“你既然如此厲害,想必一定知道這回風陣的陣眼在哪裏了?”丁千樂盯着他問。
“什麽……什麽陣?”張天師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臉疑惑地道。
“設在這尚水縣裏的回風陣,你不知道?”丁千樂皺眉看着他,疑心他是在裝傻。
張天師摸了摸鼻子,眼神左右游移着,正要開口說什麽,突然聽到“嘩啦”一聲巨響,木屑四濺間,有什麽東西破窗而入了。
出于對危險的直覺,丁千樂趕緊拉着張天師矮身避了開來。
随着那道黑影的出現,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在空氣裏彌漫了開來,丁千樂定神一看,竟是一個巨大的蟒頭從已經破了的窗戶裏伸了進來,黑暗中,它那閃爍着綠光的巨大豎瞳看得丁千樂頭皮一陣發麻。
尚水縣裏竟還有這樣的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陣刺耳的尖叫聲猛地響起,分貝之高直叫得丁千樂耳朵轟鳴作響,她側頭看了一眼已經六神無主面色蒼白,渾身抖得跟篩糠一樣的張天師,不由得有些無語。
“閉嘴。”被他叫得頭疼,丁千樂忍不住喝斥道。
“妖……妖怪……”張天師顫抖着伸出手,指着那巨大無比的蟒頭,抖着唇一臉委屈地道。
看着他這副慫樣,丁千樂一時有些吃不準他是在裝模作樣,還是真的害怕,但是眼前的狀況顯然沒有時間讓她再思考什麽了,因為那條巨蟒正嘶嘶地吐着信子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并且扭動着身子仿佛随時要從那窗戶裏擠進來。
單是腦袋就已經這麽大了,要是全部都進來,那該是個什麽樣的景象,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你不是很厲害的天師麽,沒有辦法對付它?”丁千樂吞了吞口水,扯了扯一旁已經癱軟在地的張天師。
張天師只是欲哭無淚地搖頭,完全沒有要上前英勇作戰的意思,就在這時,那巨蟒突然昂起頭張大嘴巴“嗖”地一下向着他們襲了過來,丁千樂瞪大眼睛,看清了那巨蟒的身子竟比她的腰身還粗,眼見着兩人就要葬身蟒口,丁千樂知道張天師是指望不上了,只得硬着頭皮不管三七二十一,飛快地翻動雙手,試着結了一個印。
對于她自習的術法,其實她完全沒有信心,因為直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成功過,但眼前危險臨頭,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奇跡了。
然後……奇跡就真的發生了……
一團小小的火苗自她掌心裏竄了起來,看得丁千樂一陣激動,總算成功了……她鬥志昂揚地一甩手,将那團火苗向着那巨蟒丢了過去。
雖然火苗是小了點,但是……總比沒有好吧……
只聽“嗤”地一聲響,那一團小小的火苗竟是歪打正着地正中了那巨蟒的眼睛,那閃爍着綠光的巨大豎瞳當下便瞎了一只。
丁千樂沒有想到這麽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奇跡都會發生,當下不由得興奮起來,可是還沒有等她興奮完畢,便聽到耳邊一陣凄厲的慘叫,那已經變成獨眼的巨蟒憤怒地沖着丁千樂直撲了過來。
丁千樂這才覺得情形有些不好,趕緊推開門撒腿便往樓下跑,下樓之前,她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一直沒有聲音的張天師,卻見那個可惡的張天師正埋頭忙不疊地搜羅着剛剛掉在地上的那些珠寶,不由得恨得牙癢癢。
但丁千樂那一擊顯然吸引了那巨蟒所有的仇恨值,于是巨蟒完全無視了張天師,挾着一陣腥風便扭動着身子直追向丁千樂。
丁千樂無暇顧及其他,只拼了命地往樓下跑,身後那門板被絞碎的聲音,巨蟒憤怒的嘶吼聲,都讓她忍不住從骨子裏湧起了一陣恐懼,可是還未等她跑出天味樓,她便覺得鼻前一陣腥風湧動,然後身子一疼,待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被那巨蟒緊緊地纏住,卷到了半空中,再也動不了半分。
“砰”地一聲,巨蟒撞壞了那扇朱漆大門,扭動着身子将她卷出了天味樓。
身上粘膩腥臭的感覺讓丁千樂又厭惡又恐懼,她掙紮着,奈何她的那點子力氣在巨蟒的纏絞下根本如同蚍蜉撼樹,半分作用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