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直假寐的丁千樂感覺赫連珈月放下手裏的書,走出了院子,這才睜開了眼睛。
天空蔚藍,空氣裏已經散發着些許炎熱的味道,丁千樂透過頭頂層層疊疊的樹葉望着天空,直看得眼睛發疼,才緩緩閉上。
雖然明知赫連珈月是個危險人物,但此時,除了國師府,她根本無處可去。
這個事實,在那夜逃跑未遂的時候,她不是早就認清了麽?
這麽一想,丁千樂反倒安下心來,真的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很踏實,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赫連珈月還沒有回來,她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
微涼的晚風吹得她十分的舒服。
“姑娘,醒了?”黑暗裏突然響起的聲音吓了她一大跳。
丁千樂擡眼細細一看,才發現是廚房的尚大娘,正提着個食盒站在院門口呢。
“尚大娘,你等了多久了?怎麽不叫醒我?”丁千樂看着她提着食盒走進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家主臨走前吩咐了,說是不要吵醒姑娘。”尚大娘沒有說她等了多久,只是笑呵呵地說着,進屋将食盒裏的飯菜擺上了桌。
菜色十分豐富,還熱騰騰的,看得本就饑腸辘辘的丁千樂食欲大開,拿了筷子便開始狼吞虎咽。
“姑娘胃口真好。”尚大娘樂呵着說,任何廚師看到丁千樂這副吃相都會很有滿足感吧。
“唔,主要是大娘的廚藝好。”丁千樂一邊吃着,一邊還不忘拍馬屁。
風卷殘雲間,丁千樂将自己塞飽了,這才後知後覺地看了一眼尚大娘:“呃,用不用等家主一起……”
尚大娘看着桌上杯盤狼藉的樣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姑娘您會不會太後知後覺了一點,嘴裏卻只得笑着道:“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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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千樂立刻心安理得了。
“家主……”一旁,尚大娘遲疑了一下,開口提醒道,“家主腸胃不是太好,姑娘可能不知道,家主一向食素的……”
丁千樂頓了一下:“他吃素?”
尚大娘點頭,想了想,又道:“這兩日家主身體一直不适,他偏偏又硬撐着……”
丁千樂想起了她夾給他的那一筷子油光光的炒肉片,又想起了他笑盈盈地放進嘴巴裏的樣子,不由得皺了皺眉。
用過晚膳,撤了碗筷,赫連珈月還是沒有回來。
丁千樂按捺不住走出了院子,一出院門,便見陰魂不散的管家連進正守在大門口。
“巫女大人,天色不早了,您要去哪裏?”連進開口,平板的聲音平板的臉。
“家主呢?”丁千樂不答反問。
“家主下午出門未歸。”
“他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來,你不擔心麽?”
“家主的行蹤不容屬下探究。”連進回答,依然是平板的聲音、平板的臉。
丁千樂開始懷疑他是不是面癱,怎麽有人可以一直維持這種面無表情的模樣,對着這張臉,真的很容易變得暴躁起來。
但是跟這樣的面癱吵架,恐怕被氣死的那個一定是她吧,這麽一想,丁千樂立刻放棄要吵上一架的念頭,灰溜溜地回了房。
再一次經過臨水的欄杆時,丁千樂停下了腳步,看了一眼池子的對面,如銀的月色下,那棟與主院遙遙相對的建築如海市蜃樓般神秘。
赫連白說,赫連千樂在那裏。可是,赫連千樂不是被施了火刑麽?
在這個玄幻的世界裏,她遇到的人一個比一個恐怖,幾乎個個都有異能,相比之下,她就如赫連白所說,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廢物。
這樣的她,為什麽會被當朝國師、赫連家的家主青眼相待,任命為守護巫女呢?
幾乎所有的人都告訴她,是因為銀月巫女赫連千樂,于是她開始狗血地猜測,她和那個傳說中的銀月巫女是不是屬于前世今生的關系?所以她才這麽悲催地穿越到了這個玄幻到恐怖的世界?
可是現在,赫連白說,赫連千樂就在那堵牆的後面。
如果赫連千樂就在那裏,那麽她算什麽?赫連珈月為什麽要任命一個一點能力都沒有人為守護巫女?這不是太不合常理了麽?
丁千樂盯着池子那邊的建築,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藍胡子的故事,如果開啓了那扇不可開啓的門,門裏等待她的将會是什麽呢?
只是有些問題不是她不去想就可以永遠逃避下去的,咬了咬唇,丁千樂走下了欄杆,沿着池子的岸邊,走到了那扇門前。
屏住呼吸推開門,丁千樂一眼看到了地上的血跡,點點滴滴、斷斷續續地成了一條血線,往裏延伸進去,仿佛恐怖片一般的開端。
這個刺激着實大了一點,可是奇怪的是,丁千樂心裏,并沒有恐懼的感覺。
并非她傻大膽,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悲傷。
沿着那斷斷續續血線往裏走,一路都是熟悉的亭臺樓閣,甚至連院中那棵大到出奇的古樹也一模一樣,這裏俨然就是另一個主院。
唯有地上那詭異的血跡和空氣裏彌漫着的淡淡的血腥氣提醒着她,這裏并不是她住的那個主院。
四周沒有風,漆黑的天幕上鑲嵌着一輪刀鋒似的彎月,銀色的月華将庭院裏的一切映照得纖毫畢現。
同她住的主院一樣,院子裏擺着一張石桌。
只是此時石桌上擺着一個玉制的酒壺,一旁的石階上,是酒杯的碎片。
沒有灰塵,仿佛打碎酒杯只是剛剛發生的事情一般,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副靜物畫。
這個院子,仿佛是死的。
沿着斷斷續續的血跡,丁千樂走到了主院的卧房前,在房門前,她停下了腳步,有半刻的躊躇。
莫名的,她便知道,那裏一定有着不同尋常的東西。而且,丁千樂開始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懼意。那懼意仿佛從心底最深處滲出,讓她連擡腳都困難,可是,既然已經走到這裏了,怎麽能夠輕言放棄。
如果一定要死,果然還是死得明白心裏更舒坦一點吧。
硬着頭皮,丁千樂走了進去。
熟悉的擺設,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同,只是,床上似乎躺着一個人。
丁千樂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屏住了呼吸,慢慢地走上前。床頭燃着燭火,她很清楚地看到了那個躺在床上的人。
在看清楚床上那個人之後,丁千樂猛地瞪大眼睛。
她……
完全一模一樣的臉,看着床上那個人,丁千樂感覺頭皮開始發麻。
床上躺的,竟然就是她自己!
極度的驚恐之下,丁千樂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出了這個詭異恐怖的院子。
剛剛沖出院子,走上那條臨水的欄杆,驚魂未定間,丁千樂撞上了一個人,壓抑住即将沖出口的尖叫,她立刻想起來此時不宜驚動旁人,忙捂住了嘴,借着月色看向被她撞上的那個人。
然後輕輕籲了口氣。
還好,不是旁人。
“樂樂?”阿九一臉驚訝。
丁千樂呆呆地看了他一陣,忽然伸手一把抱住他,止不住的全身都在顫抖,連牙齒都在咯咯地打着顫。
阿九被她吓了一跳,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能推開她,只得傻乎乎地站成一根柱子,由她抱着。
“發生……什麽事了?”紅着臉,阿九問。
丁千樂搖搖頭,只是抱着他不吱聲。
“你們,在幹什麽?”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聽到那個聲音,丁千樂一下子僵直了身子,然後緩緩松開了手。
赫連珈月站在走廊的陰影裏,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丁千樂感覺周遭似乎正寒風陣陣。
“家主……”
這種被捉奸當場的感覺是錯覺吧?!
“我回來了。”見丁千樂目瞪口呆的傻樣,赫連珈月淡淡地開口,體貼地給了她一個臺階下。
哈?
丁千樂愣了一下,還沒有反應得過來的時候,已經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歡迎家主回家!”
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的時候,恨不得立刻打個地洞鑽。
赫連珈月卻是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輕飄飄地丢下一句:“我餓了。”
“啊?哦!”丁千樂趕緊屁颠屁颠地跟上了赫連珈月。
走了幾步,悄悄回頭對阿九揮了揮手,示意他先走。
一回頭,正對上赫連珈月的視線。
……他身邊的氣壓似乎更低了。
丁千樂戰戰兢兢地坐在赫連珈月對面,他正吃着尚大娘送來的飯菜,動作斯文優雅,看得丁千樂有些汗顏,只是池子對面牆裏的那一幕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導致此時看美人也有了陰影。
說起來尚大娘真的很神奇,總能在适當的時候送來熱騰騰的飯菜,無比敬業。
丁千樂試圖想一些其他的東西來趕走那恐怖的一幕。
燭火微微跳動了一下,丁千樂一下子控制不住地聯想起了那棟死氣沉沉的宅子,在那裏,仿佛連燭火都是靜止的。
那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這麽晚了,在走廊裏做什麽?”赫連珈月突然開口。
丁千樂被他突如其來的問話吓了一跳,又正心虛着,趕緊斟酌着回答:“我在院子裏睡了一覺,醒了也不見家主回來,有些擔心,便打算出去找你,結果被連管家攔住說不讓出去,只好回去,結果剛到走廊家主就回來了……”
赫連珈月聞言,擡頭看了她一眼。
“真的,不信你可以去問連進!”丁千樂趕緊找人證。
“你擔心我?”赫連珈月問。
這話問得有些奇怪,丁千樂雖然不解其意,但對于她這種習慣于順竿爬的人來說,是一點都難不倒她的,于是她趕點頭如搗蒜地道:“是啊,天色那麽晚了,家主你還不回來,我當然十分擔心啦!”
赫連珈月笑了一下,放下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感覺身邊的低氣壓一下子消失,丁千樂雖然暗自納罕,但也籲了一口氣,這算是意外拍中他的馬屁了嗎?
“阿九不是好人,你離他遠些。”
耳畔,傳來赫連珈月的聲音。
……您也不是好人吧,家主。
丁千樂默默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