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哦?那寵溺的眼神是怎麽回事?以冷血殘忍着稱的國師大人居然也有這樣的眼神?白洛的眼睛幾乎閃閃發光起來,對那神秘少女“樂樂”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也許是白洛的眼神太過刺目,赫連珈月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啊,國師大人光臨小店,真是蓬荜生輝啊。”白洛笑容可掬地迎上前,“在下白洛,是這裏的少東家……”
“副指揮使大人。”赫連珈月點點頭。
白洛一點也沒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一臉被上司接見的感動表情:“您居然知道小人這樣的無名之輩……”
“副指揮使大人年少有為,謙虛了。”赫連珈月淡淡道,然後回頭看了一眼丁千樂,“千樂,回府了。”
“嗯。”丁千樂點點頭,這種情況她哪裏敢落單,趕緊拉着阿九跟上了赫連珈月。
經過白洛身邊的時候,白洛忽然朝她擠了擠眼睛,慢悠悠地做了個口型,“千……樂”,閉上嘴巴的時候,還沖她燦爛地一笑。
丁千樂趕緊垂下眼簾,眼觀鼻鼻觀心,當作什麽也沒有看到。
“等一下。”白洛忽然開口。
赫連珈月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白洛。
“這位公子剛剛要的雞腿。”白洛指了指一旁托着旁子的夥計,笑眯眯地道。
阿九趕緊上前拿了雞腿,又怯怯地把手心裏捂得溫熱的三塊銅板放在托盤上。
赫連珈月看了他一眼,走出了天源福。
白洛笑眯眯地摸着下巴看着他們離去,原來她叫千樂啊,那倒也不算完全在騙他,不過……居然跟當年的銀月巫女同名,真有趣。
上面那一位欲除之而後快的,便是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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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很大,三個人坐一輛馬車,空間還是綽綽有餘,只是……封閉的車廂內總飄着一股可疑的油膩味道,還夾雜着各種複雜到難以形容的莫名味道。
阿九拿着一只油乎乎的雞腿縮在角落裏,十分拘謹的樣子,還不時偷偷打量赫連珈月一眼。
赫連珈月從頭到尾都在閉目眼神,面色顯得有些難看。
“樂樂……”過了好久,見赫連珈月始終沒有動靜,阿九忽然揍近了丁千樂,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地道,“剛剛那個人說他……是國師大人?”
丁千樂忍住笑,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阿九果然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就是……那個國師大人?”
丁千樂繼續點頭。
阿九瞪大眼睛,用一種見了鬼似的眼神在赫連珈月身上快速掃視了一圈,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
只見他嘴唇抖了幾抖,才用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弱弱地道:“樂樂……我……我要下車……”
丁千樂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馬車便是突然一個急剎,原本閉目養神中的赫連珈月伸出手,将因為慣性一頭往車壁上撞去的丁千樂帶入懷裏,只可憐阿九無人憐惜,雖然是借着慣性撞向了赫連珈月,卻被他臉色難看地一把揮開了,只得抱着他的雞腿與車壁撞了個正着。
赫連珈月看了一眼沾到污跡的袖子,面色有些發青。
阿九見他面色不對,顧不得額頭上撞起的小包,只吓得趴在車角不敢起身。
“不是說,要下車麽。”看着他,赫連珈月緩緩開口,聲音清冷。
阿九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便要弓着腰爬下馬車,爬到一半,他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被赫連珈月按在懷中的丁千樂,見她半點沒有要跟他一起走的樣子,不由得氣餒。
正在阿九猶豫着是不是要厚着臉皮壯着膽子繼續留在馬車裏的時候,便聽“咻”的一聲,淩空一枝箭射來,釘在了阿九露在馬車外的肩膀上,阿九痛得大叫一聲,丁千樂見狀,趕緊上前一把将阿九拉進了馬車。
“發生什麽事了?”冷眼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癱成一團的阿九,赫連珈月淡聲問。
車外無人回答。
正值中午時分,原本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大街竟是突然如死一般靜寂。
丁千樂下意識看了一眼赫連珈月,見他面色平靜,沒有一絲慌亂的樣子,下意識地,自己竟也沒有那麽害怕了。
“別怕,障眼法罷了。”赫連珈月說着,輕輕念了一聲,“開。”
如同拿開了捂着耳朵的雙手一般,剛剛還一片死寂的車外一下子又熱鬧了起來。
有風吹開車簾,丁千樂瞧了一眼外面,馬車正停在一處府門前,匾額上寫着“閻府”兩個字,字體飛龍走鳳,十分嚣張霸道。
“家主恕罪,剛剛有個賣花的孩子摔在了馬車前。”車外,傳來車夫告罪的聲音。
“無妨,回府。”赫連珈月淡淡地道。
馬車繼續往前行駛,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剛剛……這是怎麽了?”丁千樂替阿九拔了肩上的箭,那箭可是真真實實,不帶一絲摻假的。
“暗殺而已。”赫連珈月十分平靜地回答。
暗殺……而已?
看着他平靜到離了奇的表情,丁千樂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來,于他而言,暗殺已經是家常便飯了麽?這就是所謂的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麽……
赫連珈月的視線落在阿九鮮血淋漓的肩膀上,那傷口正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愈合。
“阿九是半妖。”見阿九在他的目光下一副幾乎要吓昏過去的樣子,丁千樂趕緊替他解釋。
赫連珈月卻是突然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剛到涼丹的時候,多虧他給了我一個饅頭。”丁千樂避重就輕地回答。
赫連珈月點點頭,閉上眼睛,沒有再多問。
###第三族長
馬車在赫連府門口停下,剛下車,便見管家連進迎了上來。
“家主,十二族長在中庭等了一上午了,要求見您。”
“讓他們等着吧。”赫連珈月略一皺眉,輕飄飄丢下一句話,便大步走進了府門。
連進有些愕然,難得見家主如此失态的……當他的視線落在站在丁千樂身後那個滿身異味的乞丐狀男人身上後,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他是誰?”連進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難看。
“我朋友,家主答應讓他在這裏暫住。”丁千樂臉不紅氣不喘地道。
“來人,帶他下去洗澡,不刷洗幹淨別放出來。”連進磨了磨牙,中氣十足地大吼一聲。
話音剛落,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閃出兩個高大健壯的婦人,如老鷹捉小雞仔一般将阿九拖了進去。
“樂樂……樂樂救我!樂樂……”阿九驚叫聲聲掙紮連連,卻終于敵不過兩個比他體積多出一倍的健壯婦人。
聽着那不絕于耳的慘叫聲,丁千樂抹了抹汗,洗個澡而已,叫聲不用這樣凄厲吧……
雖然如此,但丁千樂還是好心地跟了上去。
“不……不要脫我衣服……”
“不……不要亂摸……”
“救命!”
“樂樂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動我……”
站在門口,聽着裏面的響動,丁千樂腦門上挂了幾條黑線,知道的說是在洗澡,不知道的還當在非禮他呢……
不過好在丁千樂知道阿九怪異的脾氣,若是沒有人強制他洗澡,他是死也不會去主動碰水的。
折騰了好一會兒,換了幾盆水,門才總算開了,兩個婦人滿頭是汗地走了出來,跟丁千樂行了禮,便走了。
丁千樂一進門,便見阿九小媳婦一樣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裏,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洗淨之後,他的頭發是栗色的,還帶着些微卷,濕漉漉的十分漂亮。
雖然身上穿的是小厮的衣服,但一點也不影響他驚心動魄的美。
“好啦好啦,沒事了。”走上前,丁千樂安慰性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阿九擡起頭,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乖了乖了。”忍着笑,丁千樂又拍了拍他的腦袋,像在安慰奓了毛的貓。
阿九鼓起腮幫子,撇開頭,做負氣狀。
對于漂亮的人,丁千樂格外的有耐心,正在她打算哄哄他的時候,門被推開了,已經換過衣服的赫連珈月正站在門口。
“家主?”丁千樂有些奇怪,她以為赫連珈月會先去見那些族長,可是現在看起來他似乎對阿九更感興趣一點。
赫連珈月點點頭,走進房間,尋了個位置坐下,直接問:“你叫什麽名字?”
他的視線落在縮在丁千樂身後的阿九身上。
“阿九……”見避不過,阿九用細如蚊蚋的聲音回答。
“你是什麽人?”
“乞……乞丐。”
“其他呢?”
“……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赫連珈月揚了揚眉。
“嗯……不記得了……”阿九在丁千樂身後越縮越小,幾乎要消失不見。
“那麽,”左手一下一下漫不經心地敲擊着桌沿,赫連珈月又問,“聽說過閻鳳九嗎?”
阿九茫茫然地搖頭。
閻鳳九,丁千樂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閻鳳九是誰?為什麽赫連珈月要這樣問阿九?阿九應該要知道閻鳳九是誰嗎?
丁千樂不知道,但事實上,閻鳳九這個名字,在北莽是無人不知的。
北莽國是一個與妖為鄰的國家,以漠水為界,漠水以南是北莽王國,漠水以北是萬妖山。
萬妖山,顧名思義,便是妖族群聚的地方。
因為與妖為鄰的關系,北莽國是一個十分推崇巫術的國家,除妖師是最受尊重的職業。赫連家族便是除妖世家,世代家主都是當朝國師,說是權傾朝野也不為過。
但這一切,在三年前有所改變。
三年前發生了一些大事,銀月巫女恩将仇報滅了赫連家滿門被施以火刑算一樁,閻鳳九的出現也算一樁。說起來,這個閻鳳九出現得十分蹊跷,他似乎是平空出現在大衆的視野裏,等大家有所察覺的時候,他已經成了當朝國師,俨然與赫連珈月有分庭抗禮之勢。
只是他總是戴着一張空白的臉譜,沒有人知道他長什麽模樣。
敲擊桌沿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赫連珈月沒有再開口,房間裏顯得十分安靜,阿九縮在丁千樂身後低垂着腦袋避開赫連珈月的視線,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讓開!我要見表哥!”就在這個時候,一聲略帶刁蠻的嬌斥聲自庭外響起。
“白大人,家主有令不得擅闖。”管家連進的聲音随即不卑不亢地響起。
“大膽刁奴,再敢攔我,讓小蝶吃了你!”
“白大人,莫讓在下為難。”
“讓開!”
“白大人……”
“轟”的一聲響,丁千樂微微張大嘴巴,看到外面的院牆塌了半邊,一個白發的少女淩空躍了進來,她身後跟着一只巨大的七彩斑斓的蝴蝶。
那少女身裹七彩長衫,在太陽的映襯下,與身後那只蝴蝶恍若一體。
“表哥!”見到坐在房間正中的赫連珈月,那少女嬌呼一聲,便直接蹦進了他懷裏,完全忽視了站在一旁的丁千樂和阿九。
丁千樂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雖然在現代婚姻法中是不允許近親結婚的,但在還沒有婚姻法的古代,表哥表妹之間通常總會生出一些不得不說的故事。
“小白,你又淘氣了。”赫連珈月也不推開她,只是淡淡地道。
被喚作小白的少女嘟了嘟嘴:“人家都在中庭等了表哥一個上午了,聽到有人通傳你已經回來了,為什麽不來見小白啊。”
“小白,你逾矩了。”赫連珈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
那少女聞言,瑟縮了一下,從赫連珈月的身上爬了起來,稍稍退後一步,跪在他面前,可憐兮兮地紅了眼圈。
擡手擦了擦眼角,她似乎終于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當人肉背景的丁千樂和阿九,然後眼睛驀地瞪圓了。
“是你!”她猛地跳起來,揮手便是一張帶血的符咒。
丁千樂呆呆地看着那張符咒向着她襲來,明知被擊中不會有好事,但她就是躲不開,只得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
然而,那張符咒還沒有接近她,便突然迅速燃燒起來,随即化為一堆灰燼落在了丁千樂的腳尖處。
“表哥!”那少女氣急,“你為什麽要幫她!明明是她害得你……”
“住口。”赫連珈月蹙眉。
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成功制止了那少女氣急敗壞的叫喊聲。
“她是我選中的新任守護巫女,不得無禮。”赫連珈月看向丁千樂,介紹道,“這一位是赫連家第三族的族長赫連白。”
她也是族長?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丁千樂只得點頭致意。
赫連白卻是“哼”了一聲,撇開頭去一副不想理會她的表情。
赫連珈月似乎也沒有強迫她們交好的意思,只是扭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阿九,然後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赫連白回頭對丁千樂做了個鬼臉,然後拉着赫連珈月的袖子,亦步亦趨地跟了出去。
丁千樂張口結舌。
“千樂。”赫連珈月卻是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嗯?”
“一起來吧,見見其他族長。”他說。
聞言,赫連白立刻不滿地鼓起了腮幫子,眼睛裏盛滿了深深的怨憤。
清理門戶
“一起來吧,見見其他族長。”赫連珈月這麽說的時候,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明明是蒼白瘦削的一個人,偏偏那笑容溫暖如風。
丁千樂微微低下頭,看着那向着她伸出的手掌,指骨分明,如玉石一般。
仿佛受了什麽蠱惑一樣,她愣愣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去搭在了他攤開的手掌上,她感覺他的手透着微微的涼意,如絲綢一般的觸感。
看着那只乖巧地搭在自己手心上的小手,赫連珈月眼中的笑容加深了幾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便牽着她往中庭而去。
被撇在身後的赫連白眼中的怨憤立刻變作了深深的怨毒。
等丁千樂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赫連珈月握着手在牽着走了,她立時大汗,這算是沒出息地中了美男計麽?
正糾結着,身後如有實質的視線讓她下意識地回頭,這一回頭,便對上了赫連白那恨不得将她扒皮拆骨的怨念眼神,丁千樂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才真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赫連白那不斷放射的怨毒視線讓丁千樂好好體會了一把芒刺在背的感覺,一路糾結着被赫連珈月牽着走進中庭,見到了傳說的諸位族長。
他們或坐或立,或飲茶或下棋,仿佛朋友聚會似的,頗為怡然自得的樣子,一點也沒有連進口中“等了一上午”的煩躁感,只是丁千樂感覺到庭院裏的氣氛在赫連珈月牽着她的手走進去的時候,明顯變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那雙牽着的手上,然後再由那雙牽着的手轉移到了丁千樂身上。丁千樂被盯得有些別扭,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未能如願。
偌大一個庭院,半絲聲響都沒有,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丁千樂緊張得差點連呼吸都忘記。
“讓諸位族長久等了,這一位便是我選中的新任守護巫女,我已經上表陛下,只等聖旨一下,祭天儀式便可舉行。”在一片靜寂中,赫連珈月執着丁千樂的手,悠然開口。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其驚訝程度更甚于見到丁千樂的容貌。
“砰”的一聲,在一片嘩然聲中,有人重重地以手杖擊向地面。
丁千樂循聲望去,看到一個斷了左臂的老者,已近耄耋之年的樣子,但一襲茶白色長袍證明了他族長的身份。
“家主,此事萬萬不可。”那老者開口,聲音卻沒有如他的樣子那般蒼老,仿佛中年人一般,聽起來說不出的怪異,“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赫連家族歷任守護巫女都有必經的考驗,這不是家主一個人可以說了算的事情。”
老者的口氣極其強硬,似乎根本沒有将赫連珈月這個家主放在眼中。
這麽說的時候,那老者的視線一直膠着在丁千樂的臉上。丁千樂看着那仿佛毒蛇似的視線,微微打了個寒噤,看來,她是十分的不受歡迎啊。
只是,那老者的表情十分的奇怪,怨恨、嫌惡之間竟然還夾帶了那麽一絲絲的恐懼。
丁千樂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可以令這位連家主都不放在眼中的族長恐懼,如果非要說有,大概就是她與銀月巫女之間相似的容貌了吧。
聽到那樣無禮到近乎于挑釁的話,赫連珈月面色依舊平和,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一點也沒有被激怒的樣子。
“不準欺負表哥!”赫連珈月還未開口,站在他身後的赫連白已經按捺不住跳了出來,一揮手便是一道火符,那火符便夾着熱氣直奔向老者的面門。
那老者不屑地冷哼一聲,揮手彈開,只聽“轟”的一聲響,一旁的拱門被炸塌了半邊。
“小白,你這是要拆了家主的宅子麽?”一個笑聲在角落裏響起。
有些耳熟的聲音,丁千樂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那個豔麗的錦衣少年,赫連雲,他正縮在角落裏自己跟自己下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此時他正手執一枚黑子,仿佛注意到了丁千樂的視線一般,還饒有興致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