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當時丁千樂正趴在二樓的窗口準備晾衣服,忽然發覺遠處一片塵土飛揚,似乎是有人在策馬飛奔一樣……
而方向……正是木微堂!
想着自己現在身份見不得光,丁千樂趕緊将曬出去的衣服全都收了回來塞進了床底,收拾好之後,她又小心翼翼地跑到窗口,想看看來者是誰。
塵土飛揚中,那人越來越近,待她看清那人的面孔時,頓時吓得縮起脖子再不敢動彈。
居然是黑衣衛副指揮使白洛!
他來幹什麽?發現她了麽?
最初的緊張過後,她想起周賞跟她說過,如果發現有人來,就躲進衣櫥,便趕緊脫了鞋子拎在手裏,爬進了衣櫥。
這廂丁千樂剛躲好,那邊白洛已經到了木微堂門口,他翻身下馬,飛起一腳,便踹開了原本就不大結實的大門。
正拿着撣子在茶幾上撣灰的周賞一臉淡定地轉過身來,看向站在門口的白洛。
“呀,小賞,你果然在這兒啊。”看到站在堂屋的周賞,白洛咧開嘴,露出一口白到晃眼的牙齒。
周賞眯了眯眼睛,冷臉道:“白大人是要拆了我這木微堂麽?”
白洛的眼睛四下掃視一番,大剌剌地走進門來,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了堂中的椅子上,笑嘻嘻地道:“我哪兒敢啊,這不是多日未見,想小賞你了麽。”說着,還挺悠哉地跷起了二郎腿。
周賞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我可是來通風報信的,夜桑查到那天你從刑部的大牢裏帶走了一個女孩哦。”白洛左手擱在茶幾上,用食指敲了敲茶幾,“小賞,拿點你珍藏的好茶出來喝喝嘛,人家一路快馬加鞭,跑得口幹舌燥的。”
“白家二少爺什麽茶沒喝過,哪裏就稀罕我那點東西了?”周賞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死樣子,“那女孩得了天花,已經死了。”
“啧啧啧,時間是把殺豬刀啊,想當年小賞多可愛啊,怎麽幾年時間就變得……”白洛搖頭感嘆着,見周賞拿眼睛斜他,趕緊改口,“……變得這麽死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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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賞哼了一聲,收回目光不再搭理他。
“平叔和許蒙我都安頓好了,你不用擔心。”白洛轉了口,笑嘻嘻地道。
周賞聽到這裏,手裏停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撣子,轉身拿了茶壺來,替他斟上了茶。
清幽的茶香随着茶杯裏的白霧一起升騰起來,讓人精神一振。
白洛誇張地深吸了一口氣,拿起杯子吹吹,啓唇喝了一口,連連點頭:“嗯嗯,還是小賞這裏的茶水好喝~不枉我辛苦跑這一趟。”喝完了一杯茶,他忽然擡頭看向周賞,“小賞,你該不是把那女孩藏起來了吧?”
“那女孩得了天花,已經死了。”周賞完全無視了他的突擊套話陷阱,只是面無波瀾地淡淡重複。
“小賞啊,你什麽時候學壞了,撒謊都不會眨眼睛了啊。”臉上帶着痛心疾首的表情,白洛伸手,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周賞眼觀鼻鼻觀心。
白洛嘆了口氣:“你說夜桑會不會相信這個說法呢?”
“事實如此。”
“屍體呢?”
“怕污染,火化了。”
白洛單手托腮,眨了眨眼睛,面上帶了些苦惱:“小賞,這次的事情很大,幕後之人不是你我可以惹得起的,如果真出了什麽事,只怕連我都保不了你。”
“你只要幫我保住平叔和許蒙就好了。”
白洛捏捏眉心:“小賞,我真不想你卷進去。”
周賞繼續眼觀鼻鼻觀心。
“……你還能更固執一點嗎?”白洛磨牙。
眼觀鼻鼻觀心。
白洛洩氣,鼓着腮幫子道:“我奉命而來,要搜屋。”
“請便。”
白洛起身,在一樓裏裏外外轉了一圈,便要上二樓。
“阿洛,你知道我的忌諱。”拿抹布擦着桌子的周賞突然道。
白洛頓了一下。
“其他你都可以搜,只有那間不能。”周賞放下抹布,轉身看向白洛。
白洛苦笑:“你娘的房間嘛,搜了兄弟也沒得做,我知道。”
周賞點點頭。
白洛大步上了二樓,裏裏外外晃悠了一圈,如他所料,果然沒有任何發現。經過左手第二個房間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
注意到腳步聲停在了門口,躲在衣櫥裏的丁千樂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要從喉嚨口跳了出來。
白洛在那裏停了許久,最終還是聳聳肩,轉身下樓。
“搜完了?”樓下,周賞挑眉道。
白洛咧嘴一笑:“搜完了,我要回去覆命了。”
周賞點點頭:“不送。”
“真無情……”白洛撇嘴,大步走向門口,快要跨過門檻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啊,對了,吊在刑部大牢的那幾個家夥快死了,你不回去瞧瞧?這都已經是第三天了,沒有你的藥,他們挨不了多久的,除了你這個好心的周郎中,也沒有人有膽子天天去刑部大牢裏行醫救人了。”
周賞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說:“随他們去。”
白洛有些訝異地回過頭來,看了周賞一眼:“你終于良心發現了?”
周賞沒理他。
“難得你居然肯放他們痛快去死啊……”白洛感嘆着,随即摸了摸胸口,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哎呀”了一聲,“差點忘記周伯伯讓我交給你的東西。”
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丢給他,然後潇灑地大步踏出門去,飛身上馬,揚鞭而去。
看着他一路絕塵而去,周賞捏着信回到茶幾邊坐下,随手拉開茶幾的抽屜便要丢進去,忽然感覺有點不對,低頭一看,抽屜裏一整罐茶葉都不見了……
“那個家夥……”有些無奈地笑罵了一句,他的視線落在了手中的信封上,笑意便僵在了唇邊,猶豫了一陣,他打了信封。
拆開信封後,周賞的臉色微微一變,因為那張薄薄的信紙上什麽都沒有,只畫了一個賊兮兮的笑臉。“混蛋阿洛”,他暗罵一句,趕緊丢開信紙,擡手用衣袖捂住口鼻,但卻為時已晚,一股奇特的藍霧從那張薄薄的紙上飄了出來,消散在空氣裏。
鼻前一陣異香之後,周賞便感覺自己的意識抽離了開來。
失去意識前,他看到剛剛已經策馬離開的白洛正笑嘻嘻晃悠悠地從門口走了進來。
丁千樂在衣櫥裏悶了許久,那個腳步聲消失之後她也沒敢挪地方,因為周賞交代過她,除非他來叫她,否則不能出來。正在她疑惑着周賞怎麽還不來的時候,那個腳步聲突然又響了起來,停在了門口。
聽到那個腳步聲,丁千樂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因為這不是周賞的腳步聲,周賞走路很輕,而黑衣衛因為靴子是特制的,腳步聲會特別的重。
“樂樂,我知道你在裏面哦。”冷不丁的,一個含笑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那是白洛特有的,微微上揚的語調,帶着一種纨褲子弟的慵懶和漫不經心。
丁千樂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恐懼感立刻猶如螞蟻般密集地爬了上來。
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此時,丁千樂躲在黑暗的衣櫥裏,而在門外的白洛或許下一秒就會打開衣櫥,笑眯眯地看着她,用那種仿佛貓追老鼠一樣樂在其中的表情看着她。
這樣的念頭讓丁千樂胳膊上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
“樂樂喜歡玩捉迷藏麽?”一陣安靜之後,那個聲音又在門口響起。
這個變态……丁千樂悲催地發現自己越來越像是恐怖片裏的女主角了。
“嗯……讓我猜猜,你在哪裏呢?”饒有興致的聲音,拖長了語調,他自問自答,“床底下?屏風後面?……還是衣櫥裏呢?”
聽着他用漫不經心的語調猜出自己的藏身之處,丁千樂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往後縮。
黑暗中,她的手碰到了什麽,背後的衣櫥板突然打開,丁千樂一時不察,整個人後仰着摔了下去。
衣櫥板無聲地合上,丁千樂卻是消失在了衣櫥裏。
盯着衣櫥,白洛擡起腳,還沒有跨進門檻,忽然想起了周賞的話。
擡起的腳在門檻上頓了許久,最終他還是摸了摸鼻子,苦笑着收回了腳,轉而伸出手,一條手腕粗細的黑蛇吐着信子從他衣袖裏爬了出來,快速地游進了房間,尾巴靈活地一勾,衣櫥門便利落地被打開了。
……空空如也?
“不可能啊。”白洛驚訝了一下下,“小黑,看看床底下和屏風後面。”
黑蛇扭了扭,游動着身子爬到屏風後面,又鑽進了床底下,出來的時候已經沾了一身灰,它搖了搖尾巴,表示沒有發現。
“嗯?”白洛掃視了一下整個房間,也只有那三個地方可以藏人了啊。
已經變得灰撲撲的蛇游回他腳邊,沿着他的衣擺一路爬進了他的衣袖裏,白洛摸了摸後腦勺,疑惑了一會兒,還沒有來得及細想,樓下傳來的急促腳步聲讓他的臉抽搐了起來。
“白!洛!”周賞怒氣沖天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
“哎呀不好……”嘀咕了一句,他飛快地跑到走廊窗戶邊,從窗口躍身而出,直接一屁股落在馬背上,雙腿一夾馬腹,便一溜煙地絕塵而去了。
周賞咬牙切齒地看着那個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家夥,轉而跑進了房間,發現衣櫥門大開着,丁千樂卻不在裏面。
他皺起眉頭,走上前摸了摸衣櫥壁上的暗紐。暗紐有動過的痕跡,看來……危急之下,她真的觸動了這暗道的機鈕。周賞擡手按了一下那暗鈕,衣櫥板打開,就那麽一小會兒功夫,她已經不在這裏了。
丁千樂摔進暗道之後,才發現那是一個地下走廊,已經布滿了蛛網和灰塵,看起來很久沒有人進來過了。
想着白洛那個大變态還在外面,與其去面對那個家夥,還不如順着這條通道走走看,說不定就會柳暗花明了呢。雖然是地下走廊,但裏面卻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麽黑暗,整片牆體竟然發出幽藍的光,看起來有些不太真實。
她越走越驚訝,想不到這個外表普通的木微堂居然暗藏乾坤,這裏俨然就是一個地下居室,最驚訝的是她在走廊裏發現了一個小小的亭子,亭子內的石桌上還擺着一盤未下完的棋--顯然曾經有人在這裏住過。
可是誰會住在這種地方?
好奇之下,她試着推了推亭子邊上的一道雕花石門,才發現那門上落了鎖推不開。
沒有執着于要解開這裏的秘密,她沿着走廊繼續走,畢竟她現在的處境已經自顧不暇了,哪裏還有時間來滿足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她可不能保證那個大變态沒有發現這條地下走廊,萬一他已經在後面追了過來呢?
約摸走了有一刻鐘的功夫,她走到了盡頭,前面已經沒有路了。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扇石門,她試着推了推,居然推開了。
眼前驟然亮了起來,光線比在地下走廊時亮多了,她感覺有些刺眼,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等眼睛适應了那光線之後,丁千樂才驚訝地發現,她已經到了地面上!
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為這個地方她來過,這裏正是阿九帶她來過的那棟有地窖的房子!
她看了看剛剛通往地面的那道地下走廊的石門,發現那石門僞裝得很好,在外面看根本不會發現那是一道門,只是因為太久沒有人居住的關系,四周已經布滿了厚厚的青苔,她剛剛推開石門的行為讓石門周圍的青苔有些脫落,看起來就顯得有些不一樣了。
想了想,她重新将石門僞裝了一番,這才走出門去。
熟門熟路地在這棟房子的另一個房間裏找到了地窖,她拉開那塊僞裝好的鐵板,走進了地窖。
丁千樂想,這個時間,阿九一定在兢兢業業地“上工”吧。
進了地窖之後,發現阿九果然不在裏面,她一眼在角落裏發現了自己的雙肩包,走過去将雙肩包背在背上,正打算出去,眼睛的餘光注意到了什麽,她的腳步頓了一下。
側過頭,她看了一眼用來做飯的鐵鍋,那鍋裏孤零零地放着半個地瓜,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是阿九上次出門前早飯剩下的,說是晚上用來煮粥。
可是那地瓜都已經長出黴斑了……
再看看被褥和其他東西,分明還是她和他上次出門前的樣子。
……他後來沒有回來過?
背着雙肩包走出那棟其貌不揚,卻有一個地道一個地窖的神秘房子,丁千樂站在無人區的街道上,一時有些躊躇不定。
白洛有可能還在木微堂,為了防止自投羅網連累周賞,木微堂一時半會兒肯定是回不去了,阿九又一直沒有回來過,不知道去了哪裏,還好捕殺半妖的命令已經撤銷了,阿九暫時應該沒有安全方面的顧慮。
倒是她自己,現在該怎麽辦?以她現在見不得光的身份,莫非真的要學阿九沿街乞讨?不對不對……現在連乞讨都不夠安全,上次她就是在陪阿九乞讨的過程中被黑衣衛捉走的啊!
因為完全沒有頭緒,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裏,所以丁千樂一邊糾結着一邊心不在焉地慢慢走着。
這種時候,她居然不可思議地想起了剛剛在地下走廊發現的那個落了鎖的房間,她在想,會住在那裏的人,會不會也和她一樣見不得光,地面上的世界已經沒有了她的容身之地,才會躲進那裏呢?
……可是她到底為什麽要莫名其妙接受這原本不屬于她的命運?明明什麽都不記得,卻必須為自己完全不明白的事情負責,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雖然內心是極度的忿忿不平,可是發完牢騷之後,她還是不得不繼續面對這殘酷的現實。
不對……現實更殘酷了!
剛走到路口的丁千樂驚恐萬分地看着一陣塵土飛揚之後,一匹不停吐氣的黑色駿馬停在了她面前。
連連後退了好幾步,她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張口結舌地仰頭看着擋在她面前不停地用後蹄刨土的黑馬,以及……那個騎在馬上的大變态……白洛!
“哎呀,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勒着馬缰,白洛笑容可掬地看着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丁千樂,以極其清晰的語調,一字一頓地慢吞吞地吐出四個字:“捉、到、你、了。”
敢情她辛苦了那麽久,竟是跑到白洛必經的路上等着他了?
看着白洛那副欠扁到了極致的嘴臉,丁千樂開始磨牙,一直以來,她都堅信天無絕人之路,上帝就算關上門,也肯定會給你扇窗的。
所以明知道力量懸殊,身處絕境的恐懼感還是讓她生出了一股力量,她手腳并用地爬起身,轉身便向着相反的方向跑。
她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在跑。
就算之前被黑衣衛捉走,她都沒有這樣強烈的反抗意識,顯然相比其他,這個排在丁千樂心目中黑名單第一名的白洛更為可怕。
白洛揚了揚眉頭,似乎有點驚訝丁千樂居然沒有放棄,而是選擇了垂死掙紮。
放松了缰繩,他慢吞吞地跟在她後面,饒有興致地欣賞她逃跑的樣子。
因為快速的奔跑,丁千光感覺呼吸有點困難,心髒跳得很快,仿佛快要爆裂開來一般,很難受。
視線也漸漸開始模糊不清,耳朵裏嗡嗡作響,所有的聲音都聽不見,耳邊只有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和劇烈的喘息聲。
好難受……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左肩開始隐隐作痛,仿佛被火燒一樣,那痛越來越劇烈,恍惚間,她似乎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投入了熊熊的烈火中一樣……
微翹的唇角漸漸崩直,白洛眼中的笑意變作了疑惑,她的速度好像……變快了?
那已經不能稱之為跑,而是在……
飛?
除了這個字,他想不出其他形容詞來形容她此時非人的速度了。猛地一夾馬腹,他收起了眼中的輕慢之色,加快了速度。
就在他要追上丁千樂的時候,冷不丁一道冰刃從天而降,白洛猛地勒緊馬缰,險險地避開了那道冰刃。
“呼……好險。”白洛有些誇張地抹了一把汗,看向來者含笑道,“不知在下哪裏得罪了連大管家?”
身形高大的男子沒有回答他,只是跳下馬車,擋住了丁千樂。
莫名其妙被截斷了逃跑的路線,丁千樂僵着脖子擡起頭來。
看到丁千樂臉上的表情時,連進臉上淡漠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縫,随即他一掌擊向她的後頸,幹脆利落地将她敲暈了。
伸手接住倒下的丁千樂,連進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入馬車,轉而跳上車,握住了缰繩。
“連管家,她可是重要的逃犯。”白洛驅馬上前,擋住了連進的馬車。
坐在車駕前,連進擡頭看了白洛一眼,面無表情地道:“你該謝我救了你的命。”
白洛有些驚訝,随即他想起了剛剛在丁千樂身上發生的奇妙變化,沉吟了許久,才笑眯眯地調轉了馬,退到一旁,做出禮讓的姿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