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度妄想症患者
丁千樂想,如果她知道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在這裏。
時間往前推移……
晚上八點十五分,正是聚香南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一溜長排的攤販,賣麻辣燙、烤肉串的,賣烤香腸、烤鱿魚、烤雞翅膀的,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交織成一種奇妙的香味。
在路燈也照不到的最陰暗的角落裏,搭了一個可疑的帳篷,在一片繁華熱鬧中,顯得神秘而冷清。
帳篷裏,一身巫女裝扮的丁千樂正抱着一盒泡面吃得吱吱溜溜的,正吃得興起,手機忽然響了,鈴聲是最近傳唱度很高的穿越電視劇神話的片頭曲。
“前世注定,逃不脫這命運;夢中驚醒,倒轉了古今。”跟着手機鈴聲哼了兩聲,在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慌忙接了起來放在耳朵邊,“劉阿姨你好,房租?您再緩兩天成不?就兩天,兩天之後就給你,謝謝您啊,阿姨您真是好人,嗯,謝謝謝謝……”說了無數個謝字,挂了電話,丁千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後又火燒屁股地跳了起來,從挂在一旁的雙肩包裏掏出銀行卡,撥通了電話銀行的號碼。
“還差一千塊啊……”将銀行卡塞回背包,丁千樂嘆了一口氣,這要命的房租,希望今天晚上有客人光顧吧。
剛這麽一想,便有人掀開了布簾,丁千樂忙将面碗塞進桌子裏,又悄悄噴了點香水蓋住滿屋子的泡面味,好在隔壁攤有人在烤雞翅膀,倒顯得帳篷裏的味道不是那麽怪異了。
“請坐。”正襟危坐,丁千樂擡手,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來者是個中年婦女,畫着濃妝也蓋不住一臉的憂愁。
“您可以叫我千樂,那麽,您要占蔔什麽呢?”丁千樂摸了摸桌子上的水晶球,露出一個職業性的溫和微笑。
“什麽都可以問麽?”中年婦女看了一眼丁千樂。
“當然。”丁千樂臉不紅氣不喘地道,“過去未來,我無所不知。”
“我老公被狐貍精勾掉了魂兒,你知道那個狐貍精住在哪兒麽?”死死捏着手中的拎包,那中年婦女惡狠狠地問。
“……”丁千樂眨了眨眼睛,“唔,這個,我想您請私家偵探比較合适哦,不過關于您丈夫外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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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這個都不知道你開什麽占蔔屋!還大言不慚過去未來無所不知!騙子!”中年婦女大罵一通,拎起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
丁千樂張大了嘴巴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喂喂,什麽叫騙子啊!要不要這麽犀利,人家混口飯吃也不容易啊。
撇撇嘴,她有些憋悶地從桌子裏掏出面碗,繼續吃。
雖然她的确沒有什麽法力啦,雖然開這個占蔔屋的确是有點騙子的嫌疑啦,可是她也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啊……她本來還打算好好安慰安慰她的咧,就當心理咨詢費不成麽,好歹她也是有着正宗二級心理咨詢師執照的啊……
若要問她一個有心理咨詢師執照的人為什麽要淪落到這個地步,那真是一言難盡,只能說人倒黴時喝涼水都塞牙……
正嘆息着,門簾再度被掀開了。
來不及将叼着的面條吸進嘴巴裏,丁千樂擡起頭,就這麽傻乎乎地看向門口。
站在門口的是個高個子男人,帳篷入口的高度似乎令他有些不适,因為他正彎着腰。
與他大眼對小眼地互瞪了一陣,丁千樂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吱溜”地一下将面條吸進嘴巴裏,然後有些尴尬地抹了抹嘴巴,再度将面碗塞進桌子裏:“呃……請進。”
丁千樂本以為他看到她這副形象,一定會憤慨地罵她是個沒有巫女形象的騙子,然後甩簾而去。
令她驚訝的是,那個男人居然點點頭,走到她面前坐下了。
“想占蔔什麽?”丁千樂厚着臉皮問。
巫女怎麽了,巫女也是要吃東西的呀。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那男子看着她,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你可以叫我千樂。”丁千樂笑得有些勉強,那個男人盯着她看的目光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擦幹淨嘴巴,因此有些神經質地擡手再次抹了抹嘴。
“果然。雖然知道有些無禮,但能否請您解開衣衫給在下看看。”
解開衣衫?!
丁千樂瞪大眼睛,“咻”地一下站起身,貼在帳篷邊上,雙手揪着衣領,抖着聲音說:“你你你……你要幹什麽?!”
“姑娘不要誤會,在下只想看一眼。”那男子站起身,冷冰冰地說。
很久以後,丁千樂才知道這個家夥這張冰塊臉是天生的,只是在這個時候這種場景下,那張臉簡直就是“歹徒”兩個字的最好诠釋啊。
“你你你,你不要靠近我!我很瘦沒有什麽好看的!你不要再過來了,我會報警的!我真的會報警的!”丁千樂揪着衣領子,一邊抖抖索索地喊話一邊充滿戒備地看着他。
那男子站起身,穩步走到她面前。
丁千樂驚恐地發現她的身體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動不了了,不是因為害怕而動不了,而是仿佛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縛住了似的。
嗚嗚嗚,這果然是報應嗎?這是在懲罰她假扮巫女嗎?
那男子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腳步,然後緩緩伸出手,去拉她的衣領。
丁千樂穿的是一件在淘寶上買的仿制巫女服,此時她無法動彈,只能驚恐萬狀地看着那只和他的臉一樣冷冰冰的手拉開她的衣領,尖叫卡在喉嚨裏卻怎麽也叫不出聲來。
為什麽……這是什麽了?
嗚嗚嗚,如果她知道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在這裏的!
想象中可怕的事情并沒有發生,男子只是稍稍将她的衣領拉開了一些,看了一眼左肩,然後點點頭,又冒出兩個字,“果然。”
果然你個大頭鬼!丁千樂惡狠狠地腹诽,卻見那個比她高出一個腦袋的冰塊臉男人忽然身子一矮,就這麽半跪在她面前。
“冒犯了,在下是赫連府管家連進,奉家主之命迎接千樂小姐回府。”冰塊臉男人低頭道。
丁千樂愣了愣,發覺自己的手腳已經能動了,她定了定神,擡手拉起衣領,然後溫柔一笑:“原來是這樣啊,你先起來。”
連進依言站起身,退到一旁。
“唔,你說你叫連進?”丁千樂後退了好幾步,空出一段安全距離,這才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盡量地放柔了聲音問。
“是。”連進一絲不茍地回答。
“你還有家人麽?”丁千樂又問。
“在下是孤兒。”
“啊,抱歉……”丁千樂抿抿唇,又問,“你家住在哪兒呀?”
“在下自幼在赫連府長大。”
“赫連府?”
“是,北莽國涼丹城的赫連府。”
北莽國?涼丹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地圖上沒有這麽一個地方,世界地圖上也沒有這麽一個地方吧?
丁千樂暗自嘆息,重度妄想症患者。
“我明白了,多謝你來接我,可是我要準備一下行李,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好麽?”丁千樂偏了偏腦袋,将臉上善意的微笑發揮到極致。
“是。”
丁千樂趕緊地摸了手機跑出帳篷,跑了約十幾米遠,然後才掏出手機:“喂,您好,南山派出所嗎?我這裏是聚香南路夜市區,嗯,在路北的一間占蔔屋裏有個重度妄想症患者……嗯對,雖然沒有傷人傾向,可是目前似乎精神狀況不是很穩定,需要治療的樣子,嗯,我試圖溝通了一下,無法溝通……”
連進在占蔔屋裏等了許久,好不容易門簾再度被掀開,他剛要行禮,卻見進來幾個身着白大褂和綠色衣服的男人,皺了皺眉,他警覺地後退一步。
“就是他。”丁千樂指指連進。
“千樂小姐,他們是誰?”連進心裏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覺。
“乖哦,他們都是好人,你跟他們走吧,他們會治好你,幫你找到家人的。”丁千樂溫柔地沖他笑了一下,然後扭頭對警察和醫生道,“可以了。”
連進蹙眉看着他們逼近:“不要過來。”
“不要激動,我們不會傷害你。”一臉慈祥的白大褂試圖安撫他。
連進下意識擡手,做出防禦動作,腦海裏卻忽然出現了臨行前家主的吩咐,不可以攪亂這個時空的秩序,不可以在普通人面前施展法術。
而看到連進做出防禦性動作的警察則立刻采取了強制措施。
于是最後,赫連府的管家大人寒着一張冰塊臉,被綁在擔架上,擡進了救護車。
“放心,沒事的,妄想症這種病沒什麽了不起,可以治好的。”丁千樂微笑着站在占蔔屋門口,一臉溫柔地囑咐着,揮手跟連進告別。
連進感覺自己腦袋裏有一根筋“嘎蹦”一聲斷了。
不是說巫女大人性格清冷、不通人情世故麽?!可是誰來告訴他這個笑得這麽可惡的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注意到那張冰塊臉上的憤怒,丁千樂縮了縮脖子,轉身走進了占蔔屋,作為一個正宗的二級心理咨詢師,她才不會承認她在報複,一切都是為了患者好啊。
過了十二點,夜市區漸漸安靜了下來,丁千樂只做了一單生意,賺了五十塊錢。悶悶地收拾了帳篷,她背着大大的雙肩包,騎上停在一旁的腳踏車,回家。
初夏的夜,身穿巫女服的女孩,舊舊的腳踏車,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一種時空錯置的錯覺。
兩旁的路燈大約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其間總有幾盞一閃一閃的忽明忽暗,但這并不妨礙那些小小的蟲子向着光飛舞,可丁千樂并沒有心思欣賞這些,她正在煩惱房租的事情,若是再不繳齊,她大概就會真的被掃地出門無家可歸了。
因為心不在焉的緣故,她并沒有注意到頭頂那彎月牙正一點一點如同被蠶食般消失不見,滿天的星鬥也都悄悄地隐入了黑暗,只有一顆小小的未名星在黑色的天幕上閃閃發光,亮得驚人。
夜風呼呼地從耳畔掠過,丁千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那股涼爽的氣息一直沁入心底。正在這時,一道鬼魅般的影子突然出現在道路中間,她吓了一跳,趕緊用雙手緊緊握住剎車,雙腳踩地,急急地停了下來。
“喂!大哥,大半夜不睡覺在路中間吓人啊!”因為被驚到,她提高了嗓門,語氣有些不善。
那攔路之人卻只是如塑像一般側身而立,豪不搭理她。
借着忽明忽暗的路燈,丁千樂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覺得他只隐隐透出一個輪廓,周圍仿佛始終籠罩着一層霧氣般。
她莫名地打了個寒戰,然後下意識地閉了嘴,低頭踩上腳踏車便要走,誰知腳踏車卻如生了鏽般任她怎麽推都推不動。
密集的汗珠爬滿了她的額頭,正在丁千樂開始考慮要不要棄車逃跑以及棄車之後的經濟損失的時候,道路兩旁的路燈突然之間全部爆裂開來,四周驟然一片黑暗,只剩天際那一顆亮得非同尋常的未名星。
再無半分猶豫,丁千樂撒手丢開車,轉身便跑。
比起金錢,顯然生命更重要。雖然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危機感是怎麽回事,但丁千樂選擇相信自己那小動物般的直覺。
可是這個抉擇似乎來得晚了點,她剛轉身,一柄泛着血光的利劍便已經抵在了她的脖頸處。
她愣了一下,僵着脖子拿眼睛的餘光去瞄那柄抵在她下巴處的劍。
沒錯,是劍……
居然是一把劍?!
現在的搶匪已經這麽有個性了嗎?還是說,她又碰上了一個重度妄想症患者?可是明明剛剛距離她還有大約一米的距離,他是怎麽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的?沒有時間去細細思考,丁千樂十分識時務地掏出剛剛賺的五十元雙手奉上:“就這麽多了。”
那戴着奇特面罩的搶匪卻是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手中的劍便揮了下來。
“喂喂!雖然錢是有點少,可是也用不着殺人吧!不要沖動!殺人是要償命的你知不知道!”丁千樂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險險地避開了那要命的一劍,大聲叫道。
面罩男仍是一言不發,手中的劍卻再一次刺了過來。
眼睜睜看着那寒光閃閃的劍沖着自己刺了過來,避無可避的丁千樂尖叫一聲,雙手抱頭,在地上笨拙地打了個滾,然後手腳并用地往前爬。
只聽耳邊“叮”的一聲,那細細的聲音聽在耳中無異于驚天響雷,她僵着身子抱着腦袋顫巍巍地擡起頭,看到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劍正插在她面前的地上:若她再往前多挪一步,那這柄利劍便該插在她的腦袋上了。千樂立刻感覺自己手腳發軟,半分力氣也使不上了,恨不能撲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叫聲好漢饒命。
就在她叫苦不疊暗自糾結的時候,她的面前突然多了一雙腳,然後那把插在她面前的劍被拔了起來,劍尖抵着她的下巴,直指她的脖子。
她吓得驚呼一聲,仰起脖子,順勢直起身子以高難度的動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趁着這個當口,她反手從背包左側的袋子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防狼器,然後膽戰心驚地擡起了頭。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于看清了那男子的模樣,他穿着奇怪的服飾,面上還戴着一張銀制的面具,面具勾勒出鼻與嘴的輪廓,只露出兩只眼睛。
此時,他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睛裏彌漫着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來自地獄的死神一般。
丁千樂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劇烈的疼痛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不是噩夢。可是除了噩夢,還有什麽理由可以解釋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一個身着古裝戴着面具的男人正企圖用一把劍對自己行兇!
不是這個男人瘋了,就是她自己也得妄想症了吧。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丁千樂得出了這樣令人哭笑不得的結論。
再想想之前碰到的那個奇怪的男子,丁千樂忍不住歪了歪嘴,莫非妄想症也會傳染?
正在丁千樂苦苦思索關于妄想症是否會傳染這個嚴肅的問題時,她忽然感覺領口處一陣冰涼,她瑟縮了一下,低頭一看,發現那男子趁着她發呆的時候竟然用劍挑開了她的領口。
原來不是劫財,是劫色啊!丁千樂大怒,正在她擠出一個悲憤欲絕的表情,捏緊了手中的防狼器,準備沖上去給這個疑似精神有問題的歹徒一點顏色看看的時候,那劍卻突然停了下來。
丁千樂注意到那男子的視線落在了她的左肩,仿佛在仔細确認什麽一樣,她有些疑惑地順着他的視線側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肩,然後又擡頭看向那個男子,明明那裏連顆痣都沒有,為什麽他的眼神竟然仿佛确定了某件事?他為什麽和之前那個自稱連進的妄想症患者一樣要看她的左肩?
此時,某些蛛絲馬跡似乎組合到了一起,可是她沒有時間去細細琢磨。眼前這個神秘男子的眼神令丁千樂感到毛骨悚然,因為随之而來的,是毫不掩飾殺氣。
不等那男子有所動作,丁千樂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勢起身撲向他,打開了手中的防狼器。
那男子驚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反擊,就這樣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見一擊得手,丁千樂得意地地龇牙,洩憤似的拿腳狠狠踩了他兩下,這才蹲下身,伸手一把掀開了那家夥的面具。
然後她結結實實地愣住了,好漂亮的……一張臉,漂亮得近乎于妖異。
對着這樣漂亮的臉,外貌協會且對美少年有着特殊嗜好的丁千樂立刻就憐香惜玉了起來,哎哎哎……戴什麽面具嘛,早點讓我看到你的臉,劫色什麽的都好商量嘛……
就在丁千樂對着昏迷美少年的臉流口水的時候,比美少年的臉更閃亮的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張銀制的面具……丁千樂拿起來仔細确認了一下,發現她竟然看走眼了,這哪裏是銀制的啊,分明是……純金的!怎麽會有人大半夜的戴着一張純金面具上街打劫的啊!這不是誘人犯罪麽?!
正為房租頭疼不已的丁千樂看得兩眼發直,趁着月黑風高四下無人,轉身将那面具塞進了自己的背包,随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回頭将那柄看起來寒光閃閃也挺值錢的劍也塞進了那個大容量的包裏。
直至将那神秘的昏迷美少年洗劫一空,丁千樂才仿佛良心發現似的掏出手機打算給他叫輛救護車,意外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你好,這裏是……”電話剛剛撥通,丁千樂一邊講電話,一邊尋找路标,擡頭的時候,正好看到有一顆流星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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